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八章 上清 上
采蘩的这个圈子并不算大，大多都是新入门的弟子，刚才那场景也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苏素想做的，无非是留个印象罢了——
天真，烂漫，又有灵性，不自觉会有惊人之语，甚至会让人感到不适，但心思又是极好。
毕竟，澄透如璞玉，这是连各位长辈甚至天意刀都下了定性的东西，这第一印象不能变，但太过讨人喜欢可不是她想要的。于是她便烂漫到底，甚至会让别人生出一些惧意，正如刚刚压抑而揪人心思的剑法。
而再加上辈分差别，苏素会便可以不失分寸地将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在某种黑暗中，静静等待着时机到来，在黑夜中予人致命的一刺。
或许现在还不够致命，但总有一日会的。苏素微笑着。
风吹过新开湖，扬起了一些刚刚被苏素真力云气化后的雪，飘散在人群中。
这场出人意料的演练情景已经过去，周围弟子基本已经正式认识了这位烂漫无邪的师叔，其中招呼、寒暄、玩笑、打趣自不必多提。
苏素欣然聊着，装着纯真模样，时不时也说出些歪诞话，或尴尬，或冷场，继续维持着自己想要维系的身份。
不多时，冬风拂面，午后阳光压低了天意刀的影子，斜过了苏素的眼角。
没有多聊，她告了个退，谢绝了采蘩等人陪同，便举步漫在天意刀脚下的新开湖上。
她微低着头，轻手轻脚，暗暗使着一些不易察觉的法术将身形变得不显眼，走过那片阳光斜射下巨大的阴影，她抬眼望了望，摇了摇头，便掠过了一片又一片的人群。
“合该如此，便去寻衍虚吧……”
采蘩的目光随着苏素背影不断移动，感受到她的背影越来越虚渺，竟有些孤独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采蘩有些低落，她裹了裹衣裳，觉得这雪天有些冷，寒气似乎直接穿过了护体灵力一般。
……
……
天意宗中和苏素相熟的，除了整日对着的玄易真人，便只有时不时上凌霄峰峰顶来的衍虚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苏素于《定慧青莲洞照剑经》上修行的成果，包括那骇人的百日筑基，才得以让他告之以弟子简兮，也就有了方才这请教的一幕。
衍虚是个好脾气，慈眉善目的，微胖，却有着一双与他身容不合的丹凤眼，透出几分精明，看上去倒是个会精打细算的大管家，和当初青州城的罗大有些相似。
苏素平时和他聊得挺好，从中旁敲侧击，也了解了一些简兮父母的事，不过这次来找他，却不是为了衍冲夫妇。
午后微暖，苏素掠过新开湖，沿着几座楼阁饶了几个弯子，询问了下，便找到了御剑阁，阁楼筑成剑形，顶上有些积雪，些许禁制流光缠着，微透着剑意，看起来十分简单干净。
青门微敞，铜环附之，有一点洒脱的氛围。
衍虚平时就在这里，掌管记录凌霄峰剑器的使用情况。
但因为凌霄峰外门弟子极少，而真传弟子都有师长为其寻找精金炼制剑器，这御剑阁平时人就不多，此时倒也清静，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自请到这个地方来。
苏素看着眼前这座空空阁楼，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时在妄心宫中，父亲也总爱在那座寂然的藏书殿里独处，遣退包括自己的所有人，一个人，空空然，寂寂然，似乎想保留一些内心的角落。
冬风有些涩，她仿佛从这御剑阁中看见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
她摇了摇头，将愁绪摆弄出去，嘴角支起一个笑容，提了提神，便叩开了这扇青门。
一楼并没有人，墙上稀稀拉拉摆挂着几把陈旧的剑，却都擦拭地干干净净，显示出主人的好洁。
她沿着梯子轻快上了楼，没走几步，便看见端坐在一把奇怪剑器剑尖上的衍虚。
那剑古里古怪，上头粗，下头细，几乎看不见剑柄，浑似个棒槌，却是衍虚性命双修的本命剑“开山”，长得虽怪，他平时却捧着宝似的。
苏素自然知道，现在这情形，便是衍虚发明的一个修行之法。
元婴期讲究“马阴藏相”，而紧撮会阴，导引阳精便是正法，于是他便想了个法子，以剑倾之，立于海底（就是那不可说之地），剑意导引心内天地灵气，不断洗练，以达到元神凝化，成为婴儿的效果。
他曾经将这法子荐给苏素，苏素二话不说就否决了，就算她装得再纯真，这些瞎子也都看得出羞赧的法子，如何能用？
……
……
衍虚感应到有人前来，退出定境，睁眼一瞧，却是苏素。
他吃了一惊，在他印象里，这个师妹虽然性子纯，却是个静得下心的，可基本上没有下过凌霄峰，仅有的几次都是玄易真人带着，这单独出行却是破天荒头一遭。
“见过衍虚师兄。”
苏素还是行了一礼，没等衍虚回答，便开门见山道：“师兄知道天意宗的余辞师兄么？额……嗯……”
“就是那日送我前来止虚山的那个内门弟子？”
话语轻快无比。
衍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两个“师兄”的不同，他有些失笑，正准备说话，却发现自己姿势有些不雅，便袖袍一展，讪讪地将座下的本命“开山剑”收回。
只听“嗤”的一声，那剑发出与形状截然不同的尖锐声音，便倏地窜往虚空不可知处。这是乾坤之法，虽是展袖施为，但实际是纳入了心内虚空之处，而大袖飘飘间，“袖里乾坤”的说法也就得以普及。
他这才慢腾腾地站直身子，声音有些慵懒，道：“是衍素师妹啊，余辞……”
说罢做出一番回忆状，也就停了几息功夫，便点了点头，慢悠悠地道：“余辞，本是散人一个，后来衍舟师兄收他作了真传，在清虚天修行了一阵子，衍舟师兄去世之后，他便自降到内门，到止虚山西首一个无名小村子去了。”
苏素点了点头，知道所言不虚，顺着他的话道：“一直到了几个月前，余辞师兄将我送往天意宗的弟子大会了……”
衍虚一笑，道：“不错。不知道衍素师妹问这个干什么？若是报恩之类的就算了，他荐得你入门，宗门内自会有奖励的。”
苏素摇头，好奇道：“不是这样的，我是好奇他修炼的法决哩……”
“法决？”
“是啊，师傅已经告诉我，修行就是观想法决，可是余辞师兄观察的法决和大家都不一样哩！”
“不一样……”衍虚喃喃着，一顿，道：“我似乎听衍舟师兄说过，余辞那小子学的是以前上清一脉的……”
他说罢一愣，咦了一声，问道:”衍素师妹如何知道余辞修炼法决和我们不一样？”
“师傅说我感知能力很强的，没有修行前就能感知一些修士不设防的东西……”苏素咬了咬指头，将天真烂漫装了到底。
“那日，我就看见余辞师兄泥丸内明明是一跟木棍……不对，是剑符……”
衍虚忽略了那个“木棍”之言，有些感叹地喃了一句“真是天赋异禀”，也没多问，便又回到正题，他思索了一番，最终下定决心，道：
”师妹可知上清一脉？“
苏素点了点头道：“师傅说我们天意宗之前有八脉，上清一脉最先独立出去，不过后来没落了……”
“这就涉及到天意宗的秘闻了……也罢，师妹你既然沟通了天意刀，这些也该知晓了…...”
衍虚清了清嗓子，仿佛找到心爱之物一般，极为专心地道：“我天意宗开派时其实只有洞虚一脉，后来法术心法细化，才慢慢分成了八脉。分别是洞虚、玄妙、、和光、同尘、元德、凌霄、上清、道玄。
其中，洞虚是洞察天意，玄妙是法术万千，和光同尘都推崇清净，与世无争，不过一个喜爱在自然，一个讲究在人间，凌霄峰是剑修，元德则是法宝为元，丹药为德，上清一脉修的是符篆一道，而道玄则是问道于玄，力图堪破修行境界之顶。”
“师傅和我说过这些了，师兄……”
衍虚一顿，尴尬道：“莫急……接下来才是重点……”
他慢悠悠道：“道玄一脉一直认为天意刀就是活得久一点的生灵而已，认为世间境界终究都能全部堪破，终有一日会有人修得如天意刀一般的长生，所以早在四千年之前独立出去，现在却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如今因为道尊赵无羊，隐隐为天下三宗之首……”
“师兄我问的是上清一脉……”
“咳咳……这不还没说完吗？”衍虚黑着脸道：“因果有内外，道玄一脉独立出天意宗的内因是理念终究不同，但外因却是有个由头——”
“便是上清了？”
衍虚脸更黑了：“衍素师妹，能不能等我说完？”
“嗯……好的。”
衍虚再提了口气，道：“不错，就是因为上清……”
“我就说嘛…….那……”
衍虚直接打断苏素的话：“上清派掌门当时与道玄一脉首座交好，而上清派当时毁于魔蝉宗之手，天意宗宗门内却皆不支以援手，道玄一脉首座气极之下，便带着座下真传弟子，和同道玄宿老，出走天意宗，四处漂泊，最后发现了三十六洞天之一的灵寰天，这才有了道玄宗。”
他一口气说道：“道玄一脉的理念和上清一脉有些相似，不过也有些区别。上清一脉独立出去的原因，却是因为他们认为世间一切都可以用符篆来描绘，包括天意刀，都是由各种玄奥的符文拼接而成的，而回路一说，便是上清一脉的核心。”
“回路，便是指符文勾勒成形，灵气锁构，异力外现而形成的迂回环绕之路。他们认为天意刀便是符文之道的最终体现，其符文玄奥，回路更是坚不可摧，甚至可以抵挡岁月之光。那一段时日里，上清一脉的人日日围在新开湖上，捕捉天意刀的玄气，解离其结构，重铸其回路，而最终，却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天意刀的回路并不是完美无缺，也就是说……”
衍虚眼神一凝：“天意刀并不是真正的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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