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一章 洞虚 下
“这就是你蛙一师兄，平时最爱睡觉……修行？”衍清轻声道。
话刚说出，蛙一猛地打了一个喷嚏，砸吧了下干瘪的嘴巴，然而与那干瘪皱缩不同，从中却冒出一个幼小稚嫩的声音：
“咓咿……哪个又说我坏话了？”
清脆的声音交杂着泉水叮咚，转眼又被鼾声覆盖。
“咓咿，蛙一，这名字……“
苏素脸上分外精彩。
“这……”衍清吞吞吐吐道：“蛙一师兄……就是这样，整日里睡着大觉，不过，它睡的这觉却有个法门……”
“蜇龙眠么？”苏素奇道，玄易真人倒是曾教过她这个，是用以保养神形的。
衍清脸上却有些尴尬，道：“倒不是修行的法子，这法门叫‘勾蟾劲’，不过是为了——”
衍清指着旁边那些个头比较大的青蛙，无奈道：“让它的徒子徒孙们跟着一起睡……”
“咓咿。”蛙一又打了个喷嚏。
……
……
洞虚峰山水都可称清奇，然而还是比不过“人更奇”这三字。
苏素跟着衍清一路走过满是红鹊的鹊桥，见到琴瑟相合深情对视，却始终不发一言，也不理衍清和她的上官琌师兄和慕容暻师兄。
走过林木葳蕤的“揽花小径“，见到了容颜如花，不停对花自怜，顾影自叹的花玫师姐。
走过巍峨峰顶，见到……
一个面白如玉，目黑似漆的青年，身着白袍，负手立在崖边，眼神投往无尽的云和雾，沧桑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半晌，他回过首，看了看衍清，眼神瞟过她颈上刚刚特意挂上的一块牌子，这才声音依旧沧桑道：“衍清…...师侄，你可知道？”
衍清似对此早已熟悉万分，轻笑不答。
青年脸上露出一丝不满，这才看见衍清拉着了一个他没见过的小姑娘，“咦”了一声，威严道：“衍清师侄你竟然也收徒了？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来，你且说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苏素暗中腹诽自己真有这么不显眼吗？脸上仍然恭敬万分，行了一礼，道：
“见过玄虚师伯，师侄道号衍素，师从凌霄峰玄易真人。”
“师侄”二字被她咬得奇重无比，却是不肯答那问题。
苏素才不会傻到回答玄虚的这玄虚问题，没看连性子最善的衍清都没有答么？她有些庆幸，幸好玄虚将她认错，此时用误认身份转移注意力，实在再好不过。
果然，玄虚“呀”了一声，讪然道：“是师侄啊，我就说衍清哪这么容易找到能够修习《天衍太真根本经》的人…...”
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脸色一黑，怒道：“不对，凌霄峰玄易……我想想，你是那老剑疯子的徒弟？怎么跑我洞虚峰来了！我洞虚峰可不欢迎剑蛮子！”
苏素不料打蛇不成反被咬，一时诺诺不敢言。
衍清连忙缓颊道：“玄虚师伯莫要忘了，前段时间弟子大会，天意刀可是主动沟通过一个人，那人正是小素呢。依着天意宗的规矩，玄易师叔收了小素为徒，如今小素上洞虚峰来，便是学《天衍太真根本经》的。”
玄虚听得“天衍太真根本经”，眼神微微一怔，闭目回想了一番，这才脸色一缓，“哦”了一声表示回应。
也就停了那么几息时间，他脸上蓦地浮现一丝笑容，嘲讽道：
“那老剑疯子逆天逆傻了，脑袋都别在剑上了，连天意刀的徒弟都抢，当时是懒得和他计较，现在知道后悔了吧，也不想想，与天意刀沟通的人，哪个不是进的洞虚峰？“
末了，他眼神投向苏素，凛然骂道：“真是十足老蠢货一个！你说是不是？”
苏素仍然诺诺不敢接话。
见苏素不答，玄虚也没纠缠，他脸上突然一喜，又道：“衍…..欸，师侄，那个，刚刚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苏素：“……”
来之前，衍清执意要在脖子上挂了一块牌子，其上用金笔极其显眼地写着“衍清”二字，并叫苏素也挂上，苏素刚开始还不以为意，心道哪有连掌门都不认得的天意宗的门人？
“还真有。”此时回过头看着衍清略为戏谑的笑容，苏素心中苦笑，只得又恭敬道：
“师侄道号衍素呢。”
“嗯，衍素……师侄。“沧桑的声音软了下来，让人头皮有些发麻。
苏素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只见玄虚露齿一笑，白生生的牙异常灿烂，声音却像老爷爷哄小孩一般，道：
“衍素师侄，老剑疯子无趣得很，想不想做我的徒弟呢？”
“玄虚师伯会很多好玩的法术的，像只能说一不能说二术，只能说二不能说一术，只能说三不能说一术，只能说三不能说二术，又不能说三又不能说一二术，又不能说一又不能说二三术，又不能……”
玄虚一口气说下来，气势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直说得地覆天翻，海枯石烂，其自得之色，自满之意，泛泛滥滥，溢于言表。
待得玄虚悬河终歇，却发现眼前早已空无一人，目光及处，惟余天边，一轮落日，一抹晚霞。
他愣了一下，这才感叹道：
“神思所体，唯有日霞，天意如此啊，看来我的衣钵是没人能继承了。可怜，可叹……”
玄虚一摆手，峰顶又传来他嘹亮而沧桑的声音：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
……
“姐姐……”
“嗯？”
“忍不住还是想问姐姐一个事。”
“说吧。”
“洞虚峰，洞虚峰的人都这么……缺一根筋吗？”
“哈？”
“我是说，咱洞虚峰的人都是这么……这么……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了？”
“哪里都不正常……”
离开崖顶，仍然能够听到玄虚那浩荡而沧桑的介绍之语，苏素跟着衍清继续在山间瞎转，林间清清净净，两人不停说着话。
衍清摇了摇头，做生气状，道：“你意思是你衍清姐姐也不正常咯……”
“我看你在一群不正常的人之间还能正常，这才是最大的不正常。”苏素腹诽着，面上当然不能这么说，她涎着脸道：
“姐姐出淤泥而不染。”
衍清气道：“你怎么能说师兄师姐师伯他们是淤泥？”
“比喻…..比喻……”苏素讪然道。
衍清指头弹了弹苏素额头，教训道：“比喻也不能这么比，这可不只是尊敬师长的缘故，更是与人相处的基本准则。小素你现在还小，以后要多像师兄师姐们学学。”
苏素诺诺应下，心中暗道学他们如何神经兮兮吗？
衍清见苏素口不对心，也不继续教训，转过话题道：“小素觉得他们不正常，那我问你，你可知道我洞虚峰收徒的准则？”
苏素答了一句不知。
“专注……任何事物，专注到极点便是洞虚。”
衍清眼神极其专注道：“心思纯洁者，可洞察天意，万物皆是天意，万物皆可洞察，天意在万物之间，万物也都托于天意，专注于万物的人，便洞察到了万物的天意，也便理会到了天意的万物。”
这句话“万物天意”绕来绕去，好半天，苏素才听懂衍清想说什么，心道怪不得外界将天意宗视为神神叨叨的宗派，试想，当玄虚仙师和别人说着说着，冷不丁就来一句“夫天地者”，又再冷不丁来一句“只能说一不能说二”，再冷静的人也得暗骂神经病了。
但毕竟仙家门面当头，“神经病”未免太丢份子，只好挑了个好听的“神神叨叨”来形容，至少，也可以彰显一下神秘，不知不觉间也可以拍一下天意宗的马屁……
“……总之，专注就是洞虚峰唯一的准则。你看你衍洺师姐，她如今也不过金丹，但专注于画之一道，线条流转处，能从虚空中接引天意，就是于杀伐一道，也是困、戮、守、挡，无一不精。
“而何然师兄，则是从来不用用灵力心火来直接煅烧法宝，一直奉行着‘我身即我意’的原则，专注于轻抚击打法器宝具，但偏偏是这样，他做的法器往往最容易生出灵性。”
“就是蛙一师兄，专注于睡觉，其境界其实早破元婴，要知道，便是整个修行界的元婴修士，算上妖和灵，加起来也不过一二百之数而已。”
“甚至像上官琌，慕容暻，花玫，甚至玄虚师伯都是一法通，万法通的人物，小素你如何不能向他们学习？”
苏素听着这长篇大论，面上点头，心中却是颇不以为然，也不多辩，心中忽地一动，问了一句：
“那姐姐专注于什么。”
衍清眼神澈而明媚，道：“自然是天意本身。”
苏素立时陷入遐思……
正愣神间，一个好听的男声传来：
“见过掌门师叔，见过衍素师叔。”
一位身着真传青袍的男弟子从对面走来，见着苏素和衍清，理了理衣裳，躬身长揖。
待得他抬头，苏素才看清他的模样：面貌丰神俊朗，双眼炯炯有神，头发系成了一个马尾，洒脱地披在身后，显得颇有古韵。
衍清笑道：“广英师侄不必多礼的，你师傅还在停墨亭中，你要去寻她便速速去吧。”
广英应了一声是，伸手挑了一下鬓发，朝苏素灿烂地笑了一笑，伴着一阵落叶的“簌簌”声，便步履古雅地擦身而过，不留痕迹。
苏素抬头望向衍清，疑惑道：“广英……他是衍洺师姐的徒弟？虽然人有些古板，但不挺正常的吗？他专注的又是什么呢？”
衍清一笑，示意苏素回头。
苏素往后方一看——
远处广英身姿俊逸，背后正拖着一头逾过三丈的长发，缠绕间，系成了一个好看的竹条形状，在落叶中不停摩擦，发出“簌簌簌簌”的声音。
“他专注的是发型。”衍清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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