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郁天源也像是呆了，原地站着看着郁言朝他们走过来。
周围的医护人员很自觉地让出路来，郁言走过去，在路优雅身边坐下来，笑着看着她。
路优雅就像是很久不见她了，几乎不敢眨眼。
郁言想笑着说话的，她却伸出手来，战战巍巍的轻轻抚摸她的脸，轻的像是她是一块珍宝，不敢轻易触碰的。
“阿言？”她问着，脸上却是茫然的。
郁言答应着，眼睛抬起来，咽下去喉咙里快要涌上来的酸涩，笑得完美：“怎么了，妈妈，我只是去同学家吃饭啊，你怎么好像是很久都没有见到我了，你不认得我了吗？”
郁妈妈不说话，只是痴痴的看着郁言，郁言保持着笑容，用生气的语气说着：“妈妈要是真的不认得我了，阿言就要伤心死了……”
她几乎是同一时间急忙喊着：“不可能！我怎么会不记得我们小阿言？”
她的声音很大，几乎就是吼出来的，郁言一下怔住，像是疑惑了一下，想要转过去问郁爸爸，郁妈妈却捏着她的脸，不让她动一下，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的保证着：“阿言，阿言，你要相信我，妈妈不是要把你送走的……真的不是，不是我。”
郁言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她肯定是出问题了，不是像郁沉告诉她的那样，只是惊到了。
可现在却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医生想要过来制止住她，郁言却先他们一步，上去轻轻拥住郁妈妈。
“我从来就知道，妈妈是不会的。”
被拥住的郁妈妈立马就安静下来了，却还是不安，郁言又继续说：“我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你吧，我很高兴，妈妈。”她这一声妈妈喊得很轻，却很认真。
“从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就是我一直想要的妈妈。没有别人，就一直是你。”
她话说的含糊，郁妈妈却听懂了，眼泪淌下来。
郁天源忍着，哽了几下，才使眼色让医护人员都过来，他们围着她，郁妈妈脸上却不再是惶恐，眼泪流着，却在笑。
直到郁妈妈被送进产房了，郁言就觉得所以力气一下子都跑掉了。
她连笑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郁沉一直紧紧跟着她，眼看着她要倒下来，迅速后退两步让她倒在自己怀里。
他陪着郁言坐着，尽量放松下来，让她靠着舒服一点，郁爸爸就在他们对面，一直看着郁言，却始终不敢上前。
郁言闭着眼，明明是这样乱的时候，思绪却慢慢拉远。
她并不是骗郁妈妈的，或许说，就算要骗，也不是非要说这样的话的，路优雅，是真的一直就是郁言想象中的妈妈。
美丽，大方，温柔，会在她生病的时候照顾她，会给她买漂亮的衣服，会为她做好吃的饭……
即使是来的迟了一点，却还是等来了。
郁言都要等的忘记了，她终于还是来了。
奶奶没有提到过关于她妈妈的一点事，她小时候还会问“妈妈去哪里了”这样的问题，一直问一直问，却没有一次等到过回复，再大一点她就不会问了。
问了也没有用。
华年一家喜欢男孩，她作为一个女孩子，从小得到的总是会有不同的，更何况华年弟弟华越出生之后，对比就更加明显了。
郁言管不了别人，就只能陪着华年，数不尽的夜里，她在被窝里和郁言说过只恨自己不是男孩子，她们那时候，对性别的概念还只知道男孩子是站着尿尿的，女孩子是一定要蹲着尿尿的。
华年握着她的手，下决心说要一定超过男孩子，不光只是在学习上。
然后她就迈出了第一步，站着尿尿。
还没两天就被她奶奶骂回来了。
还是冬天呢，穿的衣服又多，大人们好像都是会给孩子们穿很多层衣服的，总是怕他们会受冻。
华年尿了几天裤子之后，就再也不提这事了，还不许她提，可镇子就那么大一点，哪一家出了什么事，还没有走出家门，大家就都知道了。
她就和那些笑话她的人打架，把一个男孩子打的鼻子直流血，一堆纸用完了血还在流。
那家的妈妈找上来，指着华年骂，华年奶奶也不是吃素的，敲着拐棍骂着天，愣是骂的她哑口无言。
边上看稀奇的小孩可不懂什么是好的坏的，看着她涨红的脸，哄笑着，一起唱他们编出的歌谣：“南边的妈妈长的好，嘴大眼小鼻子塌，做个粑粑少芝麻，脸上一盖就好啦……”
男孩的妈妈是出了名长的丑的，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好的地方，又懒又馋，有年长的老人说过的，还是那家的男人家里穷，祖上个个都是穷的响叮当的，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娶的她，还没有花一分钱。
就只为了这个，男孩的妈妈也是受尽了辱骂的，好像不管是谁来，都可以来骂上两句的，郁言却从来没有见过她骂过人。
为了她的孩子，她都可以不顾人的看法，冲上人家门去讨个理。
郁言羡慕的要死，看着她拉着男孩离开时肥胖的背影，都为男孩高兴。
华年再怎么不受家人喜欢，她也还是有父母的，他的爸爸会去街上的小饭馆里洗完碗后，回来给她做好吃的饭菜，她的妈妈是会在灯火下缝补衣服时给她盖上被子的。
只有她。
只有她，和奶奶。
可是后来她没有奶奶了，又多了从来没有见过的父母和哥哥。在此之前，她是从来没有过被哥哥关爱。
路家本来子嗣单薄，奶奶那边的亲戚倒是很多，后来却断绝了联系，郁言也就一直是一个人长大的，后来又照顾华年。
她一直都是扮演的照顾人的一方，直到见到郁沉，才享受到来自同胞兄弟姐妹的关爱。
慢慢长大以后，她就不再去想父母的事，可是在路优雅红着眼穿越一群人来到她面前时，她却清清楚楚的知道，她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妈妈。
就单单只是为了她一句话，郁言就不会背弃她的。
郁言太累了，这个晚上惊心动魄的，一刻都没有安生的，她想不要去想什么了，郁妈妈那句话却更加深刻的出现在脑海里：“阿言，我是妈妈。”
一遍又一遍，像是咒语，她却慢慢安了心。
找到郁言的的都是祝揽的手下，就为了这个，他都要撑着处理好，他们是和祝揽交情不错，但是也要摆出一个态度来，好让他下面的人看清楚。
封初凉应付完了，就紧赶着过来。他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但就是不想什么都不做，视线一直注意着郁言，片刻都不离的。
医院里灯光很亮，他看的就更清楚了。
郁言身上换了一件外套，还是长，都到腿上了。脸是苍白的，眼却紧闭着。想起小巷子的事情，他又不自觉的去看她的脚。
这一看才发现郁言左腿小腿有伤口，细碎的玻璃还cha在里面，有的一些都已经埋在里面了，看着就更加触目惊心了。
他碰碰郁沉，郁沉抬起头来，眼睛里的恨意一览无余。
封初凉顿了一下，还是开口了：“郁言腿上还cha着玻璃。”
郁沉抱着郁言去处理伤口时，郁言一直看着尽头的郁爸爸，他缓了一下：“阿言？”
她才收了视线，又闭上眼睛。
郁言不喜欢医院，一点都不。
总觉得周身围绕不散的消毒水味道，就是这栋建筑凝聚的悲欢，总不会是太过于高兴的事情。
郁沉低着去看医生拿着小镊子取出那些玻璃渣，一边听着医生说：“这个是啤酒瓶的玻璃吧，这可要比一般常见的玻璃要厚一点，小姑娘要是疼就喊出来。”
可郁言一声也没有喊出来，连一点细小的声音也哑在喉咙里，医生本来还想着要夸一夸她勇敢的，却发现气氛不对，只好专心致志的工作。
等郁言去做全面的检查时，门一关上，郁沉就给了封初凉一拳。
一点力都没有留的，封初凉倒退几步，腿上被休息区的椅子狠狠顶了一下，他也不说话，含着一口气，又凑到郁沉面前。
郁沉却不准备在动他一下了，他抵着墙，深吸了几口气，冷静下来对着封初凉背说：“我不会再碰你一下，也不会骂你一句，封初凉你自私我们这群一起长大的人都知道，也没有一个人说你什么，我只要你记得一句话。”
他站直了，一句一顿的说：“你不是欠我的，也是欠郁家的，你只欠郁言！”
封初凉身体一震。
那之后郁沉就没有在说话了，只低着头去看脚下。
他回想着郁言换上他下车买来的男士外套，又继续去看车外的风景，直到在医院门口下来了，才开口说了话：“走吧。”
郁沉还不懂，她为什么要说这话，等到了产房门口，郁言抬起头，五指闭拢梳了梳头，又用力搓搓脸，直到感觉脸上变热起来，才推开门。
他看着她半点痕迹都不露的安慰郁妈妈，就觉得心上压着一片乌云，密密麻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扒着门窥探，郁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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