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银刀（二）

　　叶锋听他提起当时情形，不由嘴唇颤抖，双目悲愤，开口欲说，却又似什么东西堵在了咽喉，这剑客似是稳了稳心绪，缓缓道：“当时桐城被围，但雪降城与其他城邦仍然有些军力，破寒城外也有八万人马，驻扎在神泉山。那时夜族人放出消息，说要派兵绕道攻打破寒城。都城的那些官吏们，平时欺侮平民，打起仗来，却胆小懦弱，贪生怕死。听说夜族人要攻来，不顾神泉山是法术要地，竟将神泉山的兵力全撤回了破寒城。谁知道，谁知道夜族人要的就是神泉山！”

　　叶锋不禁声音发颤，顿了顿，接着道：“那时我在雪降城，我们得到消息，夜族人要上神泉山，对破寒城不利。就派我去破寒城报信，路上遇到大雪，我走了弯路，耽搁了几天。等我到了破寒城，我看见……我看见……”剑客竟说不下去，双唇紧闭，却见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桌上。

　　良久，剑客止住眼泪，道：“我看见，破寒城没有了，再也没有破寒城了。所有的建筑都毁了，有的成了断壁残垣，有的成了粉末。地上有雪，还有尸体，人的，动物的，老人的，孩子的，有的是压死的，有的全身灼伤，更多的是被魔法击中，只剩下一小部分身子，甚至只有几块骨头，其他都化成灰了。”剑客似乎平静了下来，说的似是与他不相干的事，接着道：“后来听说，夜族人要的就是神泉山上的法术泉，他们集结了一众魔法师，利用魔法阵，使法术泉中的法术喷发，成了能毁去城市的魔法巨炮。破寒城离神泉山最近，驻了八万大军，那魔法炮就把破寒城和军队都给毁了。”

　　灰袍闻听暗暗心惊，心道：神泉山是法术充盈之地，确有可能成此法术巨炮。我在漠国时，也确曾感应到远处的法术波动，且天异常寒冷，罕见降雪，当时只道是气候异象或是术法地震所致，未想竟然是因神泉山而起！只是想出此法之人也太过残忍，为战场之胜败，竟将一城无辜百姓尽皆杀死！

　　灰袍想起雪鹰临终遗言，心道：雪鹰临终前曾托我传信，似曾言及神泉山、破寒城，我只道是战场之事，未能答应，没想到竟是一场大难！灰袍知道便是自己应允传信，破寒城也未必能躲过这场大祸，只是自己原本或有机会阻此惨事，却是不曾作为、袖手一旁了。灰袍本是看破世事之人，却不禁心中生出一番杂陈难过的滋味来。

　　却听叶锋道：“我看见破寒城这么毁了，整个人都呆了，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在那里整整游荡了两天，才想起要回雪降城。破寒城那里一直下雪，我走不快，等我回了雪降城，城也已经破了。我没找到左军和黑翼军的同僚，心也灰了。但想到当年南国还有些朋友，就一路从漠国过来，想来见见他们，半路上就听说北国亡了。一路上我在想，如果没有我们军队，是不是就不会死那么多无辜的民众？还是如果那些官吏们，那些官吏们！他们没有把军队从神泉山撤回来，北国是不是就不会亡？”说到此处，叶锋竟是浑身颤抖，不知是悲是怒。

　　海格闻听也是义愤，道：“叶朋友，光神教义，邪不胜正。这些夜族人这么残忍，终有一天会走向灭亡。”叶锋默然不语。灰袍也是默然，忽的想起雪鹰托付的信物来，道：“叶朋友，你认不认识黑翼双鹰？”叶锋一怔，微一沉吟道：“他们是黑翼军中的名剑士，我还没机会碰见。听说他们驻守桐城，城破后二人就不知去向了。”

　　灰袍点点头，道：“我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便将城郊双鹰斗红剑之事简要说了，自己与吉赛尔交手之事则略去不提，只说对方还有事要赶回，便由自己将双鹰埋了。灰袍道：“就是这样，没想到那吉赛尔只是为了斗剑，争那北剑的名号。雪鹰临终时，曾说起雪降城、神泉山、破寒城的事，托我传信，我没能答应，实在抱歉。他还将这样东西交给我。”

　　说着由怀中取出两枚黑翼徽章，道：“让我有机会转交给黑翼的同僚，说双鹰已经尽力。我一路向南，没能遇见黑翼军士。这次能遇见你也是有缘，你虽然不是黑翼军士，但也是他们北国同袍，我把这两枚徽章交给你，也算我不负所托。”

　　叶锋接过徽章，托在手中，半天说不出来话。直直看着两枚徽章，胸口起伏，双眼渐渐发红，却落不下泪来。却见叶锋渐渐抬起头来，茫然四顾，嘴巴张合，却发不出声，又抬头向天，口中只发出“哈”、“哈”的喊声，几声过后喊声渐促，就只听他口中“呜”一声长嘶，嘶声震耳。

　　海格刚要劝慰。就听窗外也有喊声，一个浑厚声音喊道：“站住！”三人都往窗外看去，却见一个男子手持两把钢轮，正追一少女。海格认得那男子，道：“这人是四关城的守备铁振。”只听那少女喊道：“救命啊！”叶锋闻听再难自已，怒气勃发，高声道：“这些官吏又在这里横行！”说罢大喝一声：“住手！”竟从窗口纵身跃下，长剑已然出鞘。

　　海格见他跃下，与铁振斗在一处，忙道：“灰袍前辈，我去看看。”说罢转身下了楼。灰袍心道：虽然铁振追逐这少女，但其中是非尚不明了，这剑士一时激愤，才行此莽撞之事。素闻镇魔忠诚正直，明理省事，在四关城颇有声望，看这海格举止谈吐也颇有礼数，银刀一脉也是素有侠名，二人武艺都高，有他二人在此，料无大碍。当下仍是坐着，眼看着窗下大道，却见叶锋与铁振已斗了起来。灰袍心道：且看看这二人武艺如何。

　　远远只见叶锋双脚一前一后，长剑向前疾刺，直取铁振胸口，竟是速如闪电一般。灰袍心道：好，这是正宗北派快剑的路子。铁振见他来的快，口中喝道：什么人！右手轮回手架挡。那长剑不及与那钢轮相碰，剑锋一挪，又出一剑。只见那叶锋小臂微摆，手腕抖动，眨眼间已刺出了五、六剑，是一剑快似一剑，剑剑带风，剑招之间竟似毫无间隙，便如一阵疾风一般。

　　灰袍暗赞一声，心道：这是北派的疾风快剑，看来练得已是精熟无比，这出剑之速，犹在那铁鹰之上。灰袍又想到那吉赛尔，心道：看他年龄不过二十出头，我五年不履大陆，未想竟出了这许多少年高手。

　　却见铁振面沉似水，右手轮当胸上下挥动，手腕来回一翻，钢轮扭动，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竟已将对方剑招尽数挡下。这剑招来的快，“叮当”声连贯，便如一声金石长鸣一般。铁振更不缓手，踏前半步，左手锐轮已出，斜向劈下。叶锋见钢轮来势刚猛，不敢硬接，他脚下却快，后撤半步，长剑仍是刷刷刷，四剑刺出。铁振左手轮已顺势来到身前，手上使力，钢轮翻动，又将长剑荡开，脚下再半步，右手钝轮当胸推出，力道千钧。

　　叶锋忙侧步右移，削他中腹，铁振左手轮斜出，逼开长剑，直朝叶锋胸前送去，右手轮已回到自己身前。叶锋剑快，铁振招精势沉，二人斗了近二十合，叶锋出剑竟是越来越少，只在间隙还得一两招，且战且退，攻少守多。再斗几合，叶锋渐渐遮拦不住，已显居下风。

　　灰袍心道：这铁振号称镇魔双轮，果真名不虚传，这双轮招数精纯，攻守有序，以力降会，大拙胜巧，大陆上怕是罕有匹敌。这叶锋武艺精强，已不逊于那黑翼双鹰，仍是战不过这这双轮，只怕再过几合，他便要抵挡不住了。又想：那吉赛尔剑艺卓越，倒可与这铁振一战。

　　却见铁振双轮翻飞，步步进逼，锐钝二轮接连攻来，叶锋招法散乱，连退几步，奋力抵挡。这疾风快剑倒也了得，招数原本就是力主进攻，叶锋疲于招架间，仍勉力回了一剑。铁振左手轮挥起格挡，一股大力竟将长剑腾一下崩开，叶锋忙回剑向后急退几步。铁振气势如虹，矮身使力，低喝一声，双轮齐出，直逼叶锋身前。

　　灰袍心道：叶锋要败。却见叶锋，后撤半步，忽的长剑刺出，中腹、胸口、咽喉，连着三剑，一气呵成，剑意甚是潇洒。剑比轮长，这三招看似并不比方才的剑法快，但却是后发先至，铁振不意他竟有此招，忙收轮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这招。

　　灰袍眼前一亮，心道：这是快意十三剑中的招数，称为“快意三连环”，他竟使得十分精纯，已是顶尖高手气派，难道他竟得了快意剑的真传？却见二人又战在一处，铁振双轮挥动，叶锋使的仍是疾风快剑，斗了近二十合，叶锋又支持不住，铁振锐轮削出，要逼他弃剑投降，哪知叶锋后撤半步，又使出这三剑来。仍是逼得铁振向后退开。

　　灰袍心道：看来他是得了高人指点，只学了这一招，却倒是学得甚精。若是他一套快意十三剑都能学得这样精纯，未必敌不住那铁振。忽的想起，那日雪鹰也是突然使出快意十三剑招数，伤了夜族兵士。当日情形都历历浮上眼前，雪鹰舍命救友，铁鹰力战而死，雪鹰临终相托，黑翼军士义气深重，自己婉拒托付，如今破寒城一夜灰飞，不觉那股杂陈滋味又涌上来。灰袍不愿再看，心道：二人招数间都无杀心，又有银刀在此，我且稍待片刻吧。便将窗户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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