第三百二十四章 踏月而行

　　“什么要求？”米团立即问道。

　　“这个嘛……”余无一藏在扇子后面的凤眼里满是隐隐的笑意，宛若一池春水中飘进一片羽毛，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直荡到人的心里去。

　　啪的一声，他收起扇子，指了指米团的心口，说道：

　　“这个要求我先存着，等我想到了，我会随时告诉你。”

　　说罢他又变戏法般的从怀中掏出一柄玲珑玉箫，递到米团的手中。交代道：

　　“这柄玲珑玉箫，是我余无一的信物，你带好。”

　　“玉箫？余老板，你给我这个做什么？”米团茫然的看着余无一，不知所以。

　　余无一挑眉看了眼俞伯珺然后煞有介事的对米团说道：

　　“米姑娘，你要知道我余无一，好歹也是京城十三景的老板之一。开店到现在，还从来没被人吃过霸王餐。这个玉箫嘛，只要你拿着，我就必然能找到你无论你身在何处。当我想到要让你怎么报答我的时候，我便会去找你，让你没法赖账。”

　　米团脸上一红，分辨道：“我，我不会赖账的。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余无一点点头，颇为认真的对米团说道：

　　“我相信，米姑娘不是一个不讲信用的人。所以还请米姑娘保重，免得我到时候要账找不到人。

　　说罢，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素锦制成的小袋子，递到米团的手中。米团打开袋子一看，里面竟然是满满一袋的金叶子！米团瞪大了眼睛，当场呆掉。

　　这么多金叶子？她是去逃命啊，又不是出去开分店，用得着这么多金叶子吗？太夸张了吧！米团赶紧将手上的袋子塞回到余无一的手中，对他说道：

　　“这也太多了，我不能收，我也……也还不起。”

　　余无一微微一怔，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米团，又看了看一副看傻子般的看着他的余无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果然是皇商之家的千金，这都开始算如何还我钱了吗？看来我不会亏。没事，你且拿着，用不掉的就存着，到时候，再还给我。”

　　“不，不行。”

　　米团涨红了脸，虽然她不想说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保护任何东西和人的能力，可是余无一这么信任她。在她这般落魄的时候，还愿意借给她盘缠。她不能糊弄他，于是她看向余无一，认真的说道：

　　“我现在功体受限，若是在外露财，只怕保不住你的金叶子。即便不被歹人觊觎，现在以我的情况，能做的事情其实很有限，只怕借太多，会还不起。”

　　米团的大实话，彻底逗笑了余无一。他扶着墙，笑得肆无忌惮。

　　这个米团实在是太有趣了，都说少女怀春，心思敏感，对任何事情都会联想充分。可是为什么她偏偏就这么一板一眼，这么现实呢？都不考虑一下，他为什么会这么痛快的就借给她那么多金叶子吗？一般人当真会借给她那么多吗？

　　没有，米团的脑回路和他和俞伯珺都不一样。看她那认真的眼神，只怕是，她在拿到金叶子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计算自己还给他的时间，和能力。别的一点没想到。

　　真是块宝。

　　余无一笑得眉眼弯弯的给俞伯珺递着眼神，传达着自己的感慨，俞伯珺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余无一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笑了半晌，总算收敛了笑意。他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复又将袋子打开，放到米团跟前，对她说道：

　　“既然你嫌多，那你自己拿吧，要多少自己拿。”

　　米团从袋子里，拿了一张金叶子，然后对他谢道：

　　“多谢余老板，我只要这一张就够了。”

　　一张？

　　余无一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钱袋子，又看了看米团手上仅有的那么一张金叶子，还没来得及有其他的动作，只见站在他身边的俞伯珺伸手，从他的袋子里又抽了三张金叶子，放到米团的手上，对她说道：

　　“出门在外，多有不易，准备充分总是好的。更何况，我相信以米姑娘的能力，赚回几张金叶子，应该没有那么困难。”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不要你的玉佩。我和无一一样，在我想起来的时候，你满足我一个要求就好了。”

　　俞伯珺的话成功的让米团停下了推拒的动作。她将金叶子小心的放入怀中，眼中绽放出一抹笑容。这笑容自信，明亮，仿佛夜空中从乌云中露出面孔的月亮，看呆了俞伯珺和余无一。

　　“谢谢你，伯珺。”

　　米团的笑容感染了俞伯珺，他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米团转而向余无一拱手谢道：

　　“谢谢你，余老板。你我的约定，我定不会忘记。”

　　看着米团和俞伯珺两眼相望的样子，余无一忽然觉得心里有哪里好像不太对劲，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反正就是有些不高兴了。他耍性子似的在手里敲着沉香小扇，不甚满意的对米团说道：

　　“米姑娘，我与伯珺本是至交好友，本来你叫我余老板，叫他俞公子，这倒也没什么。可是现在你叫他伯珺，却还是叫我余老板，是不是有点厚此薄彼？”

　　哎？米团她刚才叫我伯珺了？

　　俞伯珺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脸不加掩饰的欣喜看着余无一，看得余无一一脸嫌弃的转过头去。

　　米团微微一怔，不知道要怎么样才不会不厚此薄彼。她有些茫然的看着余无一，斟酌着词句说道：

　　“我对余老板，并没有不敬之意。”

　　“叫我无一啊。”余无一斜睨了眼仍在暗自窃喜的俞伯珺，半开玩笑的对米团说道：“不然，我不借你盘缠了。”

　　米团脸上一红，张了张嘴，愣是没叫出来。站在一旁的俞伯珺一脚踹在余无一的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说道：

　　“你这家伙，倒是想的美！还不去看看车驾准备的怎么样了！一天天的就知道占便宜！”

　　说罢拉着余无一边下了楼，临走还不忘丢了句话给米团说道：“你快些准备吧，半个时辰后，便可出发。”

　　“哦，好……好的。”

　　米团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取出怀中的金叶子，紧紧攥在手里，转身回了房间。

　　此时桂圆和红枣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两人正拉着手在说些什么，一看到米团回来了，桂圆立刻扑了上去，抱着米团。刚抱住米团，桂圆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她赶紧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然后她放开米团，对她认真说道：

　　“小姐，我决定了和红枣一起去江陵。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保证乖乖的。”

　　米团看了看桂圆通红的眼圈，再看看红枣红肿的眼睛，便知道她们两个刚才在她出去的时候，必然也交谈过了。红枣虽然不比桂圆大多少，可是她的性子总是更沉稳些，她明白米团的苦衷，虽然不舍，可是也决定听从米团的安排，所以一直安慰着桂圆。

　　桂圆虽然年纪小些，可是她何尝不懂米团的难受。想她的小姐，从小师从南翁，学的一身好武艺，无论去哪里都带着她和红枣，四处游历，好不潇洒。可是，天不遂人愿，那么要强的小姐，不仅一夜之间失去了双亲，失去了整个米家，还失去了苦练十几载的功力。

　　小姐该多难过啊！可是就是这样，她还在为自己着想，想着她的安危。而她竟然只顾着自己，一心想要待在小姐的身边，却完全不考虑她的难处，要不是红枣劝她，她只顾着自己一个人难过呢，她当真是太糟糕了。

　　一想到这里，桂圆的眼睛就又红了。她眨巴眨巴眼睛将眼中的眼泪逼回去，将米团抱得紧紧的，嘟囔道：

　　“小姐，对不起，我不该只顾着自己的心情，不考虑你的难处。”

　　米团心中酸涩不已，她轻轻拍着桂圆的背，安抚道：

　　“没事的，傻桂圆。我们只是分开一段时间而已，我找到师父，恢复功力之后就会去江陵找你们。到那个时候，我们不就又在一起了吗？”

　　“真的吗？小姐，你可不能糊弄我！”

　　桂圆瞪大着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米团。米团笑了起来，她的笑容里泛着泪花。真是个傻桂圆，跟着自己这么久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要不是这一路有红枣陪着她，由余无一的护送，她还真放心不下。

　　米团轻轻拍了拍桂圆的小圆脸，认真说道：

　　“我不骗你，桂圆。我一定会恢复功力，一定回去江陵找你们，决不食言。”

　　“骗人的是小狗！”

　　桂圆认真的伸出手指要和米团拉钩，米团刚伸出手指，红枣也默默伸出了手指。

　　米团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三个人的手紧紧拉了在一起。

　　半晌后，米团拍了拍两人的手，对红枣和桂圆说道：

　　“去准备下，半个时辰后，就出发。我请了余无一，余老板送你们走。”

　　桂圆和红枣应了一声，各自做临行前最后的准备去了。此时一直在窗边默不作声的唐瑾对米团说道：

　　“主人，可以过来一下吗？”

　　唐瑾的手脚不便，无法推动轮椅，米团立刻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柔声问道：

　　“怎么了，小瑾？”

　　唐瑾低下头，细细的看着米团。描摹这她脸上的轮廓，轻声说道：

　　“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第一次要和你真正的分开，我的心里，难过。”

　　唐瑾的话让米团的眼圈又红了起来，她轻轻捧起唐瑾的手，小心翼翼的握着。他手上的纱布已经褪去，手腕上那长长的伤疤更加显眼，看得人触目惊心。

　　“还疼吗？”米团心疼的看着这伤疤，柔声问道。

　　“不疼。”

　　唐瑾看着米团的脸，努力的抬起自己的手，摸了摸她通红的眼眶。

　　“大师兄说，余老板发现了你喂给我吃的奇药。若不是那个药，我只怕早就死了。”

　　米团笑了起来，颇为骄傲的说：

　　“那当然，那可是我师父给我的药，天上地下只此一颗。吃了它，可以从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

　　说罢她又小心的摸了摸唐瑾的手，眼中又多了一抹暗淡，喃喃道：

　　“可是，那样的奇药，也没有将你的手复原。小瑾，对不起，都怪我……”

　　唐瑾的手摸上了她的唇，冰凉的手指，成功的阻止了米团接下来的要说的懊恼的话语。唐瑾就这么看着她，感受着她唇上的触感，看着她逐渐变红的脸蛋。

　　“小瑾你……”突然而来的亲昵，让米团迷惑了。

　　“不用道歉，你是我的主人，为了你，刀山火山也罢，毒药穿肠也罢，我甘之如饴。”

　　唐瑾的话宛若一根细线，低醇的声音一圈圈的将米团捆紧，让她动弹不得。

　　“来，拉钩。我也会去江陵，当我学成唐门秘术，继承鬼手之名的那一天，我们在江陵见，好不好？”

　　到那个时候，我便有了保护你的力量，可以站在你的身前，为你阻挡一切。所以，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等我去江陵。我们永远，也不会再分开。

　　唐瑾就这么望着米团，他努力动着自己的手指，被米团伸出的手，一把拉住。

　　眼泪，滴落在两人紧紧勾在一起的手指上。一滴，两滴，米团的眼泪无法止住。她何德何能，竟然让他，让她们，为她如此。

　　唐瑾弯下腰将自己的额头，抵在米团的额头上，对她轻声说道：

　　“主人，别哭。我的手已经没力了，没办法为你擦去眼泪。”

　　米团哇的一声痛哭出声，她一把紧紧抱住唐瑾，任眼泪肆意流淌，一边哭一边哽咽着颠三倒四的说着：

　　“我偏要哭，我就要哭。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啊，不要！你快点好起来，我喜欢看你站在我身边的样子，真的好喜欢。对不起，小瑾！我一定去江陵！一定去！”

　　颠三倒四的话语，毫无形象的哭泣。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情绪，顺着奔腾的泪水，宣泄而出。

　　唐瑾将自己的脑袋搁在米团的肩膀上，任由她抱着自己，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背，叹息道：

　　“我不是说不要道歉了，傻瓜。”

　　夜风吹散了弥漫在空中的乌云，月亮含羞带怯的露出的半面容颜。柔和的月光，洒满了整个人间，为陷入沉睡的人们，送去美梦。

　　俞伯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准备好了吗？”

　　米团走到门口打开门，俞伯珺看到她红彤彤的眼睛，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顶，轻声说道：

　　“准备好了吗？若是准备好了，就出来吧。桂圆和红枣，晚点再出发。”

　　“好，你先下去，我这就来。”

　　米团走到床边，拿起桂圆帮她准备好的包袱。桂圆和红枣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手，不愿与她分开。米团从怀中取出四张金叶子，两张给了桂圆和红枣。然后拿着另一张蹲在唐瑾的身边，将金叶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他的手心里。

　　“小姐，你这是……”

　　“这是余老板借给我的盘缠。”米团拿着自己留下的那一片金叶子，笑着解释道：“现在我留下一枚，你们一人一枚，当做我们去江陵的盘缠。要记住，这盘缠，是我们借来的，等到了江陵安定下来，是要还给余老板的。你们明白吗？一定要好好的努力，我们一定会在江陵再见，将这四枚金叶子，还给他。”

　　“嗯！”

　　桂圆使劲的点头，将手上的金叶子攥得紧紧的。

　　米团走到红枣身边，对她轻声说道：“去找到邵峰，将他拿下。我去江陵，可要吃你们的喜糖。”

　　红枣一愣，眼睛霎时间红了起来。她根本不敢奢望的事情，没想到米团早就帮她想好了。原来，米团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带她去别的地方。

　　江陵，邵峰。

　　她的心思，从来不曾被米团枉顾。红枣姜米团紧紧抱住，眼泪不能控制的流个不停。

　　“小姐，你一定要保重！我，我在江陵等你！我一定会找到邵峰，找到白将军，你放心。”

　　米团重重的点头，然后她来到唐瑾身边，看着他露出一抹笑容。这个笑容，唐瑾很熟悉，那是她准备耍恶作剧逗他笑的时候的笑，那是她准备给他惊喜时候的笑。这样的笑容，不知道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多久，今天他又看见了。

　　唐瑾眼角含笑的看着米团，等着她的行动。只见米团从小包袱里，摸了个银链出来。那是一条长长的，泛着森冷寒光的银链。

　　这个东西他有印象，这是米团第一次制服俞伯珺的时候使用的百里追魂的母链。只是他从未见过追魂钉全部离开母链的情况，这，是第一次。

　　“这是，百里追魂的母链？”唐瑾开口问道。

　　米团点点头，将这根银链放倒唐瑾的手中，对他说道：

　　“在与雷振泰的一战中，追魂钉消耗殆尽，只剩这条母链。此银链，是用沉沙寒铁锻造而成，看似纤细，却有着十足的韧劲。且与寒铁两两相应。我听闻唐门秘术，暗器颇多，这个母链或许对你练习暗器有所帮助。”

　　“好，我一定好好练习，等到江陵的时候，给你看。”

　　“好。”

　　米团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唐瑾的额头上，两人鼻尖相抵，呼吸可闻。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揉了揉唐瑾的头柔声道：

　　“我走了。”

　　当米团离开他的时候，唐瑾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拉住她。可是无力的双手，却不听他的使唤。他用尽力气，也只是抬到一半，便无力垂下。

　　眼看着米团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唐瑾在心中暗暗发誓：

　　“等着我，等我变强，变得足以站在你的面前，为你抵挡一切。等我，一定要等我。”

　　米团出门口，发现俞伯珺在楼梯上等着她。见到她来，便带她往楼上走。

　　“伯珺，怎么我们要去楼顶吗？”米团疑惑的问道。

　　俞伯珺听着米团这般亲昵的喊着自己的名字，心里美滋滋的，人不由的也兴奋了起来。他神神秘秘的对米团笑了笑，说道：

　　“没错。”

　　米团见他这般神情，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不一会，两人便出现在了绣春楼的楼顶。推门走出顶楼，米团赫然发现，余无一一身精干夜行短打，正站在栏杆上。

　　月光之下，他一身夜行打扮。黑衣黑裤的模样竟然和那时她在陶敏性的尚书府外见到的，一模一样。

　　刹那间，米团竟是有些恍惚。那个时候，她才刚刚遇到余无一，唐瑾还是好好地，俞伯珺还是个浪荡的东风客。傅长雪，也还未曾消失。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美好的仿佛是个假象。

　　站在月光中的余无一，被一身短打的夜行衣衬托的更为出尘飘逸。他的长发被高高束起，垂在背后，夜风吹起的时候，发丝飘动竟让他看着有些不真实了。他看见米团向他走来，便伸出手，对她笑道：

　　“怎么样，准备好了吗？我们今天，可是要飞跃城墙了。”

　　“飞跃城墙？”米团愣了一下，不解的看向余无一，很是迷惑的问道：“为什么我们要飞跃城墙？夜间守卫那般森严，又岂会让我们轻松过岗？更何况我现在功力不济，这飞跃城墙，我只怕是做不来。”

　　余无一笑了起来，不甚在意的说道：“说来说去，无非是你害怕罢了，没关系，交给我。别人或许飞不过那城墙，可是，我余无一却是能的。”

　　米团回过头，俞伯珺冲她点了点头，于是她深深吸了口气，对俞伯珺说道：

　　“这些日子，有劳你照顾小瑾了，多谢。我走了，告辞。”

　　说罢，米团转身目光坚定的看向余无一，说道：

　　“那就有劳余老板了，请。”

　　米团伸出的手，被余无一牢牢抓在手上，他揽过米团的腰，牢牢握住，笑道：

　　“我不是说过了，要叫我无一吗？”

　　话音未落，只见余无一运起轻功，还不待米团反应，两人已经离开绣春楼的栏杆，飘然而起。余无一将米团揽在怀中，潇洒身姿向月而去，起落之间，竟是宛若踏月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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