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记忆里的大上天永远都是气清微寒，冰冷得让人没有防备，神君神女们住的都很远，驾一朵小祥云或者是心爱的坐骑都要跑好久。
我自出生便是神女，父神以最后的神力创造了我，紧接着便是让人震惊的陨落。我三百岁的诞辰宴上，人烟寥寥，只有同我住得近的几位神君神女们来庆贺，其他离得远的，要么就是因为父神陨落忧心忡忡，整日惶恐不安之下，早已没有心思参加宴会，要么就是把我视作毁灭的警示，小心提防，能不来往便绝不说一句话。倒是小上天的仙人们送来了不少宝贝，却因为如今形势不辨，没仙人们赶来赴宴。
我也不是很在意，只觉得无聊，清冷无边的大上天，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太小了，神君神女们也不愿意和我商讨一些神术神法之类，全靠我无师自通。宴会上和一些不是很熟悉的神君们谈笑晏晏实在不是我能干的事，就留下我做的小仙娥们陪着他们饮酒作乐。我做的小仙娥大约是大上天最美貌的侍女了，曾经还引起过一些小小的轰动，有些神君们嗑瓜子累了，喝酒喝醉了总要上我的宫殿外面调笑一下我的小仙娥，却从来也不肯和我说一句话。我沿着大殿后面的小路，一路向花园走去感受着迎面来的微风，越发觉得风神小仙越发懂得伺候人了，用传音术让小仙娥们准备回礼的时候，特意挑个好的给风神小仙，便走进了花园，一时间都要怀疑我是不是不小心走进了哪家的小洞天，百花齐放，争奇斗艳，有开满粉色鲜花的小树，有美丽的灌木丛，还有一大片一大片海洋一般的藤曼上开满了星星一样的花，粉的蓝的，白的黄的，美丽极了，连蝴蝶都忍不住翩翩起舞，一向清冷的花园忽然之间如此热闹。
有一人分花拂柳一般，踏着百花，翩翩而来，青翠的袍子，如青松翠竹，傲然挺立，面如冠玉，唇粉如樱花，那一双眼眸含了淡淡的温柔，是我从没见过的，那时还不知道温柔，只是觉得如春天里，风神小仙特意放慢的微风轻轻吹过脸颊一般舒爽。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仲黎。他向我走来，手里拿了一束不知名的鲜花，放到我的面前，说道：“巫月神女，诞辰愉快。”
我看着他手里的鲜花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已经有许久不曾和神君这样单独讲过话了，甚至没有这样对视过，被这样的目光看着，于是我盯着自己淡绯色的裙裾，咬着下唇，呆呆的站在那里。
他似乎觉得好笑，轻轻笑了一下，把鲜花随手放到池边的青石台上，转身离开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暗自懊恼着，却不知最好的反应应当怎样。直到确定他不见了，我走到石台旁边拿起那束鲜花，像是捧着珍宝似的放进手心里，猛然间又听到熟悉的笑声，却是又返回来的仲黎立在木槿花丛中将我望着，一双眸子染了笑意，仿佛快活极了。
“我叫仲黎，还记得你出生的时候才这么大，如今就长得这么漂亮了，倒是不枉费父神将你托付给我。”他边说边比划着我刚出生时候的大小。
终于，我露出了三百年来第一个笑容：“我是巫月神女，你可以叫我阿槿。”
“阿槿？倒是给自己取了个好名字。”他说着便随手摘了一朵木槿花，走上前来□□我的发间。
自此以后，这大上天再也不寂寞了。
日子如水一般轻轻划过，我有仲黎陪伴，日子倒也不无聊，偶尔会有仙人来访，他便拉着我一起接待，听听凡间仙界的趣事。日子久了大约大家也都熟了，有人要举办一些宴会，交流会，倒也会叫上我，甚至有人调笑我和仲黎。神的寿命都很长，千年百年，有人作陪都是好的，但大家毕竟都是有思想有脾气有坚持的人，能真正走到一起的神少之又少，大家大多都是寂寞的。我也只是笑笑，不当做一回事，轻轻看一眼身侧，温润如玉的男子，倒是觉得能一直看着他便已经很满足了。
最大的波澜应当是我不小心把神珠掉进天河，落入下界，却不想，生出一个与天齐寿，逆天而生的妖狐来。那天，连大上天都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瑞光，遑论小上天和众界，此事可大可小，仙人们纷纷查清原委纷纷来找我，自我生，自然自我解。我便下了界，第一次下界。
人界的诱惑力太大了，那些热闹的街市和嘈杂的人群，呼呼转着的小风车和甜的腻人的麦芽糖，高高的亭台楼阁，幽深的小巷子，日出日落，晴天下雨，我最最喜欢的当属飞舞的雪花了，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在人界逗留了多久，只记得换了一个又一个地方，带着那只虚弱的小狐狸，一起看了许多世间奇景。在无叶原的时候，遭遇了魔族的围攻，却不想，神魔大战自此而始。
仲黎找到我的时候，我浑身是血躲在一个满是粉水晶的洞穴里，他慢慢走过来，将我轻轻托在掌心，叫着我的名字：“阿槿，阿槿。”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他再也没有温柔的眼睛里，那里仿佛藏着冰雹，就像我第一次遭遇冰雹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那样冷酷。他放了神谕，诸神震惊，前来救援，这竟然是我和诸神的最后一次相聚。
魔族得知父神陨落就已经开始了屠神计划，不巧，我在冰雪高原撞见了他们修的天梯，传信的时候被发现。这如何了得，且不说那神女遭到羞辱，便是这天梯，就暴露了魔族的狼子野心，自然不能不管，这是神和魔的大战，没有其他人来插手，人类弱小，妖族不兴，冥界更是偏安一隅。毫无意外的，两败俱伤，我还记得最后的最后，只剩了杀不死的三位魔君，以及战神仲黎，包括我在内的几十神君神女，但是大多元气大伤。
他气喘吁吁来到我的面前，浑身是血，眸子里像是载满了星星，不知何故，在这样凄凉的绝望的时刻，他竟然恢复了往日的温柔：“阿槿，我有法子封印了魔君，你怕不怕？”我知道在他不在的三百年里，就是奉了父神遗言，寻找封印魔君的法子了，神魔的摩擦一直都在，父神早已料到自己陨落之后将会发生何事，便用最后的力气创造了我，留了话给仲黎，所谓托付，指的不过是现在这个时刻。我的心便是那道封印的保障。
“我怕，我怕千年万年，没有人陪我。父神既然创造了我，我便有我的使命，这是不可反抗的，我也不想挣扎，可是我要带着记忆堕入轮回，不生不灭，我好怕一个人。”我第一次留下眼泪，从仲黎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我清冷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溢出，随后化作晶莹的钻石，滑落在地，弹出去好远。
他轻轻抱住了我：“别怕，千年万年，我都陪着你，朝夕相对，至死方离。”
我看到自己的身躯随着神力渐渐化成金黄色的泡沫，映着满室的粉水晶。
而仲黎在封印了魔族以后，冰封了无叶原，堕魔，亲手杀了剩下的神君神女后，摘除了自己的魔心，从今以后，便是无生无死，六界不容。那无叶原变成了后人们常说的冰雪高原之地。
至于那只小狐狸，在我发现天梯的那一刻，便用隔空术将他传到了一个叫做挪森的地方。我赐他神火浴衣，封印力量五百年，叫他好躲过天雷之劫。再也没有人追究这件事了，知道的人都死了，无意间参与的人都忘记了。
谁还会记得这些陈年烂事呢？只记得曾经有一座城，城南有家糖饼店，麦芽糖香甜腻人，柿子饼软粘有嚼劲，落日十分，会有雪花纷纷扬扬，日出时分青山就白了头，茫茫雪地里，有狐狸的脚印，映着晨光，延伸出好远好远，远的我都忘记了回家的路在哪里，仿佛只有那狐狸嘴里叼着的糖饼袋子，才是最踏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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