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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钱福


  端午佳节。

  由于朱祐樘要为先帝守孝三年,宫中没有大肆操办,只是赐臣子于午门外吃吃粽子,喝喝酒。

  各宫各苑也有自己的过法,在门两边安了菖蒲、艾盆,门上悬挂吊屏,再去领来芦苇叶和糯米,包各种馅儿的粽子。

  这天李慕儿没有去乾清宫,在自己房里陪银耳折腾。

  两个人有说有笑,头上还有只鹦哥咿呀学语,热闹的很。以至于朱祐樘他们走进了门口,她才发现。

  “给皇上请安。”二人赶紧行礼。

  入宫这许久,李慕儿已经习惯了这些礼数,如今已经极守君臣之礼。

  “好热闹呀!”朱祐樘打量了一番她们手中活计,“朕还想着你会嫌宫里过节闷,看来你倒是自娱自乐得很。”

  李慕儿回他爽朗一笑,心思却全被他身后的人吸引去了。

  来人一个是与她见面三分吵的兴王;一个正冲她宠溺地笑,是马骢;而最后一个竟是仅有一面之缘却分外投缘的状元郎钱福。

  李慕儿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当即越过他们对着钱福拱手道:“状元郎,莹中这厢有礼了。”

  钱福忙回礼,“下官不敢。女学士才高八斗,钱福早想一叙。”

  李慕儿也高兴,邀约道:“我这女学士还不是靠你当日美言。今日若不嫌弃,可否让我请你饮杯雄黄酒?”

  钱福笑答:“如此正好!在下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喝上几口!”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客气,旁边的人都成了摆设。兴王自然不爽,敲敲桌子道:“当日在乾清宫,我们都有份帮你,怎么你只记着钱福,忘了小爷吗?”

  李慕儿回头作势横他一眼,“酒只有一壶,姐姐只请知己。”

  兴王怒,噘嘴去看朱祐樘。

  朱祐樘勾着半边唇角,打圆场道:“这有何难?银耳,传朕口谕去找萧敬,便说今儿个午膳设在雍肃殿院中,小菜即可,只这酒不许少。”

  银耳领命而去。

  不过盏茶时间,院中就备好了小酒小菜。李慕儿感激地望了眼朱祐樘,心想皇帝办事儿就是速其成。

  朱祐樘招呼大家都坐下,李慕儿立刻坐到上座,其他几人却迟迟不肯入席。

  定是拘着君臣之礼,李慕儿郁闷道:“你们要是这样拘谨,我就要赶皇上走了。”

  朱祐樘闻言重了语气,“还不快坐下!”

  众人再不敢推辞。

  李慕儿左手边坐了朱祐樘,右手边坐了马骢。李慕儿却一概不理他们,先去给坐在对面下座的钱福倒酒。她倒一杯,钱福饮尽,她再倒,钱福又饮尽,三杯下肚,连马骢都看不下去,说道:“慕……女学士,你俩真把皇上当陪宾呢啊?”

  朱祐樘却格外温和,不介怀地挥了挥手,“无妨。今日不分君臣,便陪她胡闹一回。”

  说得李慕儿也不好意思,过来给大家都斟上酒,举杯相敬,“莹中感谢各位当日恩情,却无以为报,只好先干为敬。”

  众人跟着饮完。

  钱福喝了酒,兴致高涨,笑道:“好酒!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对女学士,可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李慕儿一拍桌子,“可不是嘛!我也觉着你亲切的很,我们从前见过吗?”

  钱福想了想,又饮一杯,方道:“见是没见过。不过,倒有一事,我也觉得奇怪。”

  李慕儿还没问什么,朱祐樘便已接过话,“是不是觉得,你们的文字风格有些相像?”

  “正是,”钱福继续说:“当日殿上读女学士文章,便觉得其中铺陈手法,用词习惯,都与臣有些相似。倒像是……”

  “倒像是师出同门?”朱祐樘又接口。

  “不错,臣幼时去私塾上学,曾路遇高人指教,后来就拜于他门下学习。可我这恩师是个爱好云游天下的,几年后不告而别。三年前,他却又出现在了我家门口,我能金榜题名,全是他的功劳。”

  钱福几句话只讲了个大概,李慕儿却一字一句细细回味着。

  他这恩师,难不成就是教她学问的陈公?

  当时年幼,与父亲在茶楼听说书,听见有人突然进门与说书的争辩。说书的气恼,辩不过就要动手,李慕儿上前帮忙,还稚气地为他说话:“你说得都对,他说的不对。你别怕,真理是属于少数人的!”

  陈公像捡到了宝,跟着她直到家门口。

  父亲想赶他,他却说要教她学问当她老师,分文不收,只要食宿。

  呵,原来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父亲也是看中他有才华,就答应了。没想到这一教就教出了感情。

  他总是循循善诱,耐心教育她不要功课做着做着就翻墙出去玩耍;他总是装神弄鬼,在房间里静坐说什么体认本心;他总是两袖清风,却大咧咧地叫她去给他讨口酒喝;他总是拒人千里,从不告诉任何人姓甚名谁从哪里来;他却又视她为女,做完功课就将她背在背上满院子跑……

  可是他却狠心告别,在她家出事时放手离去……

  朱祐樘和马骢担忧地看着李慕儿。她脸上虽挂着笑,眼睛却直直盯着杯中酒,渐渐泛起水雾。

  钱福偏又不知情地问道:“莫不是我这恩师,当年游荡到了女学士府上?”

  马骢适时撞了撞李慕儿胳膊。

  李慕儿反应过来,“他,陈公他可还好?”

  果然便是恩师!钱福开怀大笑道:“他很好,身体健朗!这么说你我真是师出同门?”

  李慕儿也笑起来,“是,若他是陈公,莹中在乌程,也受过他指点。只是不如你福气好,我不过偶有机缘,学了些皮毛而已。”

  朱祐樘左侧坐着的兴王高兴说道:“原来竟有这种缘分!如此,你便该是他师妹!”

  李慕儿嗯了一声,倒满酒杯相敬钱福,“那今后莹中当称呼你一声兄长!”

  “好!妹子,干了!”钱福干杯饮尽,又思忖了一下道,“若不是当日皇上看得起我,叫我一同阅卷,我哪有机会应这声兄长?来来来,莹中,我俩敬一敬皇上才对!”

  李慕儿照办。

  马骢和兴王在旁恭喜,气氛立刻活络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热闹,几人都喝了不少酒,尤其是钱福和李慕儿,不被他人灌得晕晕乎乎,也自己相敬得晕晕乎乎了。

  饭后朱祐樘要午休,众人散去,各回各家。

  院子被收拾个干净,李慕儿却留了一壶酒,自斟自酌起来。

  未遇故人,却思故人,又哪还有什么故人?

  她虽喝得慢,银耳还是怕她喝多,就过来劝,这不劝还好,一劝倒引得她耍起了酒疯。

  只听她絮絮叨叨说道:

  “银耳,姐姐今儿个高兴!”

  “我兄长是金科状元!我是皇上钦封的女学士!”

  “那小老头儿真是能干哈!桃李满天下呀!”

  “我真是想念他……”

  “想念父亲,想念娘亲,想念骢哥哥……”

  “想念嬷嬷,想念小柯……”

  “我还想……”

  门突然被轻轻推开,李慕儿敛起仅有的神识,震惊地望着来人。

  他挥挥手叫银耳退下,他坐到她身边,他穿着便衣,没有戴冠,他的眼神滚烫,他轻轻地问:

  “你还想谁?”

  李慕儿觉得胸口发烫,紧张的快要窒息。

  她举起手,又无力地落下,张了张嘴,却无从开口。

  过了半晌,才平复了不知从何而生的紧张情绪,镇静道:“你知道我先生,对不对?你叫兄长来阅卷,是因为你觉得他会为我说话,对不对?”

  朱祐樘点了点头,“你还活着,我难免要查一查当年你家的情况。也是巧,钱福若没有考中状元,我不会问起他先生。我知道后,便想着或许他会帮你。幸好,没有看错他。”

  李慕儿数日来被压下心头的情丝又爬了上来。

  狠狠咬了咬唇瓣,硬着心肠断断续续说道:

  “你何苦费尽心思留我在你身边?”

  “我现在好后悔,我喝多了,我想毁约。”

  “你放我走,我不想再待在你身边。”

  说话声越来越轻,朱祐樘只觉软香温玉入怀,竟是这厮醉晕在了他肩头。

  他晃了晃酒壶,无奈摇摇头,却又笑意轻轻扬起,抚抚怀中人的脑袋,自语道:

  “我也喝多了。你说的话我没有听见。”

  怀中人无意识,他自嘲扯扯嘴角,抱她上床躺好,才回乾清宫暖阁午憩。

  哪里睡得着。

  又起身,召来萧敬,将她的双剑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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