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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一章


  更深的心意都在汤里,还望陛下和太后保重身体,那才是万事大吉呢。”

  一番恭敬写在面上,心底所想不与人知,这便是处世两张面孔,心口不一者多有,怜止不过选了最适合自己的路罢了,真意即便有,也不会随手拈来露给谁看,最好还是埋在底下,最为妥当不过。如今她为刀俎,协理六宫,我为鱼肉,不过一介秀女,自然知道避不过这一场假惩戒、真警醒去,于是接了她所谓的罚。

  “主儿恕我,纪氏自当领罚。”

  退后几步离了此地,见她被随侍远去的背影,直至渐行渐看不清,化作一点消失在视野里。沉默着抚上那银镂栀子的花簪,藉由指尖的凉意慢慢沉下,重复提醒自己有过今日。双成出声问道:“贵嫔主儿只说誊抄,却没说什么时候送去……”看着夕阳坠下天幕,染得西边血红一片,无端使人心惊。攥紧了手:“不必很快,她许了我抄,再做计较,失了气度。只一二日间,你陪我送到明粹宫就是。”

  闻人言语忽而兀自犀利,虽依然面上带笑,却是危险意味十足。

  蹙眉沉默片刻,不卑不亢地再度盈盈下拜:“方才未认出贵人身份,乃是这无名亭里头百般瑰丽衬着主儿的惊人容貌,一时只觉主儿是天仙下凡,看呆了眼。”

  “至于我如何晓得主儿不恼……”

  开了个话头微微一顿,遂而直直抬眸对上人眼底锋芒,温婉一笑:“若是主儿恼了,如今自是不会再让怜秋贪这美景半分,而是早就把怜秋逐了去。”

  这只是一场豪赌,赌是否揣对贵人心绪。

  “朕安。”

  通文深深叹了口气,点头示意开始布菜,谢氏出身不高,却也是读过书的人家的,在灯影恍惚众瞧着她双眸水波闪动,倒是有几分秀色可餐的意味,他接过面碗紧着吃了两口,瞧着谢氏不动筷子,忙道:

  “今儿的菜倒不像是你爱吃的,朕记得,你是巴蜀人。”

  戌时初,宫内大殿仍旧燃着数十盏绢纸宫灯,明光璀璨,通文眉目间也稍稍削减了些疲惫,夹了一筷子菜到谢氏碗里,五六月份的天儿已经有些热,他拿起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内务府的人倒会安排,景丰的景致自然是不错的,住的可惯?”

  适时便有打扇的小宫女,手中握着三尺余长的蕉叶扇,扇子滚着白边,皆不敢太过用力的送来几阵凉爽。

  春日迟迟不走,夏风却急着来了,夏花灿烂的前夕,端午也赶着到了,晨曦中万物生机,蒙眬间苏醒。我晓得,每年端午,宫中常有些活动,听说十分有趣。吩咐去取了食材,那小丫头也机灵,动作快的很,没过多久便取了回来,翠绿的芦苇叶,许是刚摘下来的,我洗净了手,手背贴上有些泛红的脸颊,虽未亲手做过粽子,但总也是看过的。

  白糯米入笼,不久晶莹剔透散发米香,醇厚诱人,蜜枣将米染红,在热气下散发甜蜜香气。出了层细密的汗珠,却不觉倦,做些粽子送皇上与太后娘娘,一是祝端午安康,二是以表心意浓厚。我系上最后一个枣粽,青绿饱满,都是极好看的,瞧着品相不错,但定是极易被埋没的。思虑间,抬手取笔蘸墨,于小巧纸张之上仔细写着,粘在粽子芦苇外衫之上。

  我虽不才,亦是想送上最好的祝福。皇上憩于甘泉宫,提上食盒与婢子同往,安顿好脆弱纸条,小心翼翼使其面朝九天。深吸口气,将食盒递与宫外内监,踟蹰而后笑着道:

  “张内监,这些就麻烦您了,端午安康。”

  粽子仍是余温暖暖,入口适中,又至甘露宫,这儿果真是钟灵毓秀,托人将食盒送与太后,直到见人转身入内才放心。我舒心地笑,送皇上与太后的粽子上各有小巧纸条附着其上,只能盼心意能被发现。

  ———

  愿皇帝陛下,年年皆盛意,绝无端之虑,千帆过仍少年。

  愿太后娘娘,岁岁皆欢愉,无疾病之扰,满园无忧。

  今个天气极好,瘫在美人榻上躺了会儿,攥着书卷直泛着乏,似乎身子骨都松软成了一片。

  昏昏欲睡时突而被婢女打断,一时心下不悦,但闻人是长姐作访问,虽心有诧异,却也估摸着有了数。

  吴家姊妹是一道进宫的,虽内里不和,外头却无人知晓。可随着秀女分封,如今宫里头窃窃私语多了,这大姐心急如焚想做做样子,作个姐妹情深的模样倒也能料得到。

  把手中的书卷递给婢女,直起身来理了理身上衣裙,便差人去备上一壶清茶,出去迎人时顺便折上几支柳来。

  自宫人手中接了柳枝,指腹一抹柳干捻着赏玩了片刻,又细细把柳枝插入几上的青瓷花瓶里头。

  “有些东西啊,倒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把这柳枝安顿好了去,遂而才笑盈盈地看着自个长姐,大大方方地坐回了主座,令婢女沏茶。

  “姐姐站了许久,可别把自己累坏了。且与妹妹一道坐下罢。”

  许是热茶氤氲掩住了崔以欢的眸,以欢竟瞧着那姑娘都有些强作镇定的模样。

  以欢嫌手中茶热,便拿起先前被自个儿搁在小台上的蒲扇,略略摇了几摇,却又嫌累人,便招了手唤不远处的寻春过来,她的手小且柔,摇起蒲扇来吹出的风怪是温柔。崔以欢性子最是古怪的,分明不是酷暑夏日,她也要扑几下小蒲扇的。

  崔以欢惬意地闭了闭她一双姣好的眸子,素手芊芊捻了块茶糕子入口,半眯着眼儿觑着伫立的小姑娘,闻言,面上犹是一派淡然的神色,好似就放在心上,却又好似毫不在意。崔以欢看着她,又缓缓坐了回去,忽地一笑道:

  “天仙下凡……那你怕我么?”

  以欢觉着她的话好玩,自个儿容颜不出众,是自己心中有数的,如今入宫的女子,容貌姣姣不逊自个儿,可听着旁人这般说,崔以欢的心头还是喜的,毕竟每一个女子都希望旁人说自己明媚如春花。

  崔以欢顿了顿,抬腕掀盏又浅啜一口清茶,广袖掩住了以欢半面的娇容,崔以欢搁下茶盏,用帕子拭了拭唇边的水渍,睨着那小姑娘轻轻笑道:

  “你说的有理,本嫔还真真便喜欢你的性子。唔……那我且有话问你,世人皆说女子容颜极为重要,可本嫔却是从来不信这话的,你说说,这深宫中的女子,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她顿了顿,又道:

  “本嫔可是不要那什么劳什子的官话的,你且直说。”

  这夏季的天儿又闷又热,只是这前朝大事传入耳中,倒是多了几分兴味。

  托着杯盏抿了一口凉茶,听那小侍从眉飞色舞地说道,自个也禁不住勾起了唇角:“姊姊的父亲能升官,这可是好事。”

  如今在这宫中,与吴清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个也没那必要为了芝麻豆大的官职去心胸狭义——毕竟,到底都是吴家人。

  微微摩挲杯壁陷入沉思,如今这家里人升官,自然也是有底气在朝里头说说话,也保不齐吴清和会有了找靠山的念头。

  但经这次秀女册封,吴清和和她爹再想怎么蹦哒,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在宫里头的份量。

  再无闲心饮茶侍书,草草饮尽杯中小半盏凉茶:“来人,替我更衣。”

  站在摘星楼之上,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摘星楼,高约万尺,可俯仰整个皇城之盛,却只是望眼欲穿也窥不得一丝半点浙江的风光,又何况小小的金华府,苟延残喘的吴家。

  身在紫禁,若非吴家辉煌,便是猛飞上云端也再看不见它。

  骨指抵在那护栏上无意识地敲击,晕着淡粉色的蔻甲似与今日的衣服相呼。

  藕粉的曳地望仙裙是内务府新赶制的夏装,裙上用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的样子,又缀以碎珠,在光下相映成辉。

  自个原是极不爱鲜亮招摇,可今日却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把这身行头穿了出来,倒是比以往打眼不少。

  也算是不愿再避其锋芒,谨小慎微了罢。

  金华吴家是教我束缚欲望的老师,但骨子里头本就刻着野心昭昭的劣,进这宫里头兴许也并非偶然。

  宫里头报晌的钟声悠悠,抬指沿着京郊外万里群山虚画出了一条线,不由低声喃喃。

  “我兴许,也算是完整了。”

  民间有俗语,说是八月桂花香。这才七月末,临近御花园,便可闻金桂清甜。我瞧着心下欢喜,想着自个儿尚有闲情赏花,可皇上政务繁忙,怕是要错过这金桂之姿了。既如此,不如我折来几束插瓶,送往甘泉宫,也算叫人赏个心意啊。

  这般拿定主意,便挽衣袖、提裙摆,由婢女搀扶着上了小梯子,想着挑些个嫩黄饱满的花儿剪来。忙忙碌碌大半日,偶一回眸,瞧见两个婢子已是满怀金黄,我方浅笑停手,“想也足够了,这便回宫罢。”

  日头渐斜,待用了晚膳,我仔细将花儿挑拣了个干净,取一纯白瓷瓶来小心摆好。金桂错落有致,高低起伏,有所映衬,加之香气怡人,的确称得上心旷神怡。

  我含笑看花,又唤丫头备好笔墨,略作思量,下笔乃是四句小诗:“不是人间种,移从月里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

  将墨迹吹干,折纸为信,与瓷瓶一并由丫鬟送往甘泉宫。四时四季,景致难得,只盼皇上在朝政之余,莫要太过劳累,也当放松身心、养性怡神。这金桂便做此提醒,也望陛下多多念着些棠梨宫的祺贵人。

  正感叹时却听有人唤我,回身一看,原是纪良娣。这纪氏入宫前本是皇上身边的女官,呼声颇高,后听说她同华贵嫔起了争执册封时也堪堪册了个贵人,幸而得皇上宠信又封了良娣,看来此人本事可大着呢。

  “纪良娣安,不过是近日听说前朝之事,又往阅是阁借了两本闲书读,想起幼年滇地也时有战事,有感而发。”

  说到前朝之事,想到后宫不得干政,霎时脑中弦一紧。王妃说过这宫里恐怖的不是权势滔天的贵人娘娘而且从小长在宫里,把宫里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的宫人内监,这纪氏更是从小侍奉后又选秀入宫,她的手段又是如何高深,我可不想领教。却听得她并未制止我话语,反而同我一般感同身受,却不由得对她放下了许多防备。

  “我还以为纪良娣自小在宫中服侍,只知京中繁华,不知塞外苦寒呢。如今看来,倒是我眼拙了呢,养在深宫尚能如此,良娣的眼界,实在是让显荣佩服”

  原先正望着巍峨美景发怔,一句轻飘飘的话突兀扰了心绪,心下一惊竟是差点自这摘星楼上跌了下去。

  略有狼狈地直起身子稳住身形,忙不迭地敛眸颔首恭恭敬敬回了皇上的话:“原先在明粹宫懒散惯了,今个正巧听闻伯伯升官,一时高兴便来看看。”

  遂而倒是颇有些惆怅,原先扬起的喜悦随眉眼一道耷拉了下去,攥上护栏的骨指也不由紧上几分。

  “先前听教养嬷嬷说,摘星楼是宫里头最高的地方了。只是就算这楼这样高,怜秋也还是没能看到金华府,没能看到家里人的眉眼。”

  没头没脑地发了顿牢骚,才惊觉把帝哥儿晾久了去,说的话也着实是没个正形。

  有些怯怯地抬起头,对上帝哥儿的目光后又心虚似地再度垂下去,恨不得把自个埋进地里,诺诺道:“嗨,瞧妾这般矫情,是妾失礼了。”

  【踩点阅是阁】

  水榭凉台,清风和暖,春过的景丰花草长得葱郁,没有珍奇名贵的花种,也没有那奢华的玩意儿,倒显得幽静。过了端午便是夏,初觉燥热,好在景丰里花木众多,倒也阴凉些,想必比别处好过些。清霜不似别的姑娘手巧,无事时在宫中做些手工细活打发时间,没生的一双巧手也没生的那娴静的性子和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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