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魔
一根长长蓝色发带，一头如瀑过腰长发，一地嘀嗒水渍，还有一个毫不在意的人。
真是看不下去。
常百草叹了口气，让米团在桌边坐下，自己去拿了块方巾走到她身后，帮她擦头发。
咦？
常百草拿起了自己的头发？没有剪掉，没有揪掉，竟然在帮她擦头发？？是擦干再剪掉？当药材？当燃料？我的妈！他想干嘛？
米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腾的站了起来，将自己的头发从常百草手上拉了回来，紧紧攥在手上。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几步，瞅了瞅他，对他说道：
“师父，你知道吗，发肤受之于父母，是不可以随便剪掉的。”
常百草闻言脸色一黑，再看着米团紧紧攥着自己的头发，誓死扞卫的模样，脸色更黑了一层。
他将手上方巾往桌上一扔，冷冷道：“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米团瘪瘪嘴，摸了摸自己湿嗒嗒的头发，又有些得意的对常百草说道：
“我看你好像在打我头发的注意，听说头发也是能入药的，我的头发长这么长，这么黑，看起来这么好看！你是不是想剪掉拿去入药？毕竟我这个头发可是用何首乌保养过的，你觉得心动也很正常。”
米团越说常百草脸色越黑，忽然米团只见他手上银光一闪，米团反射性地疾步后撤。定下神来，再一看，果然常百草手上提着一根银针。动作好快！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米团一时之间语无伦次。
“这个屋子里有人实在太吵了，呱噪的令我我心烦。所以，我想让她安静一下。”常百草举起银针，对着米团笑了笑，烛火下银针闪烁着濯濯寒光，看的米团吞了口口水。
这个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说不高兴就扎针？还好她反应快！米团闭起嘴巴，往角落里又缩了缩。
“过来。”常百草看着缩在角落里的米团，摇摇头，收起针。将桌上方巾扔给她，嫌弃说道：“把头发擦干，不要滴的我这房间一地水。不许胡思乱想，谁要你的头发入药。可笑！”
呃……米团接住方巾，默默擦头发。原来是她误会了吗……好吧！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谁能想到常百草这样的人会帮她擦头发？又不提前说明，实在有些吓人啊！
米团一边擦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偷看这常百草的脸色。
“过来坐。”
常百草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个火盆，里面微微的燃着浅浅一盆银碳。炭火之上铺满了一层草药，炭火一熏一股好闻的药香在房间里蔓延开。
米团深深吸了口气顿觉的神清气爽，便好奇的走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走到跟前，却发现她除了能闻出炭盆里的不同香味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这是什么？好香啊”米团好奇的问道。
“哼，当然是草药。”
常百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火盆搬到软榻边上，然后对米团说道：“过来，上软榻。”
“我头发湿的，上去把你软榻弄湿了不好吧。”米团犹犹豫豫的踯躅不前，被常百草一个白眼给撵上了上去。
“这可是你逼我上去的！弄湿了我不管啊！”米团一边忙不迭地说着一边脱了鞋子听话的爬上软榻。
常百草叹了口气，让她靠边，将她的上发笼在炭盆上，慢慢烘干。
轻柔而细致的动作，让米团收到了两倍的惊吓。
常百草帮她准备了烘头发的炭盆和草药！
常百草亲自帮她烘头发！
天啊！他到底要干嘛？
“师……师父，你是在帮我烘头发吗？”米团试探的问道
常百草眼皮都没抬一下，冷笑道：“怎么，现在知道喊师父了？怕我将你的头发扔进火盆吗？”
将她的头发扔火盆？？？！！！
米团偷偷瞅了他一眼，讪讪笑了笑，“怎么会，师父当然是最关心徒儿，不会做这样的丧心病狂的事情！对吧，师父！”
常百草被她那个怂怂的样子给逗笑，摇头道：
“你这个家伙，真是没心没肺。昨日才受了内伤，早上刚把伤血吐出。让你泡温泉也不好好泡，顶着一头湿嗒嗒的头发到处跑。难道是觉得太过健康想生病吗？要知道，你这个身体，昨天强压佟夫人散脉，已是损耗不少。今日刚刚有所恢复，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着凉病倒，只怕功体要受损。
更何况，这些草药对你的身体恢复皆有帮助，虽然这个天气熏疗热了些，但也要忍住。”
一席话说的米团无言以对，虽然常百草轻柔的帮她烘头发做的比桂圆红枣还要细致些，那些草药的香气她也挺喜欢，可是被当作病号看待，她却有些不甘心，不服气的嘟囔道：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嘛！好着呢！”
话还没说完，常百草刀子般的眼神就投了过来。吃一堑长一智，米团立刻从善如流的改口说道：
“师父说的对！师父毕竟是神医，当然更懂！师父这样关心我，我真是好感动！试问，天底下这样好的师父又有几人！”
“油嘴滑舌，没正形。”常百草嫌弃的看了她一眼。
米团瞅着他，看他终是没再亮针，才放下心来。
浅浅的火盆暖意融融，草药的香气充盈满屋，熏的米团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就在她打着瞌睡的时候，常百草摸了摸米团的长发，已然干透，于是问道：“小草，你的梳子呢？”
“嗯？梳子？”米团迷迷糊糊的应了声，扭头喊道：“桂圆，去把我的梳子拿来。”
“桂圆？”
常百草抬头看着米团迷迷糊糊的娇憨模样，摇摇头。
这个家伙，从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自己长久以来找的人到了。
流民村外，匆匆一眼。便知她是练武之人，根基深厚。然后他给流民看病，她就一直蹲在他边上。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似是有求于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整整两个时辰将满腹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看的他忍俊不禁。
没想到她确实是有求于他，最终却用了这样让他最无语的方法。
也好。自从一年前，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快不行，他的眼睛就要失明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寻找能继承自己衣钵的人。
他的这幅病体，活了二十六年，已算幸运。可是南楚药圣的衣钵他却希望有人能够继承下去，或许他在人间还有执念，或许他还有一丝幻想，希望继承自己衣钵的人能代替自己广济人间，将南楚药圣没有踏足过的地方，一一游弋。
这个米团，她心性纯良，毫无城府。倒是颇得眼缘，人又聪慧，虽然性子暴躁，经不起挑衅，但是悟性极高。倒真是继承自己衣钵的不二人选，只是这时不时迷糊的性子可怎么办？
常百草叹了口气，将火盆移开，然后拿了自己的梳子来。拍了拍米团的脸，轻声道：
“起来了，醒醒神，为师帮你梳头。”
“哦……！”米团被他冰凉的手一拍，忽然一激灵。
什么什么？常百草帮自己梳头？她没听错吧？
米团走下软榻，愣愣的看着常百草，当真发现他手上拿着一个木梳子站在桌子跟前等着她。
“师父！你还会帮别人梳头？”米团惊讶的脱口而出问道。
常百草扭头看着米团，她披着一头如墨秀发，站在那里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样子，真是傻到家了。
他嫌弃的一把拉过她，将她按在椅子上坐好，然后细细的为她梳起长发。轻柔而细致的模样，吓的米团一动不敢动的。只能偷偷的从铜镜中，偷瞄他的样子。
咦？居然梳的还不错！
“发带呢？”
“给，给给！”米团在袖袋里一阵乱摸，找出发带递给他。
只见铜镜中的常百草，手法娴熟的一绑一绕，玉簪一插。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发誓就梳好了。
“哇！师父，你真的会梳头！你以前经常帮别人梳头吗？”米团惊喜的举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由衷赞叹。
本来她准备就梳个马尾，然后出去找到唐瑾让他给自己梳头，毕竟以前都是他自己给自己梳想来也会给她梳！没想到，常百草会帮她梳头！这可真是超一流待遇了。
米团美滋滋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看看常百草，笑得眉眼弯弯。她举着镜子扭头看着常百草笑道：
“师父师父！你看！我们两个在镜子里看起来好像！当真是师门超高水平审美，绝代双娇！”
无心之语，却说的常百草心中一动。
自入南楚药门，百代以来，只有他接下了药圣之名。自从他接下药圣之名，因为辈分太高，药门众人对他都毕恭毕敬，平日里，修行研习无一不是持重克己，谨小慎微。而他别说朋友，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的身边一直寂寂无声，直到来到东周，来到这个秋田县，遇到这个如同鞭炮般一点就着的米团。
超高水平审美……绝代双骄……真能扯。
常百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手里梳子轻轻在她头顶敲了一下，笑骂道：
“你这副怪样，男不男，女不女的。别跟我同框，会拉低师门整体水平。”
米团扔下镜子抱着头跳到一旁，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
“切！我现在是不方便穿女装出入，等我以后换了女妆给你瞧瞧！哼哼！吓死你！”
常百草不以为然一挑眉说道：“很好，为师，拭目以待。”说罢，他将梳子放回原位，然后拿出一本药经递给米团。
“这是什么？”米团拿起来翻了翻，一脸懵。
“药门入门必读之物，一会儿你没事，便看看吧。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我为什么要看这个？”米团持续一脸懵。
“既然入我药门，当然要学药理。不然你怎么当药童？”
常百草说的理所当然，米团听了却如晴天霹雳。
不是吧！她只是权宜之计啊！她一个堂堂巡按御史，怎么可能真的去做个药童啊？可是她现在又不能说！
一时之间，米团拿着药经，一脸纠结。
常百草则坐在一边不为所动，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悠哉悠哉的一边喝着一边对米团吩咐道：“没事，慢慢看，不急。”
你不急我急！我要查案呐！看什么书！米团无言看向房顶，相当憋屈了。
常百草看着米团憋屈的脸，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米团，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时间不早了，告诉我吧，你之前要告诉我的事情。”
“什么事？”米团还在憋屈中，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佟夫人的病症。”
“哦！这个！”米团一拍脑袋，来了精神。
她将药经放到一边，脸上神情一肃，对常百草认真说道：
“佟夫人这个病的原因，其实就出在她的心结之上。”
“怎么说？”看到米团如此认真，常百草的神情也凝重了起来。
米团略一沉吟，缓缓说道：
“佟夫人的病，实际上是她心魔所致。昨日从她的话语中可以看出佟老板似乎利用水灾哄抬米价，导致大家买不起粮食，活活饿死的人大有人在。而佟夫人生性善良，只怕心中对佟老板的所作所为早已不满，只是无法言说。
可是娇儿早夭却是她不能接受的现实，她自然将一切怪罪到佟老板身上，认为是他的罪业产生了因果报应。这样的想法让她进一步不愿面对现实，最终产生心魔，让自己沉睡，宁愿日日躲在睡梦中，做美梦。
这样的身体，本来无病，只是心灵受创强迫身体睡去避世而已。所以才会脉象上看来一切正常，却是总也昏睡不醒。一切都是心魔。
身体有病，药石可治，心中有魔，则药石无用。心病还需心药医，看来我们还是要她好好谈谈才行。”
米团避重就轻的隐去了顾兮影的九字玲珑阁之寄梦生，只说出了佟夫人沉睡之谜，虽然不全，但是在常百草听来，已是足够。
果然如此，身体有病，药石可治，心中有魔，则药石无用。没想到米团能说出这样的话，很好，他果然没看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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