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寄梦万物生

　　“天地生万物，万物皆有我。红尘多少梦，一梦忘晨昏。”

　　顾兮影的声音掠过在耳边，醇厚的仿佛一张密密大网笼在心头，将人困住。又仿佛，在天地间处处响彻。

　　不知何处起风，吹起漫天花雨。如梦似幻的花雨，夹杂着馥郁的香甜，似乎要将天地颠倒一般，向湛蓝的天空飞去，向桃林深处飞去。似乎被感应一般，无尽桃树暴涨数尺，遮天蔽日，怒吐芳蕊，在风中鼓起一阵粉色风暴。

　　米团被眼前异象惊呆，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她的常识认知，虽然无比诡异，却又美的醉人心脾。

　　“好美。”她由衷赞叹。

　　“喜欢吗？”顾兮影的容颜藏于金丝扇之后，笑得眉眼弯弯。

　　“嗯。”米团接住一片花瓣在手上摩挲着，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平静如镜的湖面，湖中一株参天大树，郁郁葱葱的顶冠似乎无穷无尽。而她手握踏雪剑，执剑而立。站在她对面的……人，似乎一身红衣……是顾兮影？

　　米团忽然转头看向顾兮影，他就那么靠在桃树之下，一身绯红深衣，金冠玉簪。

　　不对，不是他。

　　那是谁？

　　“小团团，你在想什么？看我看的这么入神。”

　　顾兮影笑意不改，眼中全是探究之色。

　　米团站起身来，抚过一株株桃树，眉头轻敛，缓缓问道：“这些，是……幻术？”

　　“为何你会这么认为？”顾兮影眉头一挑，收起手上金丝扇，将米团思索的神色尽纳眼底。

　　米团想起刚才在脑中出现的画面，她将踏雪剑拿在手上，轻抚剑身笑道：

　　“不是我，是你告诉我的。我自幼习武，对奇人异术也略有耳闻。更何况你刚才全不防备，受我一掌，伤势必然沉重。我虽然渡气于你，却并未救治。而你竟能吸纳桃树而使伤势不治而愈，在此人间绝无可能。

　　而这些，方才这般桃林花雨，不正是你在向我揭晓答案吗？”

　　米团笑意沉沉的看向顾兮影，由衷说道：“没想到三年未见，你竟有如此能耐了。”

　　顾兮影闻言嘴角一勾，指了指米团手中的踏雪剑说道：“所以，你打算用这无往不利的神剑破我的幻术了？”

　　米团轻轻抚过踏雪剑雪白的剑身，脑中闪过她以血祭剑的姿态，却不知道是在哪里。然而，定然不会是这里。她收起剑，对顾兮影莞尔一笑道：

　　“踏雪剑，破邪除恶，你是恶还是邪？”

　　“我是你的影子，我只为你而来。”

　　顾兮影站起身，走上前，轻轻拉起米团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之上。

　　“小团团，你若想要离开此地，只要用你的踏雪剑在这里刺一剑，便可。”

　　他的话落在米团心中，让她一惊。她的手被他紧紧按在他的胸膛上，不容回避。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在她的手掌下，温热的胸膛内一颗强健的心脏，正在有力的跳动。

　　怦怦，怦怦。

　　不，不是一颗，是两颗。

　　他的和她的。

　　怦怦，怦怦。

　　两颗心的心跳声，慢慢融为了一体。

　　忽然世界静止了，漫天花雨无声消失。艳阳碧空之下，万倾桃林之中，只有他和她，还有两人交错在一起的影子。

　　“顾兮影……”米团只觉得停滞还有自己的大脑，她此刻除了眼前的这个人，竟然别的什么都想不了了。

　　顾兮影将她一把拉进怀中，紧紧的搂着她。她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她听见了他心中的呼喊。

　　那个似乎从很久之前就听过的，在无数个不甚清楚，无法回忆的梦中，断断续续，时而清晰时而虚无的声音。

　　直到今天她才听见这个声音在说什么，他在呼唤着她的名字。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直到声嘶力竭。

　　“今天你放了河灯，开心吗？”

　　“我好想你，你怎么不去放河灯了？”

　　“我叫你小团团好吗？你怎么不回答我？”

　　“记住我的脸，我是顾兮影。”

　　“老头子真可恶，不过他阻止不了我！”

　　“小团团，你力气真大，打的我好疼。我好开心！”

　　“小团团，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了？”

　　“小团团，你怎么还不来找我？”

　　“你有新朋友了，你要抛弃我吗？我送你一个礼物吧，让你永远不会忘记我。”

　　“……”

　　忽然米团猛然惊觉，从顾兮影的怀里挣扎而出，抚着自己的胸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问道：“你究竟在我的记忆中留了什么？”

　　怀中温软忽然一空，顾兮影眉头轻敛。他看了看自己空空双手，心中亦变得空空。却因为米团的问题笑了出来。

　　“留了什么？你是感觉到了什么吗？”

　　他笑的诡谲，眼中泛起幽光，看的米团心中惊跳不已。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米团一步步后退，却见顾兮影手上微动，她身后桃林陡然一变，直抵上她的后背，竟让她无路可退。

　　突然陷入被动，米团心火顿起，她刷的抽出踏雪剑，挡在身前。

　　“顾兮影，不要发疯，告诉我你到底干了什么？”

　　顾兮影看她抽出踏雪剑，挡在身前，眼中顿时一暗。

　　“破邪除恶的踏雪剑。”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竟有几分凄绝。“你还是要用这踏雪剑来对我？”

　　“我不想这么对你，我只想要答案。你一定在我的记忆力做了什么手脚。”米团咬牙说道：“不然，我的记忆中不会忽然全是你的声音，全是你！”

　　顾兮影忽然愣住，全是他的声音？

　　他的心忽然涌上几分狂喜，可是这份喜悦却在他看到米团脸上的戒备之色后消失殆尽。

　　她讨厌听到他的声音吗？讨厌到要用踏雪剑来除掉吗？

　　他这般费尽周折的想要在她的生命之中留下自己的影子，就这么难吗？这么难吗？

　　顾兮影眼中多了几分怒气，脸上却浮现了一丝森然笑意。

　　“我的声音那么讨厌？你讨厌到要连我一起除去？”

　　他的眼中幽光一闪，左右桃树忽向米团靠去，竟然似要将她困在其中。米团心下更是惊怒不已，当下手指一按踏雪剑锋，用力一划，鲜血顿时涌进剑身铭文。踏雪剑雪白剑身，顿时嗡嗡作响，寒光大作震动整个桃林。

　　米团手上一沉，剑如闪电，直劈左右桃树。桃树应声被斩成两段轰然倒下，却听顾兮影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身上也多了两处剑痕。

　　什么？

　　米团大惊失色，收剑在手，动也不敢再动。脑子飞快的运转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为留生路，而砍向桃树，为什么却像砍在顾兮影身上一样，让他受伤？

　　难道……难道这桃树是他的化身？

　　这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邪术？

　　米团心中乱作一团，却见顾兮影擦了擦嘴角血迹，走近看了眼她的剑，嘴角扯出一抹嗤笑。

　　“怎么只砍桃树两剑？我不是说了吗，想杀我，不刺这里是不行的。”

　　话音未落他眼中神色一变，尽是疯狂。他一把抓住米团的踏雪剑，竟然直刺自己的胸口。

　　米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还没反应过来，踏雪剑已要贯入顾兮影的胸口。

　　这个作死的家伙！用她的剑寻死？简直可笑！

　　米团心中大怒，左手起掌，带着十成十的功力，一侧身将顾兮影拍倒在地，堪堪错过剑锋。

　　“你当真活的不耐烦了？用我的剑寻死！你还不如吐血吐死算了！”米团冲他大吼，全然不管被她拍倒在地血溅当场的他那个狼狈样。

　　“咳，咳咳。”顾兮影咳一声，又是一口血。

　　“你……！”

　　米团瞪着顾兮影倒在地上的身影，想骂再骂两句，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此刻他发丝凌乱，倒在血泊之中，隐隐的咳着，却是不语。

　　这不是她想要的。

　　双手握了放，放了握。

　　几经挣扎，米团终是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从袖中掏出一方小帕为她擦净嘴角鲜血，无奈叹道：

　　“顾兮影，我当真拿你没办法了。别这样好吗？我只想知道真相，为何非要闹到这种地步？”

　　顾兮影一把抓住她为他擦拭血迹的手，紧盯着她虚弱道：

　　“小团团，你要听我的真心话，我便告诉你我的真心。我所做的一切，只为让你记住我，而已。”

　　“记住你？”米团困惑地看着顾兮影，只有这样？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她并没有忘记过他啊。

　　似乎知晓她的心声一般，顾兮影摇摇头。

　　“不是只是一个小时候，曾经认识的人。小团团，你对我来说，绝不止于此。

　　我想让你记住我，时时想起我，时时来找我。可是你却，从没来找过我。我去找你，你更是从来不见。你的身边，总有另一人的陪伴。

　　我真的很讨厌他们，讨厌他们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你来找过我？”米团有些惊讶，她的记忆中，顾兮影从未找过她啊。

　　顾兮影听到米团这么说倒也不意外，他叹了口气，眼中神采暗了几分。挣扎着起身，靠在桃树之下，平息翻涌的气血。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苦笑道：“小团团，你永远这么狠，下手从不留情。”

　　米团眉毛一挑，有些气不过的说道：“你这个家伙，简直疯了。我这份狠劲算是你专用了。”

　　“我专用吗？倒也不错。能成为你的唯一，即便是痛一些，也是值得。”顾兮影勉强笑了笑。

　　“真是个疯子。”

　　“不疯魔，不成活。不这般，又如何能再见到你呢？”

　　顾兮影看向似乎有些透明的天空，笑容更多几分寂寥。

　　“顾兮影，三年不见，我们不用如此。我从未忘记过你，三年前没忘，三年后也不会忘。好好的回答我的问题吧，好吗？”

　　米团长叹一声，忽然觉得有些疲倦。这样的他，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没忘记，是因为这里，有我的碎片。”顾兮影深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米团的胸口。

　　“碎片？什么碎片？”米团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留在你记忆中的生命碎片。”

　　“生命……碎片是什么？”米团疑惑更深，好像他又开始说自己听不懂的话了。

　　顾兮影坐在桃林下，将一切始末缓缓道来。

　　“你知道九字玲珑阁是为什么存在的吗？”

　　米团摇摇头，“不就是个赌场吗？”

　　“不是，是为我存在的。准确的说，是为了寄梦生而存在的。”

　　“寄梦生？”米团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红尘多少梦，一梦忘晨昏。寄梦生，是我娘继承的秘术。以念为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控制人心，于梦境中，隔千山万水，亦可入梦造万物。然而这个秘术却有会使得继承者孤独一世，不入人眼，不留于心。如梦初醒，无痕无迹。终其一生，不会被人记得，连个残影都不会留下。

　　我娘因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将寄梦生传授于我继承后，便自尽而亡。而我爹，将一身功力传授于我之后，也追随她而去。”

　　顾兮影看着天空，似乎沉浸在回忆中，却又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平静无比。

　　“怎么会……这样？”米团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幻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可是，为什么我会记得你？”

　　“因为，我终于找到了留下来的办法。我将我生命的碎片存于你的记忆之中，你只要活着，就一定会记住我。就算久远不曾相见，我们曾经共有的一切也会恍若昨日。”

　　“你将生命的碎片存于我的记忆中，那你……”米团忽然顿住，只觉得自己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竟不敢再问下去。

　　“人生来只有一个生命，我将我的生命碎片存在你的心中，自然我便残破了。可又如何，比起能与你永不相忘，残破的生命又算的了什么。”

　　顾兮影说的一派轻松，云淡风轻。他的目光锁在米团身上，缓缓道：

　　“小团团，我喜欢你。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便喜欢上你。我耗尽所有，将我的生命镶嵌在你的生命中，我费劲心力，宁愿做你的影子，只是想与你随行，和你在一起。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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