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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掌控欲


这一路慢慢腾腾的到家,已经是晚上了。钟意的胳膊多有不便,还是杨青禾帮她把行李带进电梯里。

        钟意嘴里还哼着歌,心情很好的打开门,刚进屋就发现气氛不对。

        外面早就黑天,整个屋子却还是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来自于电视机,还播放着花滑比赛的视频。而一个面容模糊的人影,还端坐在沙发上,看不清表情,气氛却及其压抑。

        钟意看到这场景就懂了,她妈妈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疯,一般这个时候直接默不作声进房间就好。她拖着行李箱,脱下鞋装作平常的往屋里走。

        “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明明是很平淡的语气,莫名让钟意毛骨悚然。

        没理会这个声音,她现在走到客厅中央,只要再走几步就能回房间关上门,享受自己的夜晚。

        “你给我站住!!”声音猛地拔高了,也从沙发处来到了耳边。

        钟意下意识的瑟缩,手中一轻,行李已经被钟瑶扫到地上,“邦”的一声。整个屋子里,如同水突然到达了沸点,在钟意的视角逐渐嘈杂起来。

        一股无名火。

        “你到底要干什么!”爆发。行李箱直接被钟意踢开,面对面的质问。

        等来的不是更大音量的压制,而是从耳边炸开的脆响,还有慢慢悠悠传来的疼痛。钟意捂着脸:“我招你惹你了?”

        “我是不是说过!不许你跳贝尔曼!是不是!”尖锐、刻薄,面前的女人一脸的愤怒。

        竟然只是为了这一点小事?简直荒谬——

        “你真是不可理喻。”

        她觉得钟瑶已经疯了,此时心里除了莫名其妙和愤怒,就是想快点回房间。钟瑶似乎看出来了她的意图,死死的按在她剧痛的右臂上。

        冷汗唰的一下冒出来,钟意咬牙忍着疼,目光不服输的对峙着。眼睁睁的看着钟瑶露出了毛骨悚然的表情,一推手,钟意连人带胳膊撞上墙。

        这一下子堪比场上的剧痛,她本能地蹲在地上,牙齿都打着冷颤。

        源源不断的汗水流出来。钟瑶还不罢休,一脸的羞辱,语气却没有刚才那么高昂:“说了不让你跳吧,怎么,受伤了疼不疼啊?”

        “不……”咬牙:“我不疼。”

        “死鸭子嘴硬。你的贝尔曼是不是那天那个男生教你的,我去找他,让他离你远点,整天研究这个不入流的东西。”

        钟意此时蹲在地上,背着光的钟瑶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魔,面目狰狞。一定是疯了,这人的疯话一项说到做到,自己不可能让她去给沈砚带来困扰。

        “你别发疯了!有病治病!”

        “我只不过是为了你好!”

        又是这句话,从小到大,从前世到今生,她已经听了无数遍,就像个魔咒,是为你好……

        好个屁!

        “你为我好?为我好在我四岁的时候强迫我滑冰?为了我好把我从s市最好的学校带到这?为了我好就是掌控我的一切,包括我的职业生涯?”

        “我拿了第一!世界青年组第一!你问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跳贝尔曼?我想跳就跳了!真是永远理解不了你!”

        “你少说那些毫无用处的屁话了!你只是为了自己的自私找借口!你自己滑不了比赛,自己愤世嫉俗,就把那些该死的掌控欲强加在我身上,来满足你自己的心!你配当母亲吗?”

        似乎被她的一长段话震到,钟瑶微微愣住。趁着这个时机,钟意拿起行李箱就跑进屋,门关上背靠着,连锁都没有,是被钟瑶亲手砍掉的。

        刚发泄过情绪,她还在微微颤抖,就听客厅传来高亢的尖叫和玻璃碎裂的声音。

        “啊!!!!钟意!!!你现在居然敢对我这么说话!!!”

        钟意心累的坐在地上,胳膊还很疼,虽然这样的场景前世就已经经历过,可她完全无法从情绪中抽身出来。眼泪从眼角一滴滴滑落下来。

        本来还是无声的,后来就变成了小声的啜泣。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从兜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许久未打过的号码。

        “喂,你好,哪位?”电话那边传来了很雄厚的声音。

        “喂。”

        “爸爸。”

        ……

        钟瑶曾经是c国花滑队的一颗新星,一向以柔美的表现力和强悍的技术作为代表。只是在职业生涯中遗憾的,一直没有一枚金牌。

        直到她二十六岁的时候,这已经是她第三届冬奥会。

        这一年,她准备了此生倾尽全力的短节目和自由滑,甚至史无前例的上了自己从未在赛场完美展示的四周跳。

        短节目比赛时,她带着老将心态,努力热身,只想得到一块金牌完美退役。

        短节目是她擅长的快曲风,她强大的体力能够很好的支撑快节奏带来的消耗,也会带给裁判和观众更大的视觉冲击。

        站在冰场中间时,钟瑶心想,这辈子都能跳下去该多好。

        短节目的时常很短,钟瑶满心欢喜的在自己一辈子热爱的冰场上舞动,一颦一笑,每一次跳跃都犹如精灵,配合着音乐,跳动在每一个观众的心中。

        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四周跳时,她拧到了腰。

        她咬着牙,撑着笑,左腿抬高,在乐曲的结尾跳出了那个华丽优雅的贝尔曼。当年的贝尔曼分值还很高。

        下场后的钟瑶,在听分区忍着疼痛满心欢喜的坐下之后,再也没能站起来。

        那腰伤并不是一个四周跳导致的,是因为这么多年,钟瑶保持高强度的训练,一点一点积累下的,治无可治。追溯源头,可能是每一个跳跃,每一个蹲踞旋转,每一个,贝尔曼。

        总之,她再也没能登上她热爱的冰场,自由滑的心血甚至来不及展示,就胎死腹中。

        她痛苦,她渴望,她崩溃。每一个四下无人的夜里,都能在病房里听到钟瑶绝望的哀嚎。可是这无济于事。

        她最终退出了历史舞台,在后浪翻涌的状态下成为了无人问津的前花滑女单选手。

        这样的境地,直到遇上了一个追她很久的男人。

        钟瑶没有多么喜欢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说:“我们生一个女儿,可以让她继承你的花滑。”

        你的花滑。

        钟瑶动心了,她顺理成章的和男人结婚,顺理成章的怀孕。

        在钟意诞生的那一年,她准备好了孩子穿的冰鞋、训练服以及她的花滑视频。从钟意三岁开始,每天播放,像魔怔了一样,要求钟意目不转睛的看。

        当时的钟意还不叫钟意。

        直到那个男人和钟瑶说,你别这样,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别吓到女儿。

        钟瑶开始发疯,每天嘶吼,摔砸,并强势离婚,夺走了女儿的抚养权,准备完成她的花滑大业。

        从此,钟意就叫做钟意了。

        同样,带着这个姓氏,钟意开始每天在冰场上摔跤,说想要个玩具,钟瑶给她买回一双崭新的冰鞋;说要出去玩,钟瑶带她前往另一个城市的冰场;看见金灿灿的金牌,钟瑶说这是妈妈应得的东西。

        甚至,钟意说想爸爸,要打电话,钟瑶会摔碎所有的通讯设备,要求她今天再滑行十圈。

        所有人都告诉钟意,你妈妈是个疯子。

        钟意也这样痛苦的觉得。

        前世,她拿到了奥运会的资格,在钟瑶逼着她跪下发誓,不拿到金牌就不活了的时候,她毅然决然的和钟瑶断绝了关系。

        钟瑶这个疯子却说,我不在乎做不做你的妈妈,我想要的只有金牌。

        ……

        从多年未曾联系的父亲口中,听到往事,结合着自己的回忆。钟意再次萌生了逃离的心思。那边的父亲还在说:“你体谅一下你妈妈吧,她也很不容易。”

        钟意不作答。

        “你……小意你有什么想要的吗?爸爸给你买。”明明是父女,生涩感和小心翼翼却迎面而来。

        “你带我妈去看病吧,我想……我想去a国训练。”

        那边的人沉吟了片刻,叹了两口气,说了句好。

        钟意其实永远不会原谅。

        她并不觉得一个人的不幸发生后应该把希望寄托在后代身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哪怕事到如今,她已经拥有了对花滑的喜爱,可从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够公平。

        不只是对她的童年,还有她前世就发现的,自己性格上的巨大缺陷。

        这永远都无法弥补。

        临睡前,钟意还是烦躁,胳膊还隐隐的疼,明天又要去一次医院。她委屈的要命,拿起手机,切换小号,找到“。”问,你在a国待着孤单吗?

        那边回复的很快:【也许有点。】

        【唉,我很孤单。】

        【不过也许很快就不了。】

        【流泪jpg】

        钟意连发两条,还在心里回味,自己的话是不是有点非主流。可是好想,真的好想得到沈砚的回答,平复一下自己烦乱不堪的心绪。至少在一大片连着来的坏事之后,她就能跟在沈砚的身后,像一个小跟班,永远远离开讨厌的人事物。

        突然就对未来有了巨大的期待。

        两分钟后,回复到来。

        【嗯,我也觉得很快就不会了。】

        那之后,钟意一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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