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坤宁宫
大清早，宫女婵娟纤指上下翻飞，正为中宫张皇后梳头，一双巧手转瞬便把一头乌发梳成新式孔雀开屏髻，用清淡香气的兰膏抿了下鬓角，斜插一枝赤金累丝九凤镶宝珠钗。
张皇后半年前生下小公主，原本窈窕身材，产后丰腴，捏捏腰间，添多余赘肉，张皇后郁闷，璟帝赵曜每月例行幸坤宁宫，其它时候，除了看小公主，鲜少涉足中宫。
张皇后当年是经过千挑百选，正位中宫，现今正值花信年华，却觉得自己老了，半年前入宫的秀女，一顺水的瓜字初分，含苞待放。
张皇后入宫侍君八年，肚子一直没动静，太医院配了不少方药，苦药汤她喝了不知多少，费尽心思方有了身孕，指望一胎产下皇子，却是个公主，心底失望。
“娘娘，听说昨儿苏宝林犯了宫规，被德妃娘娘罚跪，苏宝林中暑气，昏迷了。”张皇后的陪房崔嬷嬷把一枚鎏金镂雕菱花铜镜递到皇后手里。
张皇后眼前闪过苏宝林婀娜体态，曼声道：“德妃妹妹代本宫打理后宫，凡事按祖宗规矩，从无僭越，本宫生产这大半年，她们闹得太过了，德妃妹妹替本宫约束后宫妃嫔人等，劳苦功高。”
说罢，对身旁侍立得用的宫女细辛道；“去把今儿皇上送到后宫外藩进贡的沉水香拿一匣子，给德妃妹妹送去，就说德妃妹妹代本宫打理后宫辛苦了。”
细辛姑姑进去内殿，取出一精致的紫檀描金花卉匣子，去德妃居住的重华宫。
张皇后自年前产女，宫中庶务交由德妃打理，张皇后自有一番盘算，德妃是璟帝生母孝瑞章太后的娘家侄女，璟帝的亲表妹，这样既讨得太后皇帝欢心，又可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张皇后又吩咐身旁侍候的宫女玳瑁，“去传本宫的话，苏宝林身体弱，宜静养，这阵子不用过中宫请安了。”
叫玳瑁的宫女应声去了。
张皇后善于平衡各方关系，御下宽厚，多恩少罚，朝野内外宫中上下无不称颂皇后贤德。
“皇后娘娘，这是御膳房刚做的养颜瘦身汤，是用贡菊、玫瑰、荷叶外加几味中药材，听说效果极好。”太监候九呈上御膳房送来的精心烹制的汤水。
“放哪里吧！见天喝，都喝腻了。”
“御膳房还为皇后娘娘做了荷叶粥，选材是新鲜的荷叶，摘下来还带着露珠，说是清暑、生津、止渴，去脂，加了槐花蜜。”
张皇后看一眼白玉碗中淡淡的绿意，“端过来本宫尝尝。”
张皇后用银勺舀了几口粥，就把碗递给身旁宫女，看了一眼身旁立着的后宫总管刘成，“这批秀女入宫已半年了，该安排侍寝了，先把四个封了位份的秀女的牌子放上去，由着皇上的心思挑选吧！”
张皇后自然有她正宫想法，与其一枝独秀，不如雨露均沾，分宠，这样无论哪个嫔妃都成不了气候，而且，坐山观虎斗，坐稳正宫。
“回皇后娘娘，宝林苏氏的牌子是不是先搁着？”
张皇后纤指掠了下鬓角，“人是皇上亲自挑选，自然有资格侍寝。”
暗想，宝林苏氏一入宫，既得罪德妃，苏宝林侍寝，若得圣宠，接下来有好戏看。
仲夏，酷暑难捱，皇后免了苏琉璃例行请安，苏琉璃得以舒舒服服呆在寝宫里，不用顶着炎炎烈日，去坤宁宫与一干嫔妃周旋。
中宫一个小太监领着一个御医来到敏秀宫西偏殿，隔着一道珠帘，尖细的嗓音道：“奴才奉皇后娘娘之命，请御医给宝林娘娘瞧病。”
苏琉璃方才还通体舒泰，立时身子一矮，一副病弱无力之态，由宫女金钗扶着躺下，放下金钩，合上鲛绡纱帐。
苏琉璃隐约看见这位御医是年老长者，不是前次来的蒋御医，苏琉璃知道这位是太医院经常出入坤宁宫的王院判，专门给太后、皇帝和皇后请平安脉。
张皇后宅心仁厚，平常对下等妃嫔体贴关照，皇后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表面功夫做得还是很到位的。
王院判例行问诊，“宝林小主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
帐子传来细弱声，“心悸气短，倦怠乏力，头目眩晕，失眠多梦。”
王院判朝轻薄如烟的纱帐里看了一眼，心里明白，他对后宫的事多有耳闻，人圆通，知道里面关碍，新进宫美人，兴许就有个把日后成气候，得罪不得，遂扬声道：“宝林小主气血两虚，微臣开两剂食补方子。”
里面蚊细声哼唧一句，“辛苦大人了。”
“微臣为小主效力，何谈辛苦。”王院判躬身一揖，退了出去。
王院判一走，苏琉璃钻出帐子，下晌，西照日头，西偏殿气温升高，经太医一折腾，苏琉璃一身薄汗，吩咐两个太监提水洗澡，把寝殿四角镇上冰块。
这几日，她留心多看少说，情况大致了解，西偏殿里宫女太监共四名，自己娘家带进宫里的丫鬟名唤金钗，是自小卖身进府，跟她一同长大，情分不比寻常，另一个宫女叫蕙兰，两个太监，一个叫吴安，另一个叫小六子。
她从金钗口中得知，原身宝林苏氏那晚在皇帝必经之路等皇帝，没等来皇上，却等来德妃娘娘，苏氏为吸引皇帝，自作聪明，穿一双云烟如意水漾红凤翼缎鞋，绣鞋尖上缀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被德妃看破，招来一场祸事。
用得起夜明珠，证明苏家富庶，一般官宦富户家里有备选秀女的，都花重金聘请放出宫的老嬷嬷教习姑娘规矩，后宫妃嫔等级森严，宫妃佩戴饰物有严格规定，夜明珠属皇后贵妃一级方可使用。
她偏头，瞄了一眼摇扇的金钗，金钗以为主子不满意嫌风太弱，急摇几下，脸上汗珠顾不上抹，苏琉璃望了眼窗外，窗下无人，两个太监去后院小水井提水，正午阳光毒，院子里无人走动。
金钗因犯了错，在主子面前小心侍候，偷眼看主子脸色，苏琉璃眼望窗外，突然唤了声，“金钗。”
金钗竟吓得一哆嗦，“主…..主子，唤奴婢有事。”
苏琉璃掉过脸，抿嘴偷笑，转脸，小声道；“德妃是怎么发现我绣鞋上缀夜明珠的？”
她趁无人时，把当晚穿的长裙试穿了一遍，裙幅曳地，足以盖住绣鞋，原身明知道违反宫规，德妃面前，一定是谨慎小心，又怎能露出破绽。
金钗眨眨眼，歪头想想，“风吹起裙裾，德妃娘娘眼尖看见？”
“蠢材，那晚有一丝风吗？”苏琉璃白了她一眼，嗔道。
时盛夏，京都干旱，连一月没落雨星，尤其夜晚闷热，没风裙裾怎么会无故飘起。
金钗恍然，迟疑道：“是啊！奴婢还说，热死人，下场雨能凉快些。”
“主子是说…..”金钗愚钝，还是反应过来。
“西偏殿里有背主的奴才。”苏琉璃冷笑，几乎可以断定，德妃早已知晓。
除了金钗，那个背主的奴才就在吴安、小六子、蕙兰三个人里头。
金钗惊惧，惶恐不安。
“宫里良莠不齐，真假难辨，这件事对任何人别提起，以免打草惊蛇。”苏琉璃悄声嘱咐道。
金钗点头，“奴婢知道。”
“还有一宗事，你仔细回想一下，你是怎么听说皇上当晚要去御花园？别漏掉什么重要的细节。”
苏琉璃把这件事前前后后想了几遍，总觉得此事存疑。
金钗神色紧张起来，“奴婢当日奉主子命去给乔宝林送东西，乔宝林在东侧殿里间歇晌，听见是奴婢声音，叫奴婢进里屋，奴婢出来时，廊下有两个宫女，悄声议论，说皇上嫌天热，这几日每晚去御花园避暑批奏折。”
“奴婢走近，她两个就不说了，奴婢没动声色，佯作没听见，回来告诉小主，小主怀疑这件事是乔宝林设局，诱小主往里钻？”
苏琉璃点点头。
金钗脸上显出疑惑，“乔宝林和小主可是要好的姊妹。”
苏琉璃一声娇笑，“既然知道皇上去哪里，乔姐姐怎么自己不去？”
“奴婢明白了，依着乔小主的性子，多半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看来这丫头不完全是冥顽不灵。
苏琉璃和同为宝林的乔凤英备选秀女时同屋，苏琉璃的父亲是正六品武将营千总，乔凤英的父亲是正五品知州，两人在这批中秀女最出挑，出身低微，仅封了正六品宝林。
金钗愤愤然，“难为主子拿她当亲姊妹待，她还假惺惺问主子饮食起居，说天热，主子体弱，嘱咐奴婢拦着主子少吃凉东西。”
“亲姊妹，这宫里头有嫡亲姊妹，又怎样？不是为争宠，闹得跟乌眼鸡，六亲不认。”苏琉璃说的是大刘贵人和小刘贵人，一对亲姊妹，水火不容。
“这么说咱们宫里的奸细是乔小主的人？”金钗顺着主子的提点，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在别宫安插人，非是低位嫔妃能办得到的。”苏琉璃目光透过窗棂，看见吴安提着水桶，站在通往后院东侧过道门，跟宋嫔的一个宫女交头接耳，须臾便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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