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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番外一 前尘往事


  不为良相,则为良医。

  这是莫冉折从小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他的祖父是万人敬仰的国相,父亲则是名满天下的大夫。耳边总是充斥着各种人的恭维之声,都说他们江南莫家世代簪缨,是望门贵族,不可企及;也有人总会叹息父亲太不争气,为何不继承了丞相之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而是去当个劳心劳神的赤脚大夫。这种时候,父亲总是温和又耐心的告诉他们:“进则救世,退则救民,只是做得事情不一样,但归根究底,目的总是一样的。朝堂之上我自认没有老父做得好,所以便当个杏林中人,上可以疗君亲之疾病,下可以救贫瘠之厄,这是我身在民间,唯一能为苍生做的事情了。”

  然后,他会看着自己笑:“不是还有冉折吗?若是他有本事扛起那个繁重的担子,那自是最好的;若是不愿,便跟为父一样,当个大夫吧。”

  于是,空空荡荡的宅子,空气中弥漫的药香,还有祖父不苟言笑的脸,这些交织成了他遥远的记忆,远到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莫冉折天性冷淡,不喜交际。

  他反感那些总是上门来拜访的人。那些个虚假的笑容,即便当时他还非常稚嫩,还是能一眼就分辨出来了。可偏祖父虽然无奈还是必须前去寒暄,国相的位子就像一根绳子,将他牢牢缚住,无法挣脱,时时刻刻得小心翼翼。

  莫冉折那时以为自己这一生也会像父亲一样了,平平淡淡地当个闲云野鹤,可命运捉弄,想不到最后他还是当了国相。这已是后话。

  当年的莫冉折年纪虽小,却已然落得个不爱说话的深沉模样。他总能避开那些阿谀奉承的谄媚之人,却唯独老能见着那个高大的男子,斯文白净的模样,却是大大咧咧的样子。

  这人倒是爽快,从不像别的访客一般提着大大小小的礼说着没完没了的废话,每次都空手而来,见着他总喜欢拉着说话,似乎特别执着于教他功夫。

  莫冉折后来才知道他就是武将花容,大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将军。祖父与他一文一武,曾是先帝的左右手。

  祖父很中意他,连带着父亲也与他只间也有了时常的来往。只是他的夫人身体不好,于是父亲经常会带着他前去花宅为花夫人诊脉。

  莫冉折记得那个冬日,花宅尤为得热闹,据说是花夫人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他跟着父亲前去探望的时候,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正坐在院子里绣着花,肚子微微隆起,花将军坐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世上最珍贵的宝物,眉眼间皆是消融的甜蜜。

  那时莫冉折想,到来年春天的时候他再来的时候,应该会见到一个很丑并且啼哭不止的婴儿吧?

  然而没想到的是,还没能等到又是一年,却已物是人非。

  那年春天,花容被收回兵权禁足在府,他的夫人被人毒害,拼死生下了花荼兮,自己却难产而亡;而自己的父亲被先帝正盛宠的沈贵妃控告与他人谋害她的孩子,祖父受到牵连被革职。

  就像谋划好的一样,所有的事情急转直下,一桩连着一桩,让人措手不及。

  莫冉折饶是再少年老成,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展,什么都阻止不了。平日里与莫家交好的官员们,此刻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拉他们一把。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人心凉薄。

  正当祖父被气得缠绵病榻之际,花容出现了。他刚恢复自由之身,便急着敲开了莫府的大门。只是一段时日不见,这位正值盛年的年轻将军竟然生出了华发。

  他坐在祖父床榻边,握着他的手,声音悲切:“陛下年老昏聩,听尽谗言,黑白不辨。国相大人请放心,莫大夫救了我和静言的孩子,我定会拼尽全力,保他出来的!”

  莫冉折在边上一言不发地听着,注意力却全部在他抱在手里的婴儿上,小小白白的一团,像个雪团子,不哭不闹,闭着眼睛睡着,乖得不像话。

  花容察觉到他的目光,轻轻笑了笑,语气却那样悲伤:“要抱抱她吗?这孩子生下来便没有了母亲…我…”

  说着,竟是喉咙发疼,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莫冉折眉峰微动。他从没接近过这样脆弱又柔软的生物,却依然还是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花容递过来的包袱。

  怀里的一团玉雪可爱,睡得脸颊红扑扑的,五官分明,皮肤软软嫩嫩,一点儿都不像其他刚出生的孩子。莫冉折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脸,谁知这小团子居然睁开眼,乌棱棱的大眼睛瞅着他只看,然后咯咯笑了。

  以后想来,这便是他和花荼兮的初见。

  ——

  然而一段时日过去了,事情并没有好转,反而越闹越大,以至于到了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地步。

  朝廷的发文下来了,父亲因联手端妃谋害沈贵妃肚子里的孩子致其流产,被判以极刑,端妃赐毒酒一杯,而她的孩子,只有三岁的二皇子君年被贬为庶民,而帮着他说话的花容也则被判成是其同谋,锒铛入狱。

  也许是先帝忌惮花容的权势,在他上交兵权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还有所顾忌,但等军心慢慢平复过后,对花容打压起来毫不手软,由此借题发挥,竟是到了要抄家的地步。

  花容明白,自己不死,皇帝不会放心。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夫人的性命是谁害的?若不是帝皇忌惮,又怎么想着要一尸两命,把他尚在腹中的孩子一起害死,以绝他后路?想不到他戎马一生,兢兢业业,最后却被帝王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害死了最爱的心爱的女人。

  至此,花容一颗心也彻底冷了。

  他以死明志,只求先帝抬手放过自己襁褓中的孩子。

  祖父听闻这个消息后怒极攻心,撒手人寰,莫家自此沦落,泼在门楣上的污水再也清洗不掉,甚至成了大昭人人唾弃的对象;而花氏一脉,除了被偷偷换出来的花荼兮,其余皆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朝不保夕。

  在父亲临刑的前一天,莫冉折想办法见了他一面,从他口中得知了原委,一切阴谋暗算皆是为了皇位之争,看似无声无息,却波涛诡谲,一步错步步错,落在人身上,撕心裂肺的疼。

  皇后无子,皇室人丁稀少,端妃,也就是花容妻子的姐姐,她的儿子君年是先帝的第一个孩子,立太子的热门人选。而宠冠六宫的沈贵妃对此心有不甘,为了让她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便想要拉拢莫家,找他父亲演一出下毒的戏码,将罪名扣上端妃。这样一来,身为妹夫的花容必定拖不了干系。如此一石二鸟,既能毁了端妃,又牵制了花容。

  而先帝为了牵制花容,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所有的事情默许了。

  虎毒焉不食子,却不存在与帝皇之家。

  他的父亲对此自然不会同意,于是也被一同算计了进去。

  莫冉折清楚的记得他的父亲坐在暗无天日的牢里,神情平静而又祥和,他嘱咐他:“你要保护他们,不能让那两个孩子落入了那群人手里,否则必然没有活路。”

  莫冉折垂眸,一一答应。

  “我没有照顾好你的母亲,也没有照顾好你,冉折,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平静的过日子吧。事情变成这样,都是为父自己选择的路,不要怪任何人,也不要去报仇。我这辈子没干成什么大事,却从来无愧于心。仁心仁术,记住这四个字,不论身在何处有何念头,心中都要留一份善念。”

  这是他父亲给他留下的最后一段话。

  莫冉折自然全部应下,但他心里清楚,其它事情他都能答应,惟独一件事他做不到。

  离开?放弃?

  不会的。

  今日所受冤屈,他日定当全数奉还。

  ——

  “她叫花荼兮,是你的妹妹,我不在,你要保护她。”

  莫冉折看着这个哭哭啼啼的男孩,眉头狠狠地拧起。白白胖胖的小少年一看就是锦衣玉食着长大的,这几日他被人辗转了好几次,最后终于送到了自己手中。

  估计是受不了来来回回地折腾,他倒挂着一张精致的脸,哭得很是伤心。一边冒着鼻泡,一边喊着要找找母妃,估计自己说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这样他怎么放心把还是个奶娃娃的花荼兮交给他看着,自己出去办事?

  耳边是哇哇大哭的声音,莫冉折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耗到了边缘。

  正当他想要动手揍君年一顿的时候,趴在他怀里睡觉的花荼兮突然动了动,小脚丫子朝他心口踹了一脚,就跟挠痒一样。

  莫冉折皱着眉把她举起来,上上下下细细看了一圈。

  一段时日不见,小姑娘好像长开了点,五官也越来越明晰,尤其是眼睛,又大又亮,看上去十二分的可爱。她在他手中哼唧几声,依旧歪着头没心没肺地看着他乐。

  怎么这么喜欢笑?

  莫冉折看着她,心情似乎也跟着好了不少。

  “这个漂亮弟弟是谁?”君年小哭包不知什么时候不哭了,抹着眼泪好奇地朝他怀里看去。

  莫冉折瞥他一眼,纠正:“是妹妹。”

  “妹妹?那给我抱抱。”君年一边抽泣着,一边向他伸出手。

  这小子…

  莫冉折动作轻柔地把花荼兮放到他手中。

  “她朝我笑了!”君年破涕为笑,对着怀里的奶娃娃很是爱不释手。

  是啊,她朝谁都笑。

  莫冉折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无声叹息。

  几人身份皆不普通,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家族虽没落了,总有一些关系无法磨灭。所以莫冉折要暗中拖人找座空闲而又隐蔽的宅子,还是很简单的。

  莫冉折要照顾花荼兮和君年,从一开始的一筹莫展,到越来越熟练,真是为他们操碎了心。

  尤其是给花荼兮喂饭,小姑娘什么都好,唯独吃饭的时候就是不配合,不肯喝奶糊,不愿吃米粉。莫冉折气不得打不得,只好耐着性子哄,往糊糊里掺了不少细糖,还得吃给她看。看到花荼兮有了兴趣,才肯张开嘴,你一口我一口地将一碗分完。

  这个可怕的习惯直接导致了莫冉折以后再也不喜欢吃甜的,而花荼兮吃什么都要往里面放糖。

  君年就要比花荼兮省心多了。到底有些年龄了,对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有了一知半解。莫冉折对此也毫无隐瞒,将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情全部告知于他,让他自己去琢磨。

  自此小少年的脸上有了与年龄不符的执着与沉静,他会缠着莫冉折问许多他母妃父皇的事情,偶尔还会问一问关于朝堂的问题,虽然他听不懂,但是依旧听得很认真。见莫冉折有空的时候,他还会缠着他教自己学识。

  也只有在跑去抱花荼兮的时候,君年才会露出毫无防备的笑。

  他很喜欢这个乖巧可爱,总是乐呵呵的小妹妹。香香软软的一团,看着她就有种被治愈的感觉。他时常会跟莫冉折争着喂她吃饭,哄她睡觉。

  很快,自三人住在一起,就快满三个月了,一切都平安无事。似是朝堂中卷起的那阵风云,就这么平静了。没有穷追不舍,没有赶尽杀绝,莫冉折渐渐放松了警惕。

  那一日他出门前,照例交代好君年要注意的事情,然后看了眼坐在床上允手指的花荼兮。

  花荼兮平日里都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可今日察觉他要走,竟是伸腿伸手扑腾了几下,含糊不清地朝着他喊了声“哥哥”。

  莫冉折愣了,随后便听到君年不敢置信地扑到床边大喊“妹妹你为什么不先叫我我可是天天对着你说这两个字啊!”

  花荼兮却依旧仰着小脸看着他。

  少年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柔软无比,他对着咧着唇一脸懵懂的花荼兮挥了挥手,轻声道:“哥哥去去就回,给你带好吃的。”

  谁知这一分别,就是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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