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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蔡流风差点喝醉。

        但也不算是坏事。

        因为经过了一同喝酒推心置腹的情谊,  郝三江从此便把蔡流风当成了知己一般。

        两个人各自的感情虽一无所获,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倒是突飞猛进。

        次日,蔡采石洗了脸,  问江伯:“昨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生,  不知道是不是伤没好的原因,稀里糊涂做了很些梦,起初看到大哥……好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话,再后来又像是房顶上有人,  打起来了似的。”

        江伯只是笑。

        蔡采石出门去找无奇,抬头正见无奇在院子里伸脚,  试探着走来走去,  春日就在旁边看着。

        他愕然地看着春日,  突然意识到昨晚上的遭遇也许并非梦游。

        两个人往清吏司的马车里,蔡采石才问起无奇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奇便跟他说了春日来找她,  而三江追着春日的事,

        蔡采石又道:“后来呢?”

        “后来怎么?”

        “我听见屋顶上好像有人走动,  没打架吗?”

        无奇看着他存疑的小眼神,一时间竟不知道到底是要赞扬蔡采石睡着了还如此的机警好呢,  或者佩服外头闹得天翻地覆、他自个儿还能安心大睡的精神跟毅力。

        她没有把黑衣人的事情告诉蔡采石,无非是怕他受到惊吓,何况如今这人是冲自己来的,倒是不必跟蔡采石暴露。

        两人又说起秋浦的事情,如今钱括亲自带人前去,清吏司可谓群龙无首,  当然,  剩下的其实也没多少龙,  就他们几只小鱼虾三脚猫而已。

        刚到吏部,就见一顶大轿启程离去,旁边的一名主事见到蔡采石,好歹打了个招呼。

        蔡采石问道:“这是在做什么?像是任侍郎的车轿?”

        那人笑道:“二公子不知道呢?是东瀛那里的使者已经在半道了,侍郎大人是去鸿胪寺商议接洽事宜的。”

        说着那人自告别而去,其他众人缓缓地往内而行。

        无奇的伤腿已经可以落地着力,只要不做太大的动作或者碰蹭之类,便可以无恙。

        蔡采石的伤情也大有好转,毕竟蔡大人不是真的要儿子的命,雷声虽然震耳欲聋,雨点只稍微湿润而已。

        “瀛洲的人,”春日因说道:“这个我知道,皇都里本就有瀛洲的居民,我之前在主子跟前见过几个,大多数都是身材矮小之辈。”

        蔡采石说道:“听说瀛洲地方不大,但距离咱们这儿却远的很,而且路上大半的路程都在海上,极为凶险,这些使者倒是不辞辛苦。”

        无奇哼道:“当然了,若是有所图,自然就不怕什么辛苦。”

        “有所图?”蔡采石诧异,“你说这些使者?他们有什么所图?”

        春日也疑惑地看着她。

        无奇道:“他们图的大了,不过目下不敢说出来而已,要是将来有一天,我中华国力渐弱而对方渐强……唉……”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知道那不是一个简单的“要是”能够概括的,那恐怕,是势不可免会发生的!

        无奇皱起了眉头,这话题太过沉重了,甚至叫她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那个“唉”就已经承载着几千年的感慨了似的。

        蔡采石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瀛洲使者的来到,居然会让无奇如此扫兴。他想了想,笑道:“不要紧,那瀛洲距离咱们远着呢。”

        无奇瞪了他一眼:“君子居安思危,你难道忘了这句话?必当防患于未然,不然等到群狼环伺,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列强们当作俎上肉,一口口蚕食殆尽了!”

        蔡采石本来是随口安慰,没想到无奇这般正经,又说出这些听着悚然惊心的话。

        他结巴了一会,仍是温和地笑着说:“啊,啊……我又说错话了?”

        无奇看着他无辜而一无所知的样子,心里却醒悟过来,未经其事没有挨打,又哪里会明白个中惨痛,她却很不该冲着蔡采石发这脾气。

        “算了,”无奇摇摇头,笑说道:“是我一时冲动说多了,你们两个只当没听见吧。”

        三个进了清吏司,却见一堆人站在门口处,见他们来了忙道:“知不知道,咱们这里来了正式的司长呢。”

        蔡采石忙问司长是谁,那人道:“据说原本是在刑部的一位主事大人。”

        无奇跟蔡采石走到里间,正好看到原吏部的一位主事,配这个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在寒暄,看见他两人便忙招呼:“还不过来拜见你们的司长。”

        蔡采石正瞧着那人有些眼熟的,见他转过头来,忍不住瞪大眼睛了:“啊、您老人家啊?”

        无奇看着老者年纪至少要五十开外了,偏瘦,但自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气质。

        在蔡采石脱口而出的时候,老者也正看向他们两人,把蔡采石跟林森打量了一遍,他笑眯眯地说道:“一个天生福相,一个举世聪明,的确是后生可畏而前途无量啊。”

        说着目光落在春日身上,淡淡然地笑笑,没有说话。

        春日则低了头,也没言语。

        吏部陪同的主事笑道:“孟老,您可别紧着夸他们,钱代司时常说他们难以管束呢。昨儿出外差的时候还气哼哼的。不过以后可就轮到您操心了。”

        孟大人又笑嘻嘻道:“待我算算我们的八字跟属相冲不冲就知道了,看面相是不会冲的,要真的不合,那我便找点禳解的法子就是了,小事一桩不成问题。”

        吏部的主事拱手作揖:“那就劳烦您老了。我还有事,这儿交给您,告辞。”

        他转身又对无奇跟蔡采石道:“好生的,别闹腾,不要丢吏部的脸。”说完才走了。

        无奇正在震惊于这位孟大人的那一番话,怎么他还会兼职看相占卜吗?倒是从哪里请来的这号神仙。

        蔡采石偷偷地跟她说:“先前我跟木头在国子监谭先生那里遇到过这位先生,像是跟谭先生有些交情的。你别看他神叨叨的,算命算的很准,当时他说我跟木头有口舌之争甚至血光之灾,后来果然就在兵马司大闹了一场,木头还挂了彩的。”

        此刻吏部主事走了,孟大人看看他两个,仍是带着和蔼的笑说:“谭先生曾跟我说过,你们都是不错的孩子,尤其是这个叫小奇的,每当他上课的时候都会呼呼大睡,让他印象深刻。”

        无奇没想到自己凭着睡觉的本事让谭先生记得牢靠,当下急忙行礼:“惭愧惭愧。”

        这会儿门口众人总算退下了,孟大人向着公房内走去,且走且问无奇:“我看你也有些心浮气躁,是不是在担心什么事啊?”

        无奇心头一动:“不瞒大人,我是在担心去往秋浦的钱大人跟其他两位。”

        孟大人笑道:“我就知道,这个你自然放心,我在过来之前已经先给清吏司打了个金钱卜,是个吉卦。”

        无奇越发愕然了,倒是蔡采石急忙问:“具体卦象是怎么说的?”

        孟大人道:“是六十卦中的第八‘比’卦,下卦为坤,上卦为坎,坤为地,坎为水,像地上有水,是为‘比’,水行于地,地纳江河,相辅相成,齐心勠力,无事不克,自然大吉。”

        蔡采石虽然不是很懂,但总觉着很高明的样子,又听这朗朗上口,仿佛词赋一样,更加满心佩服而精神振奋了。

        他看无奇,喜道:“这说的倒像是咱们。”

        无奇则继续怀疑,这位先生到底是怎么混到清吏司来的。

        他不像是一个正经官,倒像是个算命先生,起初她还觉着钱括代理司长差强人意,如今来了这位,反而把钱括比的很像是个正经司长了。

        孟大人看了她一眼:“小奇不要怀疑哦,我的话放在这里,钱括他们自然会遇险,但也是有惊无险,不会再有人死了。”

        他说着掸掸桌上的灰,忽然又道:“我要补充一句,所谓的不会有人死,是咱们派去的人,其他的嘛,那就是天意了。”

        无奇半信半疑,蔡采石已经叫侍从进来,给老先生继续收拾屋子。

        老先生拉开椅子坐下,先从袖子里掏出了几枚铜钱,默念片刻在桌上洒落,显然又要开始占卜之大业。

        无奇咽了口唾沫,先行退出。

        只是才到门口,只见孟大人盯着桌上的卦象,忽然说:“小奇你别着急,时候不到,不能妄动,若我觉着可以成行了,自然会叫你们去的。”

        无奇听了这话就怔住了:“您、您是说……”

        “当然是去秋浦,你不是很想去吗?”孟大人抬头,双眼又笑眯眯地成了一条缝:“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得去办另一件事。”

        蔡采石忙问:“大人,是什么,新差事?”

        孟大人笑道:“是呀,忠勇伯你们都知道吧?”

        蔡采石跟无奇听见这个名号,都为之一震。

        这位老爵爷他们当然是知道的,之前清吏司因为接到了奇怪的检举信,说老爵爷放纵家奴,放利敛财等等,苗可镌便奉命前去核实,谁知老头子怒发冲冠,打伤了苗可镌不说,还要进宫告状,一度把钱括弄的焦头烂额。

        如今……这位老爵爷又有什么事?

        孟大人笑的似是而非的:“昨天忠勇伯府后巷的一户人家走了水,烧死了一个人,大概是为了此事,你们去看看吧。”

        原来是死了人!这……虽然不是忠勇伯有事,但到底非同一般,既然官长开了口,到底要走这一趟的。

        忠勇伯府。

        可见是老勋爵的府邸了,门首的石狮子都看得出很有年岁,狮子头光秃秃的,原先的卷毛都有些看不分明,只还尽忠职守地瞪着一双圆眼。

        无奇跟蔡采石站在门口,跟着的一名清吏司的差官上前通禀交涉,不多时,里头便有请。

        因为有前车之鉴,无奇跟蔡采石两人都格外的小心谨慎。

        跟着家丁往内的时候,蔡采石小声道:“为什么这会儿偏不许春日跟着我们了?老勋爵那烈性,万一动起手来,我们两个又招架不住,还不指望着春日姑娘给我们挡挡,万一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呢?”

        春日本来是要跟他们一起走这一趟的,可偏偏给孟大人拦下了。

        他老人家眯着眼睛说:“强极则辱,以柔克刚,你去了反而不好,岂不想着我的那个卦象?之前去往伯爵府的人,性子钢铁烈火,所以跟忠勇伯会相克。他们两个,一圆一柔却正合适,也附和我那个吉比的卦象。”

        无奇一直想着这番话,听着有点离奇,细想又有点道理,不过……什么叫一圆一柔,这说的自然是她跟蔡采石,圆指的难道是蔡采石,而她是……

        她苦恼地挠挠头,觉着新上司真是有点高深莫测。

        忠勇伯坐在一张宽绰的红木太师椅上,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年纪虽大,但看得出体格仍是很壮实的,面相也很威风凛凛,细看那宽阔额头,塌鼻子瞪眼睛,有点像是大门外那石头狮子的尊容。

        无奇跟蔡采石上前拜见。忠勇伯瞅着他两人:“怎么,清吏司是没有人了?居然派两个小孩子过来!是不是看不起老夫?!”

        蔡采石急忙道:“老伯爵请息怒,不是没有人了,只是我们这些小辈早久闻爵爷的大名,所以听说了这桩差事,便忙着向孟大人领了,一来办差,二来也可以亲眼瞻仰您的威仪。”

        “呸,”忠勇伯哼道:“你这小子,哪里学来的这一套阿谀奉承之词?”

        蔡采石厚颜无耻地说道:“心意是真的,就是说起来听着有点奉承。”

        无奇暗暗对着蔡采石竖起了大拇指。

        忠勇伯虽然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神情却仿佛松动了几分,他又看了眼无奇,便问:“你说孟大人,清吏司不是钱括在主事吗?”

        “回爵爷,今日才调来了孟司长,原先是在刑部当主事的。就是他派我们来的。”无奇回答。

        “孟……刑部,嘶……”忠勇伯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皱皱眉感慨:“是他啊,他居然也去了。”

        无奇跟蔡采石对视了眼,都想多听点内情,谁知忠勇伯却偏不说,只道:“好吧,既然是他叫你们来的,恐怕你们也不是单纯的绣花枕头,只是你们好好地替我查明白了最好,若是只管糊弄,老夫可不答应!”

        蔡采石道:“是,爵爷只管放心,我们自当尽心竭力。”

        说到这里,只听忠勇伯笑道:“乖孩子!快过来叫我瞧瞧!”

        两人闻言,急忙左顾右盼,听忠勇伯的口吻,像是他的孙子孙女之类。

        谁知身边空无一人,反倒是从门口外,一只雪白长毛的狮子狗摇头晃脑地跳了进来,听见忠勇伯招呼,便跑到主人身边,人立而起,将两只小爪子搭在忠勇伯的膝上。

        无奇跟蔡采石挂了一脑门汗,没想到看似凶神恶煞般的忠勇伯,竟然会养这样一只可爱的狮子狗,还是这样毫不掩饰的宠溺。

        忠勇伯摸了摸狮子狗的头,说道:“这是老夫的爱犬安安,我已经养了五年了,府内上下都知道我疼它,连周围的人都知道,有时候它跑出去,迷了路,都会有人好好地送回来。可是前天不知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混账把它打伤了,还让它受了很大的惊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人显然不是冲着狗,而是冲着我!所以你们一定要给我查出来,到底是哪个混账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针对老夫!”

        无奇跟蔡采石听了,都惊呆了。

        孟大人明明说,是什么为了忠勇伯府的后巷邻居走水之事,为什么成了一只狗被打?

        只是如今推脱的话,老爵爷指定要发怒,两人面面相觑,蔡采石壮胆问道:“爵爷,听说贵府后巷的一户人家走水,还烧死了人?不知是不是真有其事?”

        “啊是,不过那个没什么,应天府已经来看过了,”忠勇伯皱着眉道:“是在烧火的时候不小心点燃了干柴导致身亡的。”

        无奇问道:“爵爷,不知死的是什么人?”

        忠勇伯道:“听说是那家的一个丫头,倒是有点可怜,年纪轻轻的。”

        正说到这里,狮子狗安安跑到他们跟前,忽然冷不防地跳起来,竟咬向无奇腰间的荷包。

        无奇吓了一跳,幸亏这荷包系的牢靠,没有给这狗子叼了去,只是安安非常执着,咬着荷包不肯松嘴。

        忠勇伯呵斥了两声,忙叫奴仆进来把安安抱起来,又用别的糕点将小狗引开了。

        无奇看看荷包,几乎给它咬出一个口子,里头还有点蜜饯,幸亏这两天没时间去补充,所以也并不多,糟蹋了也不可惜。

        忠勇伯道:“给你弄坏了?来人,给这位……给他一两银子。回头你自己再买一个,就当老夫赔给你的。”

        无奇忙推辞:“多谢老大人,不必了。”

        “什么不必,该赔的就赔,不过这是安安的老毛病了,不独对你。不过这毛病虽然不好,可它从不咬人,这也罢了,要不然老夫也不会这么疼它,它可不是那种狗仗人势的呢。”忠勇伯满是自豪地说。

        两人不敢多话,悄悄地出了厅内,见仆人正引着安安在廊下玩耍。

        蔡采石小声道:“想不到这么快咱们就沦落成替人看狗的了。”

        无奇道:“既来之,则安之。”

        她走到那仆人跟前,见小狗倒也可爱,便问道:“爵爷说是昨天有人追打安安,不知有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人?”

        “能看清就好了,”那仆人说道:“安安常跑出去玩,因都认识它,所以从没有人为难它,而且若是它损坏了什么东西,只要来伯爵府说一声,总会按照三四倍的价钱赔的,安安也不咬人,因此也没真的憎恨它的,昨日它照样出去,因跑的快,不知就钻到哪里去了,大家都不在意,毕竟它跑累了就回来了,是后门上的人听见它叫的很大声,这才忙去找,才发现它缩在角落里,已经受了伤了,行凶的人却不见踪影。”

        “按理说后街上人该不少,竟没有任何人看见?”

        “那时候万家正走水呢,大家慌里慌张的都去救火,哪里留意这个。”

        “那万家的人,跟府里的人认识?”

        “不太走动,不过安安常往那边跑,他家丫头不错,活着的时候常常喂安安吃的……唉,说来也可怜,年纪轻轻的就横死了,老爵爷还叫我们送了五两的丧仪银子呢。”

        无奇听到这里,便又问清楚往后院去的路,对蔡采石使了个眼色。

        两人往后而行,蔡采石道:“怎么了?”

        无奇笑道:“你不觉着孟先生跟我们提什么、走水死人的事情有些奇怪吗?”

        “这有什么可奇怪,若说为了一只狗,他也知道我们不会来的。所以往大里说罢了。”蔡采石不以为然地。

        无奇道:“我看未必。”

        “你……”蔡采石诧异,到底跟她厮混久了,便问:“你总不会觉着,安安被人打,跟这万家走水死人有关吧?”

        无奇说:“是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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