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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投营


  周贤所率灵武部于深秋十分于河南开封集结完毕,集结修士共一千四百二十八人,直属灵武部兵丁三千人。指挥使由唐恩禄担任,李桐光任都督佥事,龙玉堂任监军。周贤则是敕封诏讨先锋官,相当于灵武部的吉祥物。还有两位皇家供奉随行,一个是志律堂主人朱载堉,另一个是帝师羽安子。

  这一千四百二十八名修士,可不是个小数目。天下间修士总共才多少人,有名的福地洞天总共才多少处?

  弘武大会还有番邦外国的修士前来,这一遭可都是大林朝的修士集结。看到这些青年俊彦一个个褪去常服披挂军装,周贤不由得感慨,周玉嫃真是下了一盘好棋。

  既然是江湖中人,既然自诩名门正派,那么大义当前,到了为国出力的时候出是不出呢?必然要出这份力。作为江湖中的门派,可以不屑于与朝廷鹰犬为伍。但是这外邦洋教意欲在中原立国,那这就不仅仅是朝廷的事,更是天下的事。万一被这帮叛贼得了逞,折损掉的不仅仅是大林国祚,还有中华文脉。

  这和当初反元的时候,但凡江湖中人都愿意投身军帐是一个道理。谁也不想做汉奸,更不愿意因为什么都没做,被人指脊梁骨骂汉奸。

  所以无论如何,这些小辈都得上战场。如果战局不利,前线那些士兵和灵武部没能抵挡得住,那些老一辈的修士,也得担起上战场的担子。

  羽安子这一日好歹也是换了一身正经衣裳,洗去了一身的油污,好生打理了自己的须发。周贤离老远看见他都没认出来,直到这位老先生走近了一拍自己胸脯说了一句“我瞧着像个人吧”,周贤才知道这位是羽安子前辈。

  一来是认得他的声音,再者一般长辈在小辈面前说话含沙量不会这么大。这话听着都觉得咯牙。

  羽安子好好打扮了一番,为的是他要主持祭祀。

  大军出征,固有这么个活动,祭天、祭地、告庙和祭军神。羽安子是帝师,由他代替皇帝来主持这么个活动,再合适不过。

  今日是刚日——干支纪日有刚日、柔日之分,甲、丙、戊、庚、壬为刚日,刚日属阳,外事须用刚日。也不是是个刚日就可以,也需要经过卜筮决定。那天下间论算卦没有比羽安子再准的人了,他说是今天那就是今天。

  在郊外,大军齐集,柴燔燎牲,投入铸币。羽安子念诵檄文,敬告上苍,请以天罚。什么叫请以天罚?不是说他要叫个雷下来劈自己,而是将敌人当做被惩罚的对象,是上天借由这支部队的手去惩罚敌人。

  祭天之后祭地,也叫做宜社。出征是为了保家卫国,所以要告诉土地神灵。坎中瘗埋玉币牲犊为礼。

  再而后告庙。造祢于前,告敬列祖列宗。要讲明白为何出征,求历代先烈英灵庇护。

  最后回到旗纛庙祭旗,这是最后一道祭祀。以牺牲之血涂战旗战鼓,再鸣金鼓,正行列,擎节钺。诵读《祭牙文》。

  一系列祭祀都结束之后,还要誓师。

  当今好些初高中也爱搞什么考前誓师大会,和大军出征之前的誓师相比较……其实也差不多。

  所谓誓师,也就是强调一下大家为什么集结于此,要讨伐的是怎样的敌人。解释一下敌人犯下了什么罄竹难书的罪行,乃至于要发兵讨伐。最后强调一下纪律和作风,重申一遍军规。说白了就是战前教育和动员。

  最后,唐恩禄作为命将,自代行皇帝权威的羽安子手中接过节钺——虎符于斧钺——就算是礼成。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在这之前,在周贤的眼中就是书本里干干巴巴的一句话。但是亲身经历了这么盛大的战前祭祀之后,周贤算是明白了,到底能庄重成什么样。

  这么盛大的祭祀,足足折腾了一整天。只能等第二日再启程。

  直接在原本的河南的卫军军所扎营,倒也不必住帐篷。

  二更天刚到,梆子响了两遍的时候。周贤正在跟唐恩禄、龙玉堂、李桐光三人在官廨里对着军图研究该怎么行军。这件事周贤是浑然不懂的,唐恩禄倒是有过领兵打仗的经验,龙玉堂也是熟读兵书,李桐光在做了千户之后受过相关的训练,只有周贤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听不明白。

  但是无所谓,只要他在就好了。毕竟他的作用就是吉祥物,把他请过来就是表示,“我们对于吉祥物也是足够尊重的”。

  这边正说着,值守的校尉在门外高声:“报!诸位将军,营门擒获探营贼人一名。”

  唐恩禄是主将,该由他开口:“就一个人吗?”

  门外兵丁答话:“只有一人。”

  屋里头四个人都愣住了,心说谁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要知道灵武部这四千多号人里头,有将近一千五百名炼气士——虽说良莠不齐,最低炼精化气境界的修士也有,但皇宫恐怕都没有这个地方守卫森严。

  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孤身一人前来探营呢?

  唐恩禄瞧了瞧龙玉堂,龙玉堂也苦笑了一声:“带进来。”

  紧跟着门分左右,三名校尉压着一个着墨色大氅的中年人进来了。屋里头三个炼气士更好奇了,因为观察这个中年人气机,分明是个炼神返虚的大修。即便在军营之内,没有龙气庇护,受血气压制,施展不出什么神通,也不应该被三个执岗的校尉拿下来。

  那中年人被反缚着双手,直行到四人面前,也没用后面的兵丁推搡,单膝跪地,昂首道:“草民安劲荪见过平南王千岁千千岁,见过三位大人。”

  这瞧着就更不像是探营的贼人了。

  周贤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是在哪儿听说过,这张脸似乎是在哪见过,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安劲荪也是抬首望着周贤:“王驾千岁,殿下,您还记得我么?”

  周贤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对这个名字依稀有些印象,可我想不起来了。安道友你先起来,你为何闯营呢?”

  安劲荪站起身来,干笑两声:“殿下贵人多忘事,安某一届无名小卒,不值当千岁您记得。数月前您与郭道长泛舟黄河之上,曾高歌一曲‘沧海笑’。安某曾与您讨过一碗酒喝。”

  安劲荪这么一提醒,周贤想起来了。他一拍脑门:“你是那个尚同书院的教习。”

  “不错。在下正是尚同书院七患门教习安劲荪。”安劲荪又强调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之所以没能一下子认出来,是因为在周贤的记忆里,安静孙的头发是花白的,也就是黑白参半。如今白得彻底了,好似顶着一瀑雪。眼窝深陷,脸颊也消瘦许多。

  尚同书院,听名字就知道这是墨家的一所书院。虽然这所书院中也培养炼气士,但它实在算不上是江湖门派,归根结底是一个做学问的地方。而且作为书院他也是被朝廷承认的,可以招收秀才。

  在那里读书的人也多是奔着功名去的。或者是学习墨家那些手段,做个精巧的械师也是条好出路。

  “七患”出自《墨子·卷一》,是指可能导致亡国的七种忧患。以这个词命名的门所,教授的必然是治国理政的道理。所以说这个安劲荪,到底是个文人。

  龙玉堂眉头微蹙,说:“还没回答王爷的问题,二更天,你闯营所为何事?”

  安劲荪面露悲色,再一次跪倒,一个头磕在地上:“回禀殿下、三位大人,安某并非闯营,而是投营。陛下征召天下炼气士入灵武部,安某恳请允我一个大头兵的位置,让某能随大军冲锋陷阵。”

  李桐光瞧着不对,照着旁边的校尉挥挥手:“把他身上的绳子解了。”

  安劲荪也没自己挣开,由着那小校解开了身上的绳索,冲着李桐光一抱拳。

  李桐光一抬手:“还请安先生起来说话。”

  这是出于对读书人的尊敬,李桐光肯叫他一声“先生”。

  “安先生,据我所知,尚同书院在成都。”李桐光说,“您从成都府来。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将你做奸细直接锁了下到大狱去,也是应该应分。”

  “大人您有所顾虑,实属应当。”安劲荪一拍胸脯,“可安某也说了,不求别的,只求您能予我一个大头兵的位置,我愿为大林冲锋陷阵讨伐逆贼,哪怕是就此身死,也无怨无悔。”

  “究竟怎么了?”龙玉堂觉出来点不对,“安先生,您是怎么来的?”

  安劲荪苦笑一声:“怎么来的?无非是惶惶若丧家之犬逃来的。究竟怎么了?安某也想知道究竟怎么了。尚同书院无非是一处做学问的地方,怎么就招来了蝗虫一样的贼兵,我书院上下教习、生员、院工、佃农,共计八百多口人,死走逃亡伤,散落无踪。自开国至今藏书两万余卷,孤本善本不计其数,也被付之一炬。大人,您成全了我吧,我得给尚同书院报仇!”

  周贤倒吸了一口凉气:“怎得这般?”

  在周贤的认知里,烧书馆,这已经是反人类的暴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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