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耿耿星河
商恣推开包厢的门的时候，真心话大冒险还在继续，大家的情绪都在沸腾，这么一来除了慕清水似乎也没人注意到她。
慕清水朝商恣招了招手，商恣慢慢走过去，眼神不由自主地就飘到包厢的各处。她本能地在用视线追寻严瑾——这成了她十八次重生十九世都戒不掉的瘾，发作在每一个他们二人拥有交集的时间与空间。
严瑾唱完了《同桌的你》，正朝季澄泓走去。
似有心灵感应，他偏过了头。
视线相交，一个敛起了所有的情绪，一个本也空洞地失去了所有的情绪。然后一个礼貌地微笑致意，一个同样礼貌地颔首回应。
商恣眨了眨眼睛，把眼睫尖儿上的水汽抖到尘埃里。
“睡睡，刚刚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了吗。”为了转移注意力，商恣朝慕清水打听八卦。
慕清水说:“好玩的啊？其实你出去的这几分钟也只玩了一轮呢，喏，那个，原来是5班的那个被要求给她qq联系人列表里第一个分组的第十个发表白信息呢。”
“然后呢然后呢。”
“别提了，一点意思都没有，居然刚好是她哥。”
“唉——”商恣和慕清水对视两秒，同时哀叹。
后来众人几个几个分开来又玩了几局大富翁便散了。走的时候商恣抬头看看天空，眼里只剩下朦胧的月光。
商恣只花了两天就把国庆作业写完了，顺便还复习了一下初一的知识——虽然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复习的。然后她去敲对面慕清水的门问要不要出去玩——毕竟这一世她可是要加倍巩固友情的——却被慕清水以作业还剩大半的理由给轰了出来。
她只能掏出手机开始刷空间的动态。
老梗。满屏的老梗。她看得心如刀绞，恨不得把五年内足以压箱底的笑话通通打出来发到网上磨练一下大家的笑点。
当然她没有这么做。
笑话什么的，还是看别人写出来的才有趣。
就像现在是2012年，河图火遍古风圈、带无数人入了这个圈的、令无数圈外人也有所耳闻的《倾尽天下》还没有发行，但她却不会去把歌词默出来装作是自己写的一样——这是对原词作楼姐的敬意，也是她作为一个文字工□□好者的底线。她以前看过许多重生文，女主剽窃名著的无耻程度令她大开眼界，偶尔她也会想如果自己有朝一日回到过去，会不会也选择这样的成名方式？
显然不会。
在她看来，凭借某种先知的优势偷盗后人的智力成果，是灵魂的堕落。而很不巧，即使她是一个唯物论者，却也颇为看重冥冥之中的灵魂的纯洁性。
不过……商恣想了想，这一世，是不是应该从现在开始写点什么了？
说干就干。商恣花了半个小时注册了晋江文学城和新浪微博的账号，然后用手机便签开始码字。
商恣一直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具体表现在她在第一世的初一被老师表扬过无数次作文以后觉得自己可以拿诺贝尔奖，初二觉得自己可以成为第二个郭敬明或韩寒——或许我们应该称呼这种野心为愚蠢。
即使随着时间的推移商恣认识到了她初一初二的想法有多么不切实际，她也依然认为自己可以自成一派成为95后文学界的领军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商恣却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小如纳米。她知道自己于写作上算不上有什么天赋，会的无非是那些空有浮夸外表的无病□□罢了。但到底她已经活了十八世，写作水平总有一定程度上的提高了——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从现在开始弥补曾经的遗憾？
她曾经的遗憾是，心有脑洞万千，无法填之。
可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她已经有能力应付这两年的学习甚至是圆满将它完成。那么，为什么不写她之所想写呢？
这个时候的商恣想起自己的梦想——成为一名作家——竟觉得有些如置梦中的荒谬——作家哪里是那么好成为的？她活了十八世也没能活出成为作家所需要的内涵。这一世重生之初她见老纪因她得奖而欣喜万分从而想成为一名让大家骄傲的作家的想法，在冷静之后显得格外地天真。活了十八世，她都在高考结束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没有来得及接触社会，没有来得及领悟人生，心智比起同学来说也没有成熟多少，只是沉稳了些、对学习的经验多了些罢了。她是注定做不到重生文女主的叱咤风云的。
但是……不是作家的话……写手总可以吧？商恣想。
就当是为自己的梦想做一个打了擦边球的纪念。
——这个时候的商恣，还不知道未来的她因为此刻的字如泉涌，被拉进了一个离她无限之远的圈子。
这个时候的商恣，还在低头码着她众多脑洞里叫嚣得最厉害、最急不可耐的一个坑——
《长乐》。
中雍有长公主，封号靖宁，嘉名长乐，表字嘉懿，形貌昳丽，荣宠无限。
可是长乐的一生不是只有荣光。
她本以为自己是中雍除了母后之外的最尊贵的女子，却接到了等同催命符的和亲圣旨，从此辗转西厥数载，输尽了长公主的尊严。那时她才知道，无论是她还是母后，再尊贵也比不上龙椅上高高在座的君王，她们即使一生荣光，也只是他给予的施舍，而她们的命运，在她的父皇眼中不值一提。
欲之生则生，欲之死则死。
那是她头一次将注意力放在龙椅上。
然后她的皇弟登基了。她密信皇弟，里应外合攻破西厥，天旋日转终于返回中雍，继续她的荣华。可是她心里的野心已经破土而出。
再然后，她得知了自己嫡亲的皇弟旖旎的心思，愤恨有之，却佯作不知，冷眼看他布下一场大局，然后自己装作不愿的样子入了局——
长公主病逝，帝举行封后大典。
没有人看破其中的关联，除了他们本人。
后来她生了孩子，是个痴儿傻儿——大概是对这姐弟荒谬之事的诅咒。她给自己的弟弟自己的丈夫下了致虚的药，隐忍十年终于等到他撒手而去，而她终于迎来了垂帘听政的时代。
最后的最后，西厥旧部攻破了中雍帝都，而领兵的人，是被她抛弃在西厥的、她和西厥王的儿子。
她被自己的亲子一剑毙命。
商恣写长乐的大纲写了近一个小时。她想写的长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为了自己想要的利益而利用着一切。
可是她很喜欢这样的女主。
因为终其一生，她都无法做到这样的冷血无情。而她又是那样地想放下自己这段十八世不变的爱情。
都是可怜人。
曾经的严瑾这么想过，现在的商恣也这么想了。
商恣是用手机码的字，国庆期间一天一万，返校那天便有了五万的存稿，被她存在存稿箱里，设定了日更五千。她又把手机带到学校，每天暗搓搓地在午休时间段和熄灯以后各码一个小时共计四五千字，竟也没注意到时间的飞快，一晃就到了寒假。
放假这天发了成绩单。她的期末成绩还是很拔尖——跟严瑾并列第一。
这段时间因为写小说，商恣的每一天都很充实，竟也没有常常发呆走神想起严瑾了。只在晚上码完字以后，她会习惯性地放空思绪，容许自己想念严瑾十分钟，然后才入睡。
因此当商恣听见老师报出段前十，得知自己再一次跟严瑾并列段一的时候，心跳不由自主地又失去了平衡。
哪怕极力想忘记，哪怕一直想放下，她还是在每一个和他同框的瞬间怅然若失。
“吃吃，厉害哟。”慕清水拍拍她的肩。
她笑了笑。
“寒假有什么打算吗？”慕清水问，“要不要出去玩？”
商恣说:“应该不，作业这么多，我要写作业，还得抽出时间写小说。”
“你居然在写小说？怎么都不跟我说？”慕清水大怒。
商恣:……忘了诶。
“快把名字告诉我，我去看我去看！给你砸地雷什么的！”慕清水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可以帮到闺蜜，显得兴奋极了。
“地雷什么的就不用了，我们谁跟谁啊，你要是懒得订阅我直接把存稿给你看。唔，叫长乐，作者孜孜孜孜然，我在晋江发的。”
坐在她们身后的严瑾耳朵微微地动了动。
季澄泓也是个不嫌事大的，听见了她们的对话直接嚎了一嗓子:“商恣，你很牛掰吗，居然在写小说！写多少了？”
全班的视线刷地一下集中在他们身上。
商恣:“……能不能别一惊一乍……不多，才五十万。”
其实五十万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了，但商恣的《长乐》实在是一部大块头，她现在也才写到女主在西厥和西厥烈王
相【斗】爱【智】相【斗】杀【勇】并遭受了折磨罢了。
倒是她文下已经有不少人每天都在嗷嗷催更催加更。
这也是让她心情愉悦的事了——谁不喜欢自己的作品被喜欢被肯定呢。
而由于季澄泓嚎的太大声，刚走进门的老纪也听到了。他笑眯眯地看向商恣说:“商恣啊，写小说呢，在哪儿写啊，写什么啊，题目叫什么啊。”
“……晋江，长乐。”
于是整个九班都知道了商恣在写一篇名叫《长乐》的小说。大家表示，一定要去给同学捧场啊。
于是这天晚上商恣更新以后刷了个新，发现了一堆“亲友团强势围观”的评论。
商恣:……
她又翻了翻，在一大堆明显是同学发的评论中找到了一些比较认真严肃的评论，比如“孜孜好厉害~话说女主好阔怜……天家无父女啊……”“孜孜你写的这么好肯定花了不少时间这样的你期末还拿了第一真是太讨厌了”之类的。
收藏了《长乐》的人也被这突然冒出的亲友团给惊呆了。
“孜大的亲友团好凶悍……刷屏什么的。”
“孜大啊，为什么听亲友团的口气，你还是一个学生……还是一个学霸啊……”
立马就有同学回复，“孜孜是初二生哦，我们的段一，真学霸不解释。”
这一晚，《长乐》的评论区格外的热闹。读者们表示，她们被孜孜孜孜然的年龄惊到了。作为补偿，孜大应该双更。
你们这群磨人的小妖精。商恣磨牙，又发了一章存稿。
这一晚，九班的同学群被商恣的咆哮淹没了。“是谁泄露了我的年龄！是！谁！”的话一直在刷屏，直到有个女生弱弱地应了一句，“孜孜我错了……”
你们这群磨人的小妖精。商恣磨牙，发了一句“可别再把我的名字啊qq啊地址啊学校啊泄露了。”
这一晚，晋江的论坛出现的一个新帖——【现在的95后都这么厉害吗，我90后表示被拍死在沙滩上】引发了围观。
【嗯没错楼主是近来异军突起的一本古代文《长乐》的脑残粉，今天刷更新的时候发现作者亲友团透露出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不说了，放截图自己看吧。就想问现在的九五后是不是都这么牛掰。】
【2L:回答楼主，不是的。96年的我表示比不上孜孜孜孜然。】
【3L:80后笑笑不说话。】
【4L:所以孜孜孜孜然真的是初二生？这个世界玄幻了……】
【5L:一个初二生竟有如此美妙的文笔和情节，我也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7L:别说了，只想围观初中生文笔的我现已入坑。】
【8L:入坑＋1】
……
【124L:……＋10086】
这一晚，商恣发现，她的《长乐》火了。
这样的起火技巧是商恣万万没有想到的。
隔着一个电脑屏幕，严瑾懒懒地看着这篇名为《长乐》的小说——他第一世听商恣提起过，却没能看见它——毕竟一个忙着谈恋爱，一个忙着做任务。
现在他终于可以看一看这个让商恣念念不忘的构思了。
然后他也被评论炸了。
【孜大等你长大了当我媳妇好不好^_^】
【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要拐带我偶像！】
【孜大你是我们95后的杠把子！】
【楼上才是真正的初中生该有的样子】
【别黑我们初中生好吗！小学生才那样呢！孜大加油！↖(^ω^)↗】
这些都是什么鬼！
严瑾表示，他还是看小说吧。虽然是女频文，但怎么说也是初恋的心血，自己必须得捧场啊。他看了看字数，哟，五十一万字，商恣天天码字怎么眼睛没瞎。
等一下。
眼睛……
眼睛。
他还没有把明目丹送出去！
对于把明目丹送给商恣这件事，严瑾其实是特别执着的。
他知道商恣厚厚镜片下的眼睛拥有怎样的光华，也知道商恣每每摘掉眼镜后自己不经意的惊艳。
是的，他知道。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地知道。
高二的时候商恣拍了一组艺术照，妆容艳丽，动人心魄。这组照片除了商恣的家人以外便只有慕清水和严瑾见过。严瑾说不清第一次见到这组照片时是怎样的感觉——自己喜欢的人，梳着高高的发髻，穿着宽袍广袖的古装，轻挑眼角，直直地隔着屏幕看过来，眼神温柔却冷漠——他记得她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像是画家笔下最淋漓尽致的一撇，笔锋凌厉，情思百结。他也记得她幽深的瞳仁深处，那盈盈一抹眸光，像是一生所遇最美的星辰。
而现在，他想让商恣能够随时随地地展现她眼中的神采，而不希望让厚厚的镜片遮住了那片流转的星光。
想到这，严瑾自嘲地一笑。
他觉得自己挺渣的，第一世的时候喜欢商恣喜欢得自卑，觉得自己成绩那么差根本不配拥有，却在从旁人口中得知她也喜欢自己的时候拥有了可笑的底气。即使自己先表白，在那段感情中主动的却几乎一直是她，而自己沾沾自喜着失了所谓。少年的爱情能有多长久？他很快就慢慢地不喜欢她了，连带着看她不自知地尚且犹在付出的样子也有了些许厌烦，最终是说了分手。
却不知道这命运兜兜转转地重复了这么多次，而他还要被迫去屈从第一世的轨迹。
直到这一世才有了改变。可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忍不住去招惹商恣，看着她强装镇定，想象她那晚是怎样地胡思乱想而自我满足——他总是希望她能够一直喜欢他。事实上她也的确如此。
可是今晚严瑾回忆起商恣那双写满了故事的眼睛，忽然便深深地唾弃起了自己。
原来他自己竟抱着这样卑劣的心思。
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这问题严瑾还真不知道，只是想竭尽所能地去对她好罢了。
他怀着满腔的心思点开《长乐》。
——少女用她累积了十八世的感情，写着遥远时空与她截然相反的女子的故事。一字一顿，字字如泣血。那些宫闱里肮脏龌龊的心思手段，被血淋淋地揭露在笔端，一个女子对于命运与权力的一边唾弃一边执着，就像是旁人无法读到的、作者隐藏于其中的对爱情的一边向往一边恐惧。
严瑾低低地叹了口气。
窗外耿耿星河，天光黯淡。
这样的求而不得。这样的……爱而不得。
商恣，我拿你如何是好。
他鬼使神差地注册了个账号，充了点晋江币，然后留下了评论。
【谨言慎行:一生长乐。】
顺便扔了个深水鱼雷。
然后他的评论就被翻牌了。
【孜孜孜孜然:一生长乐什么鬼……本宝宝可没有长乐那样的姿色2333谢过鱼雷么么哒】
严瑾:……
他打开qq，给商恣的账号——昵称也是孜孜孜孜然的号发了一句:“我是谨言慎行。”
【孜孜孜孜然:……你很闲啊逛女频，还砸雷。大土豪！】
【大魔王:嗯。明天去不去图书馆？一起？】
商恣:……？严瑾在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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