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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推心置腹


  花荼兮不知道季了是什么时候醒的,更不想他第一句话就这么不客气。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搭在衣摆上的手指,盯着他,笑意凝在唇边:“这就稀奇了,我还没问你为何要害我,你倒是先问起我来了。”

  季了闻言僵了僵,垂在身侧的手臂弯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闷声不吭地侧过头。

  气氛凝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花荼兮蹙了蹙眉,就算看不真切,也知道季了定是伤得不轻。掉下瀑布的时候,她被他护着,除了些小的擦伤并没有什么大碍,但季了可就不一样了,伤筋动骨,皮开肉绽,就连脸上也黑一道红一道的,这会儿异样的沉默着,看上去竟有些可怜。

  花荼兮有片刻的语塞。

  瞧瞧,这副委屈落寞的模样,她都快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得离他更近了些,耐着性子道:“你说说,我骗你什么了?”

  季了抬眸,目光晦涩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然后飞快地垂下眼睫,凌乱的额发遮住了神情。

  花荼兮点点头,摆出一副恍然的样子:“骗你我是个男人?”

  季了抿抿唇不说话,算是默认。

  花荼兮眉眼一阵跳动。她知道这不是个说话的时候,但是有些话,真的不能忍。

  “季了,”她直直看进他的眼眸中,一字一句道:“论级别,我是你的将军,论关系,我当你是挚友,是男是女,哪里碍着你了吗?”

  季了紧了紧拳头,终于开了口,声音低哑:“你不明白。”

  “是,”花荼兮语气寡淡:“我是不明白。所以今日,你跟我好好的说说明白。”

  她想听了,可季了却不愿。

  他冷着张俊脸道:“要说的我早已说过了,如今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早就在不归林那天,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可是她竟然还问,是男是女碍不着他?

  季了脸色苍白,看不出什么情绪。

  从很久从前他就不明白,花荼兮一旦受伤,无论轻重,总是命人把自己拦在帐外半点不让看。她宁可倚重一个只会慌慌张张哭喊,根本什么事都不顶用的随军侍婢,也不肯让心急如焚的他进来搭把手。甚至就连一年半载才在她面前出现一次的顾凤儿,都能越过他,顺顺利利地登堂入室,而他却被挡在外头。

  嫉妒。

  那种情绪就像蛛网一样,扯也扯不断,铺天盖地的网住他的心绪,越缠越紧,慢慢变成了毒瘤。

  季了缓缓将视线移过去,眼前是一张素白莹润的脸。云鬓乌发,琼鼻小口,如明珠朝露般熠熠生辉。

  季了心头自嘲一笑,看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就会觉得这是属于一张男人的脸?

  彼时想不通,现在都明白了。

  可...要是能早点知道多好?

  季了瞳孔乌黑,带着些许不甘与挣扎,他动作迅猛地伸手死死掐住花荼兮的一截手腕,哑声道:“我在不归林说过的,无一句是假话。你说不明白,是不明白我对你的情?”

  花荼兮一听,整个人凝在当场,连被他掐了手都没反应了。阵阵惊骇从心口处蔓延到四肢百骸,是了,她怎么就忘了!那日在不归林,他将她一箭射入崖底之前,说了什么?

  他说,要她命的人是君年,而我杀你,却是因为喜欢你。

  喜欢....

  花荼兮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反驳:“你别开...”玩笑了。

  “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季了冷声打断她:“这么多年,我何时开过玩笑?”

  “我...”

  季了丝毫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屠兮,有的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他盯着她,眼里是漩涡暗涌:“一直以来冷眼看着我求而不得隐忍不发,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既好笑又鄙夷?在不归林的那晚,我一番剖心置腹,依旧被你随意践踏,到了那种生死一刻的关头,你还是瞒着我,陛下、莫易、顾凤儿,甚至连一个半路拣来的婢女都知道你的身份,唯独我!我不知道!”他笑了几声,声音冰冷彻骨:“在你眼里,我这一番苦痛煎熬恐怕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罢?”

  花荼兮完全哽住,舌头就跟被猫叼了一样,说不出一个字。

  她现在是真的明白了。

  先前她以为季了对自己下黑手是因为想要权要势,就连那时他说的理由都一并觉得是在胡诌,殊不知却是真的...

  季了喜欢她,却一直以为她是男人,他想断了这样的心思,所以才想眼不见为净,要了自己的命...

  难道他真的对自己...由爱生恨么?

  不不不,还不到那地步!只是有点喜欢罢了!

  正因为喜欢,才会这般在意...

  花荼兮脸上风云变幻,不曾注意身旁的季了将她的全部神色尽收眼底。

  他目露讽意:“我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

  花荼兮不声不响。

  两人轮翻沉默,周遭的气氛压抑沉闷得厉害。

  正当季了以为她不会再与他说话之际,花荼兮却轻轻笑了:“满意?”

  渐渐的,笑声越来越张狂,越来越讽刺:“我有什么可满意的?”

  也许是没料到她是如此反应,季了满目阴沉的眸子泛出几缕微不可察的波澜。

  她收起笑意,看着他突然道:“花荼兮,我的名字。”

  季了倏地抬头,五指紧收,情绪上下翻涌。他直觉接下来她要说什么,相识六年,他从来没有听她口中说过关于自己过去的任何一句话。

  而现在,她摆出一副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的模样,却莫名让人觉得心疼。

  花荼兮面无表情,似在回忆,又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

  她缓缓开口:“据说我爹娘很早就死了,从记事起就是君年带着我养着我。他比我大不了多少,又没有人教导过我们,小的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跟他没什么差别,吃睡都在一块,恐怕君年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之处。”花荼兮弯了弯唇,笑意却不到眼底:“什么男女之别,对于我们而言没有任何差别。”

  “以前一直不明白,就算是穷,别人也能安稳过日,为何我们偏偏要过得偷偷摸摸躲躲藏藏?再后来,莫冉...莫易寻了过来,我才知道君年是皇子。他金尊玉贵,注定不会圄于平庸,可我什么都不是。我想了很久,觉得如果我能成为君年的左臂右膀,那就不会失去这唯一的亲人了。想想简单,但真要做到这般,我必须放弃很多。”

  花荼兮缓缓吐出一口气,嗓音无波无澜:“大昭没有女子当官的前例,更何况还是位及将军。多一个知晓这个秘密,我便岌岌可危一分,所以季了,我从来没告诉任何一个人关于自己的身份。”

  季了面上沉默,内里却一阵钻心的疼。像是有绵绵密密银针,狠狠扎进心里。

  花荼兮已经很久没想起过这些事情了,以前念及,会觉得委屈,如今都变成了过往云烟。

  她动了动,有些艰难地站起身。季了下意识地就要去扶摇摇晃晃的她,一时忘了自己也是个伤员,两人一拉一扯,差点摔成一团,看着很是狼狈。

  花荼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什么表情:“什么情不情的,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我只清楚,这么些年,你对待我与对待别人没有丝毫差别。你若是真的喜欢我,为什么能狠得下心要要我命?在不归林捅我的那几个窟窿,让我瞎了眼睛,就是你说的情!?若情是这种玩意,我要了有何用?

  季了心中一沉,如坠冰窖。

  花荼兮不想再说,转身就走。季了坐于原地,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正说着话朝这里靠近。

  两人皆万分敏锐。

  花荼兮抿抿唇,到底还有几分理智。她几步退回季了身边:“这里应该是是黑水镇,瘟疫肆虐,我们不能贸贸然给人发现了。”

  她顿了顿,紧接着道:“站得起来吗?站不起来我也不会扶的。”

  季了闻言,本来紧绷僵硬的神色竟是一点点柔和下来。

  “这里。”

  他四周看了一圈,一把扯过花荼兮朝草木深处走去。

  花荼兮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踉踉跄跄,根本指望不上什么,反而是季了边走边拣一些看起来干净点的枯草,待寻到个隐蔽的山洞里,顺势拐了进去。

  他将枯草铺成小垫,把花荼兮按坐在上头,然后一转身又出去了,再回来时手里又捡了些柴枝,没片刻已经将火给生起来了。

  花荼兮神色很有几分不自然。从头到尾,他就没让她动过一根手指头。要说起来,他明明还伤得比自己重了不少。

  花荼兮微微一叹,看着季了这般动作,本积在心头的郁气也烟消云散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便觉得没有什么好跟他生气的了,又没有什么隔夜仇,大不了以后他走他的,她过她的,山水不相逢。

  ——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两人还是一身狼狈。

  花荼兮摸下插/在头上的腥草,一脸嫌恶。

  正在想着要怎么避开季了好好整理一番自己,没想到一抬眼,那厢已经窸窸窣窣地脱上了。

  “你....”花荼兮脸色变了变,想说什么最终又咽下了,默默地侧过身,偏过头。

  季了已经除去了外衣,正在解中衣。他睨她一眼:“以前可没见你避讳过。”

  那是以前!

  花荼兮心里白了一眼,不屑与他争这口舌之快。

  季了寒着张脸,把湿透的扔在火边毋自烘着。他拨弄着柴火,慢条斯理道:“这里的确是黑水镇。”

  花荼兮哼了一声,表示她知道。

  “没想到误打误撞,竟是有幸到了这个铜墙铁壁的地方。”

  花荼兮愣了愣:“铜墙铁壁?”

  “你不知道?”季了微微挑眉:“莫易早就下了死令,进出黑水镇的口子全部封得一个都不剩,外面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这里早就成了一座孤城。黑水镇里的人不管有病没病,这一辈子就只能死在那里。谁要是敢硬闯,杀无赦。”

  花荼兮一僵,脸色霎时变了。

  这些话,她曾听霍明朗说过。只不过那时她听闻的是莫冉折用了她的名义下了此令。她问他,而他否认了,她便下意识地以为这件事也是毋须有的。

  没想到,真的有这回事。

  花荼兮一颗心沉了沉,嘴上却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理解莫冉折的做法,身为国相,万万不可感情用事,瘟疫蔓延的时候,只有闭门锁城才是最管用的方法。

  但...

  花荼兮正想得有些岌岌惶惶,冷不防有个圆不溜秋的东西滚到了脚边。

  季了打断她的思路:“天色不早了,先吃点,垫垫肚子。”

  花荼兮心里有事,想也没想就拿到唇边咬了一口。

  “唔,”随即她小脸一皱,吐了出来:“什么东西...难吃。”

  季了一顿,抬眼:“这是以往行军时,你常吃的果子。”

  花荼兮转了转手里的果子,这才回忆起这酸酸的味道。以往风餐露宿的时候,她是很喜欢吃这个的,经常从季了那里抢着吃。

  “想来是日子过得好了,这些东西看不上了。”季了冷冷弯了弯唇。

  花荼兮彻底没了食欲,干脆把果子往旁边一搁,望着燃烧的火堆出神。

  殊不知季了也隔着明灭的火光看她。

  缱绻专注的眼神轻轻抚上她的脸,顺着她莹润的面颊微微往下,入目的是修长的脖颈,还有显露无疑的纤细身形。

  她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却是半分也瞧不出来了,被养得脸色水嫩,娇娇软软,一举一动还有了几分少女的娇憨。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极好的料子,跟以往她还是将军的时候根本不好比,想来莫易对她很上心吧?

  季了定定地瞧着她,连她一个不察就快把手指戳进火苗里也没有提醒。

  “嘶——”

  果然被烫了一下。

  她吃痛,咕哝了一句,然后把手指含进嘴里。盈盈双眸雾气弥漫,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季了心里整片整片麻木的疼。

  以前的屠兮在吃食上从来不会挑三拣四,伤到了哪里也从不喊疼,性子粗糙不知道去避讳那些袒胸露背的军中弟兄,更加不会依赖别人。

  可现在,都不一样了。

  “眼睛...还是看不见吗?”季了声音苦涩。记忆中那一双明灿潋滟,溢满灵气的眼如今却没了神韵,黯淡无光。

  “已经大好了。”花荼兮不想多言。

  季了却嗤笑一声。

  花荼兮直直盯住他,彻底没了好脸色:“季了,你有话直说。”

  四目相撞,她眼里有明显的防备。

  季了忍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一口冷气蔓延到喉咙口,像淬着毒,直直扎进花荼兮心口。

  “你的眼睛一直好不了,不是因为治不好,而是莫易,根本就没想给你治!”

  花荼兮就跟炸了毛般蹭地站了起来,声音随之高了八度:“你不要胡说八道!”

  季了眼里暗流翻滚,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小玉瓶,往花荼兮脚边一扔:“你自己看看吧。也不知这姓莫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般维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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