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他的心
“为什么骗我？”指甲潜入掌心，苏挽汐本不愿这样质问他，因为从他的脸上上，她看到了无尽的悲恸，纵然他是浅笑着的。
“对啊，我为什么要骗你”北堂胤麒低眉浅笑，无声的笑了一会儿后，他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指尖温柔的拂过银狐雪白的毛发。
这是她送给他的礼物，他很珍视。
“可我骗了你什么呢？”目光转动，温柔的光辉在他眼里流转：“你是他的徒弟，他是你的师父，难道不是么？”
“不对，他还是云沧王，他还是我的”苏挽汐知晓他的确没有撒谎，而是隐瞒，然而她立即出声辩驳，说到最后，却没有将后话说出口。
北堂胤麒讶然失笑：“你与他终究是师徒，这层关系下，你觉得你们之间还能有什么？”他站起身，逼近苏挽汐，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接道：“就算他也是云沧王，那又如何？”
“不、不对你还是有事情瞒着我，你告诉我，求你告诉我好不好？”苏挽汐双手拽着他的衣袖，颤抖的双肩已经说明了她此时的心情，北堂胤麒望着她，心口不断传来的刺痛令他的视线也因此有些模糊，他强扯嘴角，勾起笑意，声音却如昆仑仙境中的万年冰川般寒冷彻骨：“你没有做到你答应我的事情，我又凭什么告诉你？”
苏挽汐看着他决绝的面容，心底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在此刻爆发出来：
“你明明知道我做不到，我没办法骗自己，也不想骗你，纵使我找不回记忆，我也没有办法爱上你！永远都不可能爱上你！！”
歇斯底里的怒吼之后，屋内陷入一片冷寂之中，苏挽汐胸口剧烈起伏，颓然的松开了拽住他衣袖的手，她踉跄的后退了几步，避开了他的目光。
“对不起”愧疚和悲伤涌上心头，苏挽汐双目酸涩，片刻之后，泪水无声滴落：“对不起，我真的不想骗你”
“连假装，都不愿么？”北堂胤麒低语着，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
她的怒火是为君凌天，她放下身段的祈求也是为君凌天，她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君凌天。
君凌天带走的不光是她的记忆，还有她的心。
“北堂，我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现在又到底在哪里？”苏挽汐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她越发不安起来，随着李大夫逐渐将那些断断续续的事情告知，她突然发觉自己脑海深处的碎片也在不断的清晰。
可终究是存在着无法连接在一起的碎片，她很想弄清，却无论如何用尽全力也没有办法，然而随着自己的努力，那些涌现的记忆，却是与北堂胤麒相关的情景，落霞谷的童年记忆，殇合城的除妖之行
还有海岛上的闲适生活，以及那熟悉味道的鱼汤。
奔涌的记忆不断的干扰着她的思绪，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有些吃痛的抱住自己的脑袋，不愿再去看那些与北堂胤麒有关的一切，她想要知道的，是另一个人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北堂，我求你”苏挽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会这般痛，仿若随着自己离真相每近一步，自己的灵魂就像是被巨力撕扯一般的痛苦与日俱增。
“苏挽汐！！！”北堂胤麒终于怒吼出声，他的双目赤红，再也不愿看她这般苦苦哀求的痛哭神情，这些全然都是为了另一个人的神情，为了另一个人的哀求。
“你想知道，就亲自去问他，他此刻就在昆仑仙境里，不怕死你就去，我绝不拦你！”北堂胤麒嘶吼着，伸出手向门外一指：“这次我没有骗你，想去就赶紧给我滚！”
苏挽汐从未见过这样的北堂胤麒，这一瞬她被对方的怒吼吓懵，然而呆滞了片刻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擦拭掉脸上的泪水：“对不起，谢谢你。”
言罢，苏挽汐决然转身，掀开门帘冲入了雪幕之中，大雪纷飞。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她的步子坚决，迎着风雪决然的向着昆仑仙境的方向跑去。
很快，那身着火狐披风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大雪的夜幕里，良久之后，北堂胤麒颓然的垂下手，身子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赤红的眼眶里闪过晶莹的水光，但很快又被冰寒代替。
“让跟过去的人回来，”他掀开门帘，对外吩咐道，暗卫们闻言纷纷一怔，不解却不敢多问，随着几道黑影闪过，北堂胤麒抬眸看向这片天地，苍白的脸上逐渐浮起自嘲的笑意来。
过了片刻，他轻柔的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飞身而起的同时，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雪越来越大，然而在踏入昆仑仙境的一瞬，她仿佛踏入了另一番天地，同样是茫茫雪原，同样是万里冰川，而仙境之中却没有外间那般大的风雪，明显的犹如一条清晰的分割线，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将这个世界切为了两半。
然而，仙境里比起外间冷上了不知多少倍，纵使她急忙想起北堂胤麒所教的口诀御动体内的力量阻挡，却还是因刺骨的寒意冻的浑身发痛，手足也愈发僵硬。
苏挽汐并未因此萌生退意，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艰难的向深处行进，也不知走了多久，也没有目的，知道君凌天在这里，她就这样毫无准备的进来了。
混沌的天地，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看不到尽头，唯有刺骨的冰寒不断侵蚀着她的身躯和灵魂。
很久，久到苏挽汐已经麻木了直觉，久到她发觉自己只剩一颗心还在勉强的跳动，她才咬着失去痛觉的唇停驻在原地。
“告诉我，为什么？”她看着这片苍白的天地，颤抖着质问着：“我不可能想要忘记你！”
她的心从不会骗她，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就像在此刻，她终于从自己的一切反常的行为里知道，她爱那个叫做君凌天的男人。
也知道自己绝不会因为任何缘由想要忘记他！
“你出来！”她艰难的环顾四下，眼中的泪水很快在眼角凝结成冰：“你出来啊！！”
撕心裂肺的呐喊被这片天地吞噬，风里夹杂的碎雪如同刀子不断的划过她的脸颊，然而所有来自外界的痛楚都不如她此刻的心。
她的心备受折磨，让她几近崩溃，差点便要因这种痛楚宁可去死了才好。
一望无际的冰川一如它往日的无情，没有丝毫怜悯的继续着它的冷漠。
风里夹杂着叹息令逐渐绝望的苏挽汐蓦地一惊，蜷缩在风雪中的身子猛地站了起来，抬眸的一瞬，她终于看到了他。
凤眸里蕴含无尽的浩瀚星辰，冰蓝的眸子闪烁着动人心魄的璀璨光芒，远山般的眉宇中流转着淡淡的华光，他的神色也如这万年冰川一般冷漠，可紧抿的薄唇却还是透露出了他心底的深情和愧疚。
“是你真的是你么”苏挽汐的身子已经虚弱到了极致，全靠着体内的力量支撑着她的生机，她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这道无数次出现在脑海中的身影，生怕一个不留神，他便会随着风雪消失在这片天地里。
“汐儿”君凌天心疼的伸出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顿时，一抹暖流自他的指尖流淌到她的心底，奇异的光芒自她指上的灵犀戒上吞吐不息，好似心跳一般闪烁着。
化虚池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纯净，最后一抹血雾也随着黑气的消散而消散，君凌天倚在池边，吃力的牵动手指，用神识操控着那抹以雪凝结的身躯站在苏挽汐的面前。
强烈的困倦侵袭，他必须在昏睡前，做最后一件事情。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我又为什么会把你忘了？”泪水融化在脸颊两侧，苏挽汐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那支冰寒刺骨的手，她的声音哽咽着，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些许答案。
“对不起”君凌天伸出手，将她拥入怀里，他的确是自私了，自私的在那场大雪时选择消除天下人的记忆，却在黑暗海域时，选择的是将她的记忆封存在自己的心里。
他想带着她的记忆和自己的记忆就此沉睡，却忘了随着自己的沉睡，封印会逐渐削弱。
他舍不得消除她的记忆，却没想到因此让她无法安宁的活下去，却没想还是让她陷入了痛苦之中。
苏挽汐哽咽着，从他的怀里挣脱，鼻尖是熟悉的冰雪馨香，眸中映着的，是熟悉的身影。
“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她看着他，将他的眉眼一点一点刻入自己的脑海之中，生怕下一刻就要忘了一般。
“好，”君凌天伸出手，指尖在她的眉心轻轻一点，随着这一点，一切属于她的记忆，像是汹涌的浪潮，奔涌呼啸着在她脑中爆发。
那年，她带着被血誓恨意侵蚀的魔君之力转生，在力量的逐渐苏醒之时，他找到了她，在一场由她制造的杀戮之中，他救了她
那年，她苦恋着他，却因那层无法跨越的不伦之恋而将所有的爱慕压抑在心底
那年
太多太多数不清的纠葛在她的脑子里上演，到了一切她想要的真相终于清晰的浮现时，她却莫名的悲哀起来，他们二人之间，总是存在种种误会和利用，也总是因各种原因无法携手。
到底是上苍的玩弄，还是命运就该如此？
所有的路，都是自己的选择，所以走到最后的结果，除了承受，她本无选择，可是，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她的选择啊！
“你凭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替我决定？！”她突然红了眼眶，嘶哑了喉咙：“你是不是觉得这些都是为我好？”
君凌天面对她的责问，无言以对，唯有痛惜和愧疚，以及深入骨髓的不舍。
他别无选择。
“你爱我也好，不爱我也罢，那都是你的决定，可是你凭什么凭什么总是想要拿走属于我的记忆！”她嘶吼着，痛哭着。
凌天大殿，奈何盏里。
茫茫北漠，忘川河畔。
黑暗海域，云端之上。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自以为是的那样做着，可他并不知道，比起失去他，她更害怕的，却是忘了了他啊！
“汐儿”君凌天心痛的难以自持，虚弱的生机令那冰雪凝结的身子险些就要溃散。
“我们注定生生世世都会纠缠不休，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苏挽汐凝视着他，她隐约想到了君凌天在黑暗海域时的决定到底是为何，也从这具冰雪凝结的身体上，发觉了他气息的微弱。
他甚至都没办法亲自来见她了么？
心口抽痛，苏挽汐的目光向仙境深处看了一眼，她指尖微微一动，将神识向四周扩散，想要找到他的本体，却在下一刻被眼前的君凌天猛地揽入了怀中。
“不”不能，他不能让她陪着他死，也不能让她沉浸在他的阴影之中痛苦一生，他知道她的倔强，也知道她的执念，所以，他必须在这一次，彻底的消除她脑海中，有关他的记忆。
只当这一刻是诀别，只当这一刻，是永别。
“放心，我不会死”他在她耳边说着：“相信我！”
“鬼才信你！！”苏挽汐怒骂，声音哽咽。
正要伸出手推开他，却在这一瞬，难以抗拒的困倦感开始侵袭她的意志。
暖意自灵犀戒上游遍全身，如水如风如阳光一般包裹着她的身子，她很想就此入梦，却在瞬息间发觉不对，连忙强行挣扎清醒，怒吼出声：“不要！！！”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愤怒的咆哮实际上犹如低声呢喃，终究，她的双眼在不甘中闭合，君凌天紧紧抱着她，悲恸的眸子里光芒逐渐黯淡。
他的手再度抬起，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最终指尖停在了她的眉心之上。
“住手！！”光芒在指尖亮起的那一瞬，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君凌天身子来不及反应，顿时被这一掌击碎，化为风和飞雪消散在天地之间。
北堂胤麒飞身抱住陷入昏迷的苏挽汐，只见那飘散的风雪再度凝结，君凌天的身影逐渐浮现在他的面前。
“我以为你不会阻拦我，”君凌天看着他，淡淡的不解令他皱起了眉头。
北堂胤麒嗤笑道：“你以为我需要你来施舍？”
“我不是这个意思，”君凌天拧眉。
北堂胤麒没有说话，在他出手阻止的那一瞬，他没有多想，只是下意识的为苏挽汐做了这件事情，然而此刻，他却真的有些后悔。
“我的时间不多了，”君凌天上前一步，带着极近溃散的风雪之身。
“君凌天，我问你，若是你，你愿不愿意？”北堂胤麒目光一沉，质问道：“给你活下去的机会，但是必须将有关她的一切都忘记，你愿不愿意？！”
君凌天眸光一闪，紧抿着唇没有回答，北堂胤麒冷笑道：“你若还是打算这么做，倒不如直接杀了她。”
仙境里的风大了几分，北堂胤麒有些难捱的深深呼吸着，他逼视着君凌天，心底被各种复杂的情绪占满。
“我知道你是担心她，”片刻后，他的神色松懈下来，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她的性子执拗，认定的事情认定的人绝不会改变，你若死了，只怕她也会想跟你一起死。”
说到君凌天所想之处，君凌天的嘴角溢出苦涩的笑意。
“你夺走属于她的记忆，她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北堂胤麒回忆起前段时光中的种种，脸上浮起万般痛苦的神色：“让她如同一具尸体活在这个世上，难道就是你所希望的？”
君凌天依旧不语，他淡淡的凝视着北堂胤麒，将他所有爱她的心思都看在了眼里。
“交给我，我自有办法能牵制她，”北堂胤麒似乎是对着君凌天承诺，君凌天则微微一怔，他自然知晓面前这个人的计谋良多，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
北堂胤麒看着面露疑惑的君凌天，不屑的说道：“只要给她一个希望，能够救你的希望，就能让她为此好好活下去。”
“但时间会冲淡一切痛苦，总有一天，她会在冗长的寻找和等待中选择放弃，”北堂胤麒说完之后，便打算带着苏挽汐离开，在这样的地方，多呆下去对他二人都是一种折磨。
君凌天凝视着那方身影逐渐远去，他的步子微微一动，险些就要将那人怀里的女子给夺过来，然而他最终是随着天地间的风雪飘散消失。
化虚池里，君凌天收回了神识，他的眸子半睁着，方才的一番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他的气息愈发微弱，浸泡在池中的身子也逐渐被冰霜覆盖。
许久之后，那双半睁的眸子再次带着不甘和痛楚缓缓闭合，在一切陷入黑暗前的一瞬，他似乎看到了一道熟悉的雪青长裙女子，那女子满目笑意，正欢喜的向他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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