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四章 师徒 上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时，苏素便醒了。这个醒，自然是从定境中清醒，修士行走坐卧都是修行，苏素自然也不例外。
这是她在天意宗的第一天。
此时苏素已经扎了个道髻，换好了天意宗的长老服饰。这服饰和昨日衍微真人甚是相似，都是白底黑纹，对襟右衽，气度飘飘，有出尘之态。要说不同的地方，只有袖上镶有的云纹不同了，苏素身上这衣饰，云纹缠绕成一把利剑，是凌霄一脉的标志，而衍微真人身上代表玄妙一脉的云纹，则是复杂玄奥，有花非花雾非雾之感。
苏素甫一睁眼，就感受到了门外那仿佛隐藏在剑鞘里的锐利剑意。
那是玄易真人，她如今在天意宗的师傅。
她随意收拾了下，作出一副懵懂情态，开了门，假作未知一般，向玄易真人行礼拜见，显得恭敬无比，又刻意露出些拙劣的模仿痕迹。
反正昨日那盛大“欢迎场面”后，苏素早已向玄易真人扣头拜首，行了大礼，如今师徒一场，多行礼自然是亏不上她的。
玄易真人此时立在门外，身上并未佩剑，但无论哪个修士，只一打眼，就能看出他是极其高明的剑修，他额间剑疤的狰狞更是为他平添一份煞气。
他向苏素微微颔首，示意跟着他，“走吧。”这是玄易真人收苏素为徒后的第一句话。
苏素没有多言，紧紧跟着玄易真人，出了院子门，徒步上青山，沿着弯弯绕绕的小径，一直不停地向上爬着。
她拿不准玄易真人的心思，一路上不敢多话，但也做足了一副天真模样，似乎对一切都好奇一般，每当看见那些珍禽异兽，剑池禁制，她眼中都会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跃跃欲试。
她相信，这些一定会看在玄易真人眼里。
山间清静，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味，转眼间苏素已经跟着玄易真人到了山巅，停在了一所平平常常的悬崖之上。举目望去，透过崖间云雾，远处日光下，天意刀斑驳陈旧，仍然散发着祂独特的气息，竟然攫牢了苏素的心思，一时有些恍然。
横看成岭侧成峰，从凌霄峰顶看天意刀，让她有种遗世独立之感。
玄易真人仍然是那副万年不改的冷淡面孔，他同样注视着远处的天意刀。良久之后，他背对着苏素，语气古井无波，又有些苍老，道：“我看了天意刀七百年，至今都没有看够过。”
苏素心中腹诽着，谁都想触摸真正长生之物，但脸色不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好奇，即使她现在身在玄易真人的背后。
然而玄易真人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语气一扭，道：“我们凌霄一脉，和天意宗其他几脉最大的区别，不是因为我们是剑修，而是信与不信天意。”
苏素静静听着，没有多问他口中的“天意”是指什么。她有些明悟，今日玄易真人将自己带上来，应该是想“立师威”，这是父亲给她说过的天意宗的规矩。
“但这不意味着我们不够崇敬天意刀，天意刀是天意宗的象征，是一切法门的根源，就是道玄宗那位天下第一人都时不时会过来瞧瞧。他平常最羡慕的就是，我能直接住在这峰顶，遥望着天意刀，进出定境，修炼性命双修的剑器。”
苏素一愣，这里竟然是玄易真人的住处？她眼角余光飞快扫过周围，这峰顶悬崖怪树乱立，峤石嶙峋，但根本没有一丝锋锐的气息！
她一点不奇怪玄易真人为何不住在凌霄峰长老住处，屹立在修行界顶峰的人，谁没有个癖好？但能够让自己平时修炼的处所，一点都没有沾染到自己的气息，这分明意味着，玄易真人已经到了“无尘无垢，莫撄莫从”的境界。
更何况，他身上那时刻引而不发的锐意，分明告诉别人，他还是个剑修！要知道，剑修求的是生死一线的锋锐，时刻气息饱满，这种明明能够被感受到，却影响不到周遭环境的境界，恐怕整个修行界也只有玄易真人一个！
玄易真人回过身来，对着苏素遥指着那云雾中忽隐忽现的天意刀，道：“你看这天意刀，他向来都长得不好看，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无非就是长得高大了一点，陈旧了点，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世间惊奇之物，何其多也，为什么我们偏偏就拜祂这个天意刀？”
方一说罢，他眼神一凛，紧紧注视着苏素的眼睛，似在等候她的回答。
苏素心中绷紧了弦，飞快思考着，表面还得做出一副万事不知模样。这种就连玄易真人都看不透的反差，正是虚魔老师培养的结果。
当初她父亲陆盈升要她来做卧底时，她本来已经准备好就做个平凡的弟子而已，然而，因为父亲为她准备的盛大场面，让她不得不在今后露出锋芒，成为“名符其实”的天意宗高徒。
因此，她需要一个符合她身份的答案，这个答案又必须高明，所以她不能直接说天意刀是长生之物，只一晌，苏素眼神清澈，轻快答道：“因为天意刀是天意宗的根啊，就像爷爷的根就在村子里一样。”
苏素听父亲断断续续说过天意宗，她看得出来，父亲陆盈升仍然对天意宗有深深的归属感，既然连一个天意宗叛逆都对天意宗有归属感，那么天意刀作为“根”，一定有着独特的作用。
果不其然，玄易真人一副满意的样子，额间疤痕舒展开来，在苏素眼里甚至有些可爱的意味，他说道：“根……说的好，天意刀就是我们天意宗的根，即使凌霄峰是一往无前的剑修，也仍然是信这个根的。”
方说罢，玄易真人脸色一变：“但是……”
他霍然飞起身来，轻飘飘地立在悬崖对面的空中，忽的一停，指尖划过虚空，将一门玄奥的剑法使了出来。玄易真人腾飞翩然，上如游龙升空，下若蛟龙探水，赫赫威势，直若登上青天，举霞飞升一般。
他手上明明没有剑，但就算苏素真的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婉儿，也能一眼看出来，他腾飞挪移间，步伐随意却井然，无论从哪个角度观看，都有一道引而不发的剑意，时时刻刻准备从他身体里迸发出来！
峰顶剑风切削，旋转，玄易真人剑舞腾空，将这路剑法四千九百式一一使开，威势如同翻云的蛟龙。
他剑法越来越简，从四千九百式变成了变至九百式，三百式，一百式，逐渐凝练，到了最后，只有反复的两式横竖切割，露出以他修为绝不可能出现的阻塞。
而说来奇怪，这些繁复且快到极点的剑法，在苏素面前，竟然像是另一个时间放慢的世界一样，一一清楚展现，即便苏素没有动用妄心灯的感知之能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铭刻之法，用以铭记。苏素暗暗想道。
突然间，那剑法一滞，玄易真人忽的大笑开来，声音响彻云霄，在整个清虚天内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蓦地，玄易真人剑指并立，从袖中乾坤抽出一把堂皇的大剑，猛地做出了一个苏素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动作。
他大剑顶天，直入青冥，那含而不发的剑意飘飘忽忽，宛若蛟龙吐息的前奏，又忽的凝结，一瞬间剧烈爆发出来！
而他剑之所向，不是其他，就是云雾深处的——
天意刀！
剑光灿烂到了极点，就连清晨的日光都完全被掩盖，苏素站在崖顶，衣袍猎猎作响，瞪大了眼睛，一副绝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竟然敢往天意宗的根本挥剑！欺师灭祖？
剑光煌煌，遮天蔽日，清虚天内的一切仿佛都变成虚无，就在那须臾的一刻，剑光超脱空间，直接劈斩在了那斑驳古老天意刀上！
无声。此时无声胜有声。
半晌，清虚天内各处各色法宝气息升腾，流光蔓延，天意宗宗内大阵自发运转，古拙的气息压在清虚天上空，山头云翳瞬间变得铅灰，原本清静安详的清虚天内，陡然呈露出一股绝人心寰的杀气。
铅云低垂，玄易真人负剑孑立在凌霄峰崖顶虚空中，不同于先前苏素见到的冷淡面孔，他笑得前所未有的开怀。
他转身向苏素说道：“但是，就算天意刀是我凌霄峰的根，我辈剑修，却只认手中一剑！就算他是天意刀，也大可斩得！”
声音急促，锵然有力，他不等苏素应答，语似连珠，声音裂喉而出：“我徒衍素，你心思澄透，本该最适合那洞虚峰的心法，就算天意刀主动沟通，依着规矩，也该有洞虚峰的老儿教导你。你可知我为何要你跟着我学这凌霄峰的法门？”
苏素愣然，谨慎道：“弟子不知。”
清虚天内仍然杀气滔天，玄易真人笑得更加开怀，“因为……”
他声音传遍整个清虚天，有气吞山河之态，道：“我就是要看看，什么狗屁天意刀，我认你祖宗，承你授我教我之情，但要我事事听你，不敢二话，做一个可怜兮兮的应声虫，这——”
“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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