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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任你千般模样


  洛九龄端来一杯酒,笑道:“周国人才济济,今天本殿下是亲眼目睹了!第三个难题想必对皇上的这两位年轻有为的臣子来说,也都不算什么了!不说也罢!皇上,今日必定借沈将军给本殿下,一起喝个痛快!”

  “好说好说……”

  这一晚倒是差点喝到了天亮,周文帝周后酉时三刻便熬不住了,吩咐郦容与和沈存章以及一众大臣好好招呼后就走了。原来周国就嗜酒,没想到洛国喝起酒来竟也是豪气干云。郦容与终于发现了安洛公主的价值,也庆幸还有她在,竟为自己当了不少的酒。当然这并不是出自她本心,她也只不过是想和洛九龄喝罢了。郦容与看着满室觥筹交错,杯盘狼藉,知道今晚想要谈条约是决计不可能了。那个韩傲自出去如厕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将近亥时,终于全都倒了。已经坐到角落的郦容与不禁长呼一口气,叮嘱宫人好生将两位身份尊贵的来使抬回行宫。当然洛国还有一个没有倒,那就是寻广亮。他若有深意地向郦容与笑了笑,“安民公主,今晚多谢周国盛情款待!”

  “你们都是客人,周国作为东道主,是应该的。只是我们如此盛情,连羊都有跪乳之徳,洛国应当不会忘记,是吧?”郦容与嫣然一笑。

  她言下之意,竟是说若是洛国恩将仇报,必然连畜生也不如了。寻广亮霎时敛了笑容,这安民公主果然不可小觑。他瞅了倒在席上的沈存章,说道:“安民公主难不成忘了身在洛军之事?难道我洛国可曾亏待您吗?若是放在以前,掳来的只要是个女人,洛军上下都可分享,公主才莫要忘了我洛国大德才是。”

  郦容与莫名一笑,“那就,礼尚往来。寻军师,更深露重的,早日回去安寝。顺便提醒一下你家主子,切莫爬墙乱走,周国可不比洛国。”

  寻广亮微微一笑,转身离去。郦容与踢了踢沈存章,“人都走了,你可以起来了。”

  沈存章闷哼一声,先探出来一双深邃的眸子,才慢慢直起身子,“这帮洛国人。”

  “怎么,沈公子对洛国人不满?”

  “难道你对他们很满意吗?或者说,你对那个二殿下?”

  “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话是这样说。可是切莫忘了,国事为大。若不能签订和平盟约,边界百姓永无宁日。”

  郦容与冷冷一哼,甩袖离去。沈存章喊道:“反正都要出宫,一起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们走的是同一条!”

  “她是这样说的?”洛九龄随意坐在卧榻上,挑灯看剑,那炯炯有神的目光里哪里还有一丝醉意。

  “殿下,您是不是跟安民公主有些过节?”

  “那时候在华阳,我身上的信物便是她帮我保管的,只不过她一直不知道我的身份。”

  “二殿下,安民公主和那个沈存章显然都不是泛泛之辈,刺杀行动,是不是要有所变化?”

  “那两个人再厉害,也都有他们的弱点。”

  “二殿下,您的意思是.....”

  “先去试个水。”

  汴京由于洛国来使,实行宵禁。这三更半夜的,大街上只有两辆马车并驾齐驱。

  “沈公子,我们是不同的方向,你为何上我的马车?”郦容与问道。

  “月黑风高,恐有贼人出没。”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十年前……”郦容与话还没说完,马车突然一停,她正要掀帘,一把明晃晃的刀砍了进来。沈存章将花容失色的她往怀里一拉,抱住她从侧面车窗跳了出去。一瞬间,便有十几把刀朝他们砍了过来。沈存章身形敏捷,抱住郦容与纷纷避开。待看清形势,他们已被十几个黑衣人包围。

  “你们是谁?”沈存章沉声问道,“是周国人,还是洛国人?”

  “废话少说!拿命来!”锋芒一闪,朝沈存章与郦容与紧握的手劈来。

  两人堪堪避开,却被分离,沈存章夺过一把刀,想要去到郦容与身边,却被接二连三的黑衣人缠住,不可脱身。他一边把担忧的目光投向郦容与,一边沉着应付突如其来的黑衣人。

  然而郦容与也是不可小觑,她长腿一扫,便踢飞了一个,待身形站住,她便朗声笑道:“洛国人居然敢在汴京行刺!好大的胆子!”话音未落,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便朝她头上砍来。

  沈存章刀锋一转,抛在空中,踢了过去,那把尖刀的主人眨眼倒在了血泊中,沈存章喊道:“郦姑娘,快跑!”

  郦容与惊魂甫定,闻言便往后跑去。如果是洛国人,汴京绝对没有她熟。郦容与身形一绕,便晃入了纵横交错的巷子里。那追她的四个黑衣人面面相觑,一股脑也钻了进去。郦容与脚尖一点,便悄悄飞上墙头,趴在一个茅草屋顶上,微微抬头,注视着底下的一举一动。

  “刚刚她明明还在这….”

  “到处找找!”

  那四个黑衣人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只好走了。郦容与却没敢下来,依旧屏息凝视。果然,才一会,那些黑衣人又绕了回来。

  “看来她已经逃了。”

  “走!”

  郦容与方才呼了一口气,不知道沈存章怎么样了。那些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身形魁梧,定是洛国人无疑,难道是那个洛九龄派来的?可是他已经酩酊大醉,众宫人亲眼所见,如果放手来查,决计怀疑不到他身上。即使他可以提早安排,即使他可能假醉,但是都没有确凿的证据。心中一叹,正要下去,可是冷风中头竟然有些眩晕,想是那几杯酒的缘故,郦容与栽头往底下倒去。心想,这下可好,没被刺杀,倒是被自己摔死了!

  然而,事情往往是难以预料的。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但那个人却不是沈存章。她抬头与他四目相对,那一张狰狞的面具多么熟悉,郦容与行云流水般伸手将面具揭开。果然。

  “我该称阁下九将军?还是二殿下,抑或是无赖?”

  “你终于想起来了。”洛九龄笑得一副坦诚的模样,让郦容与气不打一处来。

  “放开我。”她薄唇嗔道。

  “十年之前,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巷子里…..”

  “所以你想怎样?今晚的杀手是不是你派来的?”

  “如果我说不是呢?你会相信吗?”

  “不会。就是你。”郦容与一字一顿地说道,双眸如水紧紧注视着他,生怕错过他每一个伪装的神色。

  洛九龄呵呵一笑,“那你还问什么?十年之前我掳走了你,那时候你还是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个,可爱得紧;十年之后,你….不过悍妇一名,对我来说倒是没有那么有吸引力了。”

  郦容与直接忽视他嘴角的嘲笑,猛力推开了他牢固的桎梏,后退一步站定,“这样最好。告辞!”

  “慢着!”洛九龄身形一转,就挡住了郦容与的去路。郦容与换了个方向飞奔而去,却还是一头撞进了那个坚实如崇阿的胸膛。

  “你到底想做什么?”郦容与美眸盛怒,这个无赖,三番两次折辱她,她怎么敢与他这匹狼独自相处?

  “难得月上柳梢头,不如人约酒巷中。安民公主,如此良辰美景,陪本殿赏月如何?”说着洛九龄拦腰一挽,竟然搂住了郦容与飞向树梢,稳稳地站住。这轻功,令郦容与都叹为观止。要想,十多年前,也有一个人这样抱着她飞上树梢,可却不及他这般如走平地。

  “放我下去。”

  “安民公主,你可想清楚了,我一松手,你就掉下去了。这树高十来丈,保不准摔个半身不遂。”

  “你.....”人后就从来没占到他半点便宜,郦容与别过头去,不再与他争辩。远处的大街已然寂静,沈存章大约是没有事了。

  “安民公主,你说这月亮自古以来就挂在天上,几千年了,就算是阴晴圆缺,也终究未曾改变过初衷,为什么人心却总那么善变呢?”

  郦容与冷冷一哼,“这天上的星辰如此之多,二殿下,你又怎能知道哪一颗几千年后还在?星辰总有一天不知不觉陨落,正如人心,不管曾经如何夺目,最终都会在时间的消磨里涅槃成灰。明月之所以还在,是因为它足够强大,强大到时间需要费更大的努力来消磨它。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是独一无二的明月,可以与岁月斗争如斯。绝大多数的人都只不过是平凡无名的星子,坚持或是陨落都无人问津。而人心善变不善变,只能是为了自己罢了。难道二殿下从一个小乞儿成为一朝殿下,不是为了自己吗?”

  洛九龄无声一笑,“你说错了,我不是为了自己。如果可以,我宁愿是华阳县街上的那个小乞儿。”

  “呵,一个无赖乞儿,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随便一个富家千金,就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捏死你。”

  “我做乞儿的时候,倒是没看到有哪个富家千金在我手里讨了好去。当然,还包括你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安民公主。”

  “那是自然。哪个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会斗得多一个无赖?”郦容与白眼一翻,“何况那时候都还小….”

  所有的冷言冷语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灼热在喉头里,郦容与美眸圆睁,不可思议地瞪着蓦然将她搂在怀里非礼的人,素手使劲一推,却被紧紧抓在他手心里,一如当时。她脚下一抬,那个浅吻已然结束,郦容与却被拦腰抱起,那一双手将她的双腿紧紧钳制在胳膊肘里。

  “那时候将你放开,现在,可舍不得了。怎么,你不是说那时候还小吗?你如今虽然亭亭玉立了,却依然逃不开我。”洛九龄的薄唇浮起一丝狡黠的笑容,越来越近。“味道一如既往。”

  “你想做什么!”郦容与恨恨道,“洛九龄!放开我!”她拼尽全力向洛九龄胸口穴位一推,洛九龄内功一岔,两人齐齐从树梢摔了下来。郦容与刚好摔在他的身上。她抬头重重捶了洛九龄一下,方拍拍灰起身,又全力踢了几脚,一边踢一边说道:“你这个无赖!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我最后再郑重告诉你一次!洛九龄!名花已经有主,请你别再对我动手动脚!”说罢冷冷一哼,扬长而去。洛九龄揉着摔痛的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轻笑道:“生米还没煮成熟饭呢,你想得也太远了!诶哟,小身板倒是挺重的,压得我…..不过,呵呵…..”嘴上衔起一抹莫名的笑意,在白色月光下魅惑了深夜……

  郦容与一路谨慎小心翻墙走瓦,终于到了郦府门口,正要进去,却又被一股熟悉的气息缠绕到一侧。

  “沈存....沈公子,怎么是你?”郦容与抬眸,才发现自己正在他的怀抱里,于是轻轻推了开来。

  “我甩开了那些黑衣人,便一路寻你而来…..”沈存章放开了她,眸光里有一丝异样的不舍,“你没事就好。”

  “那些黑衣人是谁派来的?”

  “不知道。没有抓到活口。十有八九,是洛国人。”

  “我也这样认为。”郦容与柳眉轻蹙,“他们为什么会冲我们来?”

  “大概是为了凉州一役。”沈存章沉声道,“这几日你小心些,我去调查一下。”

  郦容与微微点头,望向沈存章的目光忽而有些不同,“沈公子….”

  “什么事?”沈存章眸光一沉,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像接下来的话会很重要似的。直觉告诉他,这会是打破他们界限的开始。可是,有些事,就算是自己,也不能承诺。“太晚了。”

  “那你....路上小心。”郦容与的心忽然冷静,转身推门走进郦府。

  翌日一早,郦府就闹哄哄的。连郦容与院子里的丫鬟都窜来窜去,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郦容与还想在床上躺着,听到动静便唤来初莲询问。原来是洛国来使,凉州的将领也召回汴京保护,这其中,就有郦容与的兄长郦清与。郦容与连忙洗漱更衣,急匆匆向主院走去。

  “我打死你这个逆子!今天谁都别拦我!”郦明渊高高举起一根碗口粗的棍棒,就要狠狠往跪着的郦清与头上砸去。尹宛娘一把抱住郦明渊,梨花带雨,哭得险些肝肠寸断,“明渊!你要打死清儿不如先打死我!”

  “慈母多败儿!你看看这个逆子!十多年不回家,一回汴京就去花街柳巷鬼混!今儿若不是那慕娉楼的老鸨差人送他回来,我都还见不着他的面呢!今个谁都别拦我!宛娘,你跟我走开!”说着抓住尹宛娘一推,幸好郦容与手脚快,扶住了她,否则尹宛娘脚步摇晃,肯定要重重摔倒。那边一记重棒已经打在了郦清与的身上,都听到骨头咔嚓一声。只是郦清与这几年在边疆打拼,身板子竟然硬得让那棍棒都断成两截,郦明渊虎口发麻,面红耳赤,大喊道:“给我换一根大的来!”

  尹宛娘一把抓住郦容与,“容儿,你来得正好,快去劝劝你爹!你爹要打死你哥呢!”

  “娘,怎么回事?”

  “还不是你哥,都被调回汴京了也不着家,跑那花街柳巷醉了一晚,还说是应酬!你爹都快要气死了!你快劝劝!”

  母女俩正说着,有一根粗壮的棍棒送了上来,郦明渊正要挥下去,郦容与紧紧抓住了他的手,“爹,大早上的,生什么气!”

  “容儿!”郦清与衣服湿答答的,还滴着水,一开口就是酒气冲天,看样子是被爹用冷水泼醒的。

  “哥。”

  “容儿,你还叫这个逆子哥?你知道他昨天做了什么吗?”

  “爹,你先别气。哥现在可是朝廷命官,皇上调他回来就是为了保护汴京的。眼下洛国来使都在汴京,爹万一把哥打了个卧床不起,这汴京要有什么事,爹你的责任就大了!”

  “容儿,你…”郦明渊本来还在气头上,此时神思才清醒了几分,手上的棍子“铛”地落地,尹宛娘连忙差人捡走了。

  郦清与闻言一喜,揉着自己的肩膀就要站起来,又被郦明渊一个眼神瞪得跪了回去。郦明渊叹了口气,“容儿说得不错!眼下皇上需要你这个逆子…..等洛国使臣回去,你给我等着!还有,这几日若是让我再逮到你逛花街柳巷,我就把你打死你!像你这样不学无术的人,也没资格保护汴京!”

  “是,爹....”

  郦明渊冷冷一哼,还欲说些什么,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圣旨到”响彻郦府,郦明渊等人为之一振,不知所谓,齐刷刷跪下迎旨。郦清与悉悉簌簌移到郦容与身边,低声道了声谢。郦容与回他一个淡淡微笑,低声说道:“下次小心点。醉了可以,但醉到要被人家抬回来,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好了,本来就很没面子了,一回来就被打。”

  “那是你该的。”

  窃窃私语间,李公公已经携着圣旨在一众小太监的拥护下走了进来,他清了清嗓子,宣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洛国二殿下、红葳公主初来汴京,命主客司郦容与以及骠骑大将军沈存章陪同游玩,以及由主客司主要负责一切事务。钦此!”

  郦容与起身接过圣旨,疑惑道:“李公公,怎么皇上还特意下了一道圣旨?”

  “回安民公主,这….咱家也不知道,只看见今早洛二殿下去一趟乾和宫。对了,安民公主,您既然还是主客司,皇上还交代,一定要把二殿下’招待’好了…..对了,现在就要准备去明月行宫了….”李公公临走时若有深意的一笑不禁令郦容与心抖得一惊。虽然她是主客司,不过她本来决定要和沈存章商量,让他去招待的。那个无赖竟然连他们两人都算上了.....

  郦容与的马车到明月行宫的时候,沈存章已经在行宫门口等她了。他今日没有穿官服,依旧是白衣翩翩,恍惚是跌落云头的谪仙,转身的那一瞬,郦容与不敢否认,她的魂魄和呼吸都有被那张清俊脱俗的脸摄走的一刻。

  “沈公子,你怎么没有进去?”虽然他已经被封为乐骠骑大将军,可不知道为什么骨子里依然固执地想称他为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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