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任性的选择

　　还没出宫的唐方正就这么被人急急忙忙的喊回了女帝的寝宫，他一路小跑跟在内侍后面进了寝宫，只见女帝面白如纸，气喘不已，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唐方正跪在女帝床边，从药箱里的小瓷瓶里摸了个药丸奉到女帝面前。

　　“请陛下用药。”

　　“我不吃。”

　　女帝用力一挥手，打掉了唐方正奉上的药丸，严厉的面孔上目光锐利的看向拟旨官问道：

　　“写好了吗？”

　　拟旨官愣在原地，手上捧着写了一半停下的圣旨。犹豫的走到女帝身边，奉上没写完的圣旨，低头道：

　　“回禀圣上，没写完。”

　　“还没写完？”女帝枯瘦的脸上，严厉的双眸闪过一道精光。

　　“朕，还没死呢。你竟然胆敢不从圣令？雁儿，拿玉玺来。你，就跪在这里给朕写！”

　　女帝的话一出，殿中宫人跪倒一片。米友仁膝行上前劝道：

　　“陛下万金之躯，不可任性啊。还请陛下为大周万民计，还是先服药吧。”

　　米友仁的话让女帝眼中一凝，她将目光转到米友仁的身上，嘴角泛起一抹不明笑意。

　　“朕，为大周殚精竭虑几十年，每日思及先帝遗愿更是不敢懈怠。可今天，朕偏偏要任性一次。写好没？拿来！”

　　女帝中气十足的冲拟旨官吼了一声，吓得他赶紧将都这手将匆匆写就的圣旨送了过去。女帝将圣旨看了一遍，满意的笑了笑，从严雁儿手上接过玉玺抬手便要盖上。

　　“陛下！不可啊！”

　　米友仁不顾一切的扑到圣旨上，将圣旨牢牢抓在自己手上。他不敢想象这个圣旨宣布之后，大周会变成什么样，更不敢想米家会变成什么样。

　　女帝目光在米友仁的脸上密密寻觅，看着他不安又焦急的模样，忽然无声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开心，仿佛米友仁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让她笑的停不下来。她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得气喘不已，苍白的脸上透出淡淡的粉色，隐隐还有些发紫，看的米友仁动都不敢动了。

　　女帝笑了半晌，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她对米友仁眼神示意，让他附耳过来。米友仁乖乖照办，女帝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可听到的声音说道：

　　“友仁哥哥，我知道你想偷懒。我呀，偏偏不让你得逞。”

　　女帝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容，宛若她年轻时候的模样。米友仁晃了神，皇帝行玺在圣旨上稳稳落印。

　　女帝长舒一口气，她拍了拍米友仁紧握圣旨的手，轻声道：

　　“收好，小心……小心……”

　　话没说完，人终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寝宫中，顿时乱成一团。

　　米友仁手上拿着落了印的圣旨，茫然的站到一旁。被喊来医治女帝的唐方正心里也是跳的厉害，前面的事情他没有看到，但是米友仁竟然这般僭越的扑到女帝床边抢夺圣旨，而女帝不但没有驳斥反而与他那般亲近。这其中深意，他竟然不敢细想。

　　他看了看在身边帮他打下手，帮他给女帝喂药的严雁儿。她一直在寝宫内，定然知道内情。唐方正又看了看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米友仁，轻咳一声，对严雁儿使了个眼色，严雁儿心领神会的将米友仁请到了一边。

　　严雁儿看了眼米友仁手上一直紧抓不放的圣旨，试探道：

　　“米公，这圣旨还没有宣，不如你先将圣旨交与我，待宣旨官到府上宣读了再供奉也不迟。”

　　“好。”

　　米友仁恍恍惚惚的将紧捏在手上的圣旨递出，忽然又拿来回来，在手上紧紧抓着，他看了眼忙做一团的众人，拟旨官已然被请了出去，于是他将严雁儿拉到一边。略一思索，小声说道：

　　“严尚宫，传位之事非同小可，应当慎而重之。如今陛下病重如此，只怕不是商议这件事的好时机。这份圣旨虽然已经写成，但是我并不希望它走出这个寝宫。还请尚宫成全。”

　　严雁儿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她对米友仁福了福，说道：

　　“米公，大周自高祖见过以来，从未有过此等的事情，现在陛下为米公一家破例，难道米公不高兴？这大周的天下，就要改姓为……”

　　“不可胡说！”

　　严雁儿话还没说完，便被米友仁严厉的打断了。他眉头紧锁，面容冷肃，严雁儿看着他这幅模样竟然有些不敢说话了。

　　“严尚宫，你我都知道，陛下如今是病糊涂了，才会做出这等荒唐事情。大周自高祖至今，从未有过传位外戚的先例。天家血统，不容混淆。大周姓名绝不可能更改！还请尚宫勿要开这样的玩笑，草民感激不尽。”

　　大周，才从诸王之乱的战争中恢复多少年？女帝这么做难道还想挑起另一场诸王之战？而若是真的如此，那边是整个皇室宗族与米家的战争，而米家，承受不起。

　　米友仁长叹一声，心中哀恸不已。他不明白，为什么女帝要将米家拉入这立嗣的漩涡之中。

　　陛下，你这是怪我吗？你这是在惩罚我吗？

　　米友仁瘦削的面容上，满是戚戚之色。严雁儿见状也不再试探，她收敛了笑容，对米友仁深深一福。轻声道：

　　“米公放心，雁儿懂的。只是，圣旨既然已成，就不可轻易毁去。还要等陛下清醒后，在慢慢说。还请米公将圣旨交与我，我定会妥善保管。”

　　“多谢严尚宫！老夫一家老小的性命，就交给严尚宫了。”

　　米友仁将紧握在手里的圣旨递给严雁儿，严雁儿刚接过来，只听寝宫外一声高唱：

　　“汉王殿下到。”

　　严雁儿脸色微微一变，赶紧将圣旨叠起放于怀中。刚要随着众人前去迎接汉王，却被米有人一把拉住，急急问道：

　　“严尚宫，方才在殿中，那么多内侍都知道这件事，却该如何是好？”

　　“放心，他们都是受我管辖，我定然会让他们的喉咙里，只发出一种声音。”严雁儿向米友仁保证道。

　　“那，那个拟旨官呢？他现在应该回门下省去了，该怎么办？”米友仁一想到那个忽然消失的拟旨官心中便是一阵强力的不安。

　　“交给我吧。”

　　唐方正忽然出现在两人的身边，他拍了拍米友仁，安慰道：

　　“米老弟，你放心。详细内容一会儿再说，先去迎汉王殿下的尊驾吧。”

　　米友仁点点头跟着严雁儿和唐方正一道出了宫门，跪迎汉王李檀。

　　此时，汉王李檀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宫门。他面容冷峻，不苟言笑。大步急行。

　　他刚刚才在宫中与诸位大臣议事完毕，忽闻女帝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女帝急招米友仁进宫，他这才发现米友仁已经回京了，而他竟然不知道。而真正让他吃惊的是，女帝竟然在这个时候醒了，而且醒来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宣米友仁觐见。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女帝在这个时候醒来，对他来说是好事，也不算是好事。可是终究醒来的好，毕竟有些事情，他还要用她这个天子的手来办。

　　可是米友仁为什么这个时候进宫？他与米团不同，他是真正的商人，米家的分店分布诸国之中，一年之中，米友仁大半时间都在外面巡店。甚少回京，也根本不参与任何政事。女帝找他能何事？

　　难道，是为了赐婚之事？

　　李檀的心猛地跳了起来，没错！最早，还是女帝想要将她赐婚给自己。

　　李檀在原地一圈圈的来来回回踱步，反复思衬着：

　　当初虽然米团拒绝了女帝，拒绝了自己。可是婚姻大事，毕竟是要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米团不答应，米友仁若是答应了，他一样可以娶到米团。

　　他的心头掠过一阵狂喜，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竟然有些慌乱起来。他恨不得马上就亲自到米府在此提亲，或者直接将米团立时三刻就娶过门，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他才不管刘肃那个老头子有什么计划，反正他也要他娶米团，而他就是要娶米团。无论是什么样的出发点，最终只要能将米团娶回王府就好，他就心满意足了。

　　一想到这里，他便不能在等，他立刻起身带着内侍，往女帝的寝宫匆匆赶去，他要当面问米友仁的意思，而不是通过女帝的嘴巴得到答案。

　　他就这么一路急行，冒雨而来。刚跨进宫门，就在跪了一地的人群之中，一眼看到了跪在最后面的米友仁。

　　“米公？原来是米公。来，快快请起。”

　　李檀一撩袍，大步走来，弯腰将米友仁扶了起来。故作惊讶看着他说道：

　　“米公，本王听闻你今日回京，却没想到却是在宫中相见了。”

　　米友仁连连拱手道：“劳汉王殿下惦记，草民一回京便被陛下宣进宫来了。”

　　“哦？”李檀眉毛一挑，看似不经意的问道：“陛下宣米公来，所为何事？”

　　“呃……”

　　米友仁被他这么一问，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还在斟酌着怎么跟汉王解释，站在他前面的唐方正轻咳一声，上前向汉王躬身拱手岔开话题说道：

　　“汉王殿下。”

　　“哦，是提点大人。”李檀这才看到站在米友仁前面的唐方正，刚才他心里想的全是想米友仁说提亲的事情，竟然丝毫没有顾及其他人。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转过身，看向唐方正问道：“提点大人，听闻陛下醒了，陛下身体可是好了些吗？”

　　唐方正不急不慢的长施一礼，然后对李檀说道：

　　“回禀汉王殿下，陛下方才确实是醒了一会儿，不过因为情绪颇为激动，又昏睡过去了。刚刚喂了药，已经平稳很多了。”

　　李檀一听女帝又昏了过去，脸色一变，挥挥手让众人在殿外暂候，自己大步走进女帝寝宫。

　　寝宫之中，女帝静静的卧在床榻上，四周的窗户已经关上，将倾盆的大雨隔在窗外。宫内，宫人点起了檀香，被李檀阻止道：

　　“不要点檀香，去换龙涎香来。陛下最喜欢龙涎香，那是我父王最喜欢的熏香。”

　　“是，殿下。”

　　宫人无声退下，李檀坐在女帝的床前。他看着她枯瘦的容颜，她原本是那么高大，那么不可摧毁。可如今，她瘦弱的身躯躺在这硕大的床上，仿佛要被吞没一般。

　　李檀无声叹息，他看着女帝紧闭的双眼喃喃道：

　　“姑姑，你是不是知道我要来，所以不想见我？姑姑，您可知道我听他们说您醒了，我有多高兴？不，不对，其实没有那么高兴。毕竟，您一醒，再见到我，肯定要骂我，说我背弃祖宗。”

　　李檀的嘴边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他将锦被往上拉了拉，帮女帝将被角掩实。然后就这么坐在她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道：

　　“姑姑，我听说您宣了米公觐见，真是高兴坏了，急急忙忙就来了。您一定是为了我的婚事才喊米公来的是不是？我知道，您一向喜欢团儿。我也喜欢她，她是这个世间不可多得的女子。有她为王妃，我此生足以。”

　　李檀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的话仿佛说给自己一般。他嘴角的笑容放大，一想到米团，他的心就怦怦跳的厉害。

　　虽然，那天在关雎宫，她说的话那么狠，那么的伤他的心。他却还是放不下她，甚至不择手段也想要得到她。

　　谁让他喜欢她呢？以前还没觉得有那么喜欢，现在忽然发现了，便再也不能放手。

　　“姑姑，这是为什么呢？您说我们李家的人，怎么都这么死心眼呢？您也是，我也是。”

　　李檀叹息一声，他站起身来，走到宫门口。米友仁恭恭敬敬的垂首站在人群中，他的头垂的那么低，仿佛在努力淡化自己的存在。可是他却不知道，他也好，他米家的独生女也好，似乎生来就要是与他们李家纠缠的，一个个，都这般将人心捆绑，却又不管不顾。

　　李檀看着米友仁的侧影，似笑非笑的咧起嘴角。

　　或许，他姑姑会听之任之，只将自己的心深埋，还以为骗过了所有人，就连自己也能骗过。

　　而他不会，他李檀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皇位如此，米团，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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