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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竖箜篌


  “……如今我们按筹码来贩售!”

  詹禄的话才刚落音,队伍又是一阵哗然。

  ——“筹码?什么筹码?”

  ——“存货不多?即是有多少?”

  排在后一点的人听得不太真切,只隐约听到“存货不多”、“筹码”的字眼。

  队列前面的、已经拿到筹码的人,不自禁露出庆幸的笑容。

  有个穿铜绿色衣衫的小伙子,从商号里头出来,一手提了一埕酒。他意得志满地向身边的人炫耀:“俗语说得好,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那些黄朝白晏才来排队的人,也不知怎么想的。”

  他身边那人约莫三十来岁,着一身石青色,巧合地与铜绿色相映成趣,同样提着两埕酒。他接口道:“这话我看不一定,俗语也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有人‘起个五更,却赶个晚集’……”他一指自己,笑了笑,道:“老弟,看你挺面善的,和你说个秘密吧。”

  铜绿衣衫的小伙子连忙点头,只听得那人挑眉说道:“我呀,今个儿来到的时候,已经排得挺靠后的了,可前头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朝我招手……”

  “哦?”小伙子听得来了兴致,追问道:“为何呢?”

  那人一举右手,伸出三个指头:“三十文,他说只要我给他三十文钱,就把位置让给我。”

  “还能这样?”

  小伙子既惊,且不忿——他可是结结实实排了小半个时辰的队呢!

  却转念一想,他忽而眼神一亮,朝那人会意地笑了——指不定,明日他也如此碰碰运气哟。

  这两人说话之时,恰好走过耶律驰他们三人的身边。

  他们的话,被听去了大半。

  耶律驰不屑道:“为了这马裘酒,真是花招百出,无奇不有!”

  “有道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耶律骊抿嘴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人家哪怕排一两个时辰的队,哪怕多花三十文钱,也要买马裘酒,你管得着么?”

  “哼。”耶律驰哼一声后,无以对答。

  他确实管不着。

  站在他们二人旁边的耶律骢,此时早已走开了几步去。

  “喂!”

  耶律驰一个跨步,伸长手按住他的肩膀:“四弟,你要去哪儿?”

  “二哥,“耶律骢侧首瞄了他一眼:“你我什么身份?难不成真的老老实实排队?”

  “四哥,”耶律骊眼角微弯:“我们并非来买酒。”

  “不买酒?”耶律骢惑然:“不买酒你排什么?”

  耶律骊提醒他:“你忘了,我们此行,意在亲身体会一下,究竟马裘酒的销路有多火热。”

  “唉,好吧。”

  耶律骢垂头,不情不愿地站回原处。

  与此同时,詹禄一路派发筹码,已经走到离三人前方两三丈远的位置。

  他刚发完一个筹码,一摸篮子,低头一看,发现筹码已经没有了。

  “各位贵宾,”詹禄于是对后面的人大声喊道:“今日的筹码已经派发完毕,诸位,明天请早!”

  果不其然,后面没有收到筹码的人,抱怨声纷纷而至。

  唯独耶律骢面露喜色:“这即是不用再排队了?”说着,往詹禄的方向走。

  耶律驰、耶律骊二人奈他没法子,相顾一笑,摇了摇头,跟着耶律骢的身后前去。

  ——“四殿下!”詹禄正要回头,转身之际见到耶律骢上前,连忙殷勤地招呼道:“四殿下是来找我们东家的?”

  耶律骢点头:“铁赤剌舅舅在不在?”

  “在,东家在账房里,”詹禄朝他身后一看,发现耶律驰、耶律骊也在,便弯腰躬身道:“二殿下、九公主,小的这就为你们带路!”

  ……

  汴京。

  城北,詹府。

  庭院里,风轻轻吹动侧柏,带出阵阵清幽的香气,渗进灵窍,使人舒心怡神。

  东侧的雅厅内,箜篌的弹奏声悠悠传出。

  似昆仑山的美玉击碎,亦似西岐山的凤凰在鸣唱。

  时而宛转,空灵。

  时而轻快。

  如芙蓉花在露水中饮泣,如香兰草在开怀欢笑。

  清脆乐声,融和了汴京城所有的清冷光气。

  那柄竖箜篌,琴弓的位置雕刻有精致的纹路。

  吴地之丝,蜀地之桐。

  煞是名贵。

  春桃只怔怔地,看着琴师左边的侧颜发愣。

  饶是她自小生长在怡芳阁,见尽全汴京最美最俏的花魁,也不曾见到过如此美妙的侧颜。

  额角、眉间的轮廓,仿佛是大宋最出色的画者精心画就,挑不出些许差错。

  肤光胜雪。

  睫毛像羽扇一般,抬眼垂目之间,隐约见得眸子里莹然晶亮,似有流光溢彩。

  那琴师专心一意地弹拨箜篌。

  二十三根弦丝不断震动。

  柔荑一样纤长白嫩的指尖,飞舞一般高弹轻拨。

  琴音渐减。

  轻拢,慢捻,抹复挑。

  尾音偏又一重。

  余声悠长。

  曲终,雅间复归宁静。

  琴师眼光跟着转将过来,静静看向春桃。

  春桃当即心驰目眩。

  琴师一双宝石般的眸子,熠熠如神光变幻。

  哪怕是夜空里最璀璨的星辰,相较之下,也显得黯然无色。

  春桃此刻才知道,那些文人儒生说的“顾盼生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琴师看她愣愣发呆,便放下竖箜篌,侧过身来,正对着她,微微一笑。

  春桃心头一紧。

  之前有次,詹孝义不慎失手,将府中一个她最喜爱的、极贵极美的白瓷花瓶摔碎。

  当时,她便是这样的感受。

  心痛,怨恨。

  那种对完美事物被破碎的无限怜惜。

  琴师的右边脸,自眼头开始往额角、下巴延伸,满满的,全是猩红色的胎记。

  若胎记是整块连片的话,倒只是可惜了这么一张脸罢了。

  偏生那胎记形状如老树盘根,又似一只蜘蛛伸长了脚爪。

  诡异可怖。

  “詹夫人?”

  琴师皱了皱眉,轻声唤道:“这一段,您可听熟悉了?”

  嘹嘹呖呖,如黄莺出谷。

  这嗓音,说不尽的悦耳动听。

  可惜,真是可惜了。

  春桃在心中暗忖。心之所想,不自觉地表露,她微微摇头。

  琴师见状,眉心一蹙。

  这个曲段,她自问熟记于心,哪怕反着来弹也难不倒。然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汴京城卧虎藏龙,指不定眼前人比自己造诣更高,于是软声问道:“詹夫人,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弹得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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