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虚张声势
我到朝阳湾仔区那里的时候，902号门牌附近铺面灯光已经全部熄灭，但右方六个铺面远处的那栋房子，楼上的窗户还时不时透出光亮，仿佛里面着了火一样。(爱_阅_读www.loveyuedu.com)
混合了海滨盐水与新派金属朋克摇滚风格的狂热电子合成乐曲在夜色中回荡，乐声甚至透过了摇下的卷帘门。
门外面有三个矮小壮实、身穿黑色外套的身影，不时呵出白汽，拍打着手臂御寒。湾仔黑豹或许拥有足够开办大型派对的场地，但他负担不起安保的开销。看样子这里的场地比我预想的还要简单。
“前提是黑豹真在这儿。”
“你在搞笑呢吧？”下午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只有15岁的小姑娘方方用本地口音不屑地对我说。“他当然在。今天是星期几？”
“呃。我想下，星期五？”
“没错，星期五。那些乡巴佬在星期五会做什么？我他妈怎么知道，方方？还有，别这么看不起人。”
“呃，你说星期五？你还在吧？
听说过鱼获之夜吗？
今天他会跟往常一样开这个趴。
用廉价的场地和人际关系赚钱，每个星期都是这样。”她慢吞吞地说。“他有那么多仓库，黑帮有那么多朋友帮他拉人来玩。”
我想你肯定不知道具体是哪间仓库吧。
我知道这是蠢问题。他那堆仓库就那几个地方，湾仔本来就不大，只是这边是老城区，穿行于道路规划杂乱无章的仓库地区，就连地图导航都会搞错的地方，在这里找他们的场子，算不上什么身心愉悦的好事。
不过，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到了朝阳湾仔区以后，寻找场子地点就简单多了，不管在哪个方向，你隔着五六条巷子都能听到那震天的音乐声。
“这我可不知道。”方方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呵欠。我猜她从没熬过这么久的夜。“嘿，地球老头。你是不是把那边的人惹火了？”
“没。干吗问这个？”
“这个嘛，嗯，我也许不该免费告诉你。不过算是看在我们那段过去的份上吧。”
我忍住嘴角的笑意，方方和我共度了足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我猜对十五岁的女孩来说，这段时间相当之长。
“噢？”
“这儿的警察正在大规模搜捕你。还出了大价钱买你的消息。所以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转过我的小脑袋瓜开始留神背后了。”
我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怎么个搜捕法？”
“就算我清楚，也不会免费告诉你的。不过说真的，我不清楚。只不过之前有几个卖消息的本地警察跟我聊过，只要出得起“天使之恋”里包间的价钱，就能收买他们。”
“我想你应该没把我的事告诉他们吧。”
“我想没有。你还打算继续煲电话粥吗，地球老头？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是有自己的朋友圈的。”
“好吧，孤寡老人的我这就挂了。多谢你这些消息，方方。”
她哼了一声。“宝贝，要是你能完好无损地回来，或许我们还能做几笔生意呢。”
我将这件新外套的密封拉链一直拉到领口，在黑色的合成材质手套里活动了一下手指，左手还没有完全恢复，指节处传来短暂的剧痛。
绕过这条小巷的转角，我学着黑帮混混那样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不过我扮演混混确实没天分，只能想象一下宾朋最傲慢自大时的模样。
可能气势能学个八成，但是身上这套行头怎么看都不像是混江湖的，但现在只能先忽略行头这些。时间有限，我能弄到的只有临街商店的现成货色，真正的宾朋死也不可能穿上这种衣服的。
但我觉得，我这身很有大佬气质，哑光黑色的衣服和手套的颜色很搭，这种光线下应该能蒙混过关。其余的就得靠我的演技了。
我也短暂地考虑过用比较生硬的方式不请自来，进入黑豹的场子搞事情，反正全副武装从正门冲进去或者翻过仓库后墙，把天窗砸破，来个从天而降。这事情应该挺爽的。
但左臂从指尖到脖颈仍旧隐隐作痛，这让我有些心虚，虽然那些混混真实战力不咋样，但我不知道紧急情况下我的手它能派上多大用场。
几个看门的察觉了我的靠近，围拢起来。基因强化辅助下的视力让我在远处也能看清他们的样子，都是些附近码头工人，不过从动作和他们的肌肉上看，应该是花过钱的，做过相当程度的格斗强化。
其中之一的脸颊上有新东京星陆战部队的纹身，我猜多半是个山寨货，那些贩卖军用物资的小店最喜欢搞这些买一送一的花活了。
不过还是不能大意，也他和其他战术部队的大多数退役成员一样，退伍以后找不到糊口的法子。
裁员。这是整个新东京星的普遍现象。没有什么比预算削减更可怕的了，就连军队也无法幸免。
“哥们你不能进去。”
开口的是那个有纹身的家伙。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
“我跟黑豹约过了。我可不打算让他等太久。”
“有约？”他的视线转向左上方，我知道他在他的神经投射上确认预约，一会后他说道，“今晚不行。他很忙。”
我瞪大眼睛，用上了31号拍摄的视频中那个黑帮头子火山喷发般的愤怒眼神。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厉声说道。
脸上有纹身的看门人耸了耸肩，“我只知道我没在名单里看到你的脸。在这儿这就是规矩，你不能进去。”
我身边的其他人已经开始用闹事眼光上下打量我，算计看看哪个部位最容易打断。我压下摆出干架的冲动，以做作而厌恶的眼神看着他们。
我开始唬人。
“行，可以。麻烦你通知你的老板，就说你把宾朋赶走了。多亏了你对工作的上心，明天早上，田川会找他聊聊今天的好事。”
三人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因为那些名字，再加上真正的黑帮大佬的影响力，脸上有纹身的看门人犹豫起来。我转过身去。刚转到一半，他就拿定主意开了口。
“先生，麻烦稍等，我去通报一下。”
黑帮最大的实力在于，他们以敬畏来维持手下及相关人等的忠诚。这是暴力组织的等级制度。同样的模式在地球也不少见，比如亚洲的三合会、黑手党金三角的无政府军队。这些黑帮的活动范围天南地北，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通过对违反规则的畏惧收获尊敬的果实。
问题在于，这种黑帮阶级制度同时也阻碍了思考的积极性。
黑帮中没有人愿意独立做出判断，因为独立的行为在其他人眼里，看来可能显得缺乏敬意。为这种破事，你搞不好会被整个帮派除名，甚至死亡，起因可能只是一件小事情，所以，但凡需要想的问题，倒不如交给上头老大决定的好。
那个看门人掏出电话，拨通了他的老大的号码。
“黑豹哥，我们”
他就这么听了一会儿，脸色毫无变化。愤怒的嗡嗡声从电话里传来。用不着动用基因强化，我也知道对方说了什么。
“呃，是，我知道你说过这话。但这儿有位叫宾朋的人找你，我”
又一阵停顿，但这一回，看门人的脸色愉快了不少。他点了几次头，描述了我的相貌和刚才说的话。我能听出电话另一头的黑豹在瑟瑟发抖。我又等了一会儿，然后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指了指电话。看门人听之任之地交给了我。我凭借数月前的记忆开始模仿宾朋的说话风格，再用标准的本地黑帮黑话加以润色。
“黑豹。”我的语气阴沉而不耐烦。
“呃，宾朋哥？真的是你吗?”
我学着宾朋那种尖刻的语气，“不，我只是个可怜的擦墙工。黑豹，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好好教训你的这些看门小弟？你他妈居然敢让我在门口等着？”
“宾朋哥，别介意。只不过，小弟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都以为你已经不在这边混了。”
“谁他们的传的谣，我早回来了。田川，没告诉你，是吧?”
“田川”黑豹吞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他也来了吗？“
“别管田川了。按照我的推测，在朝阳警察全体出动之前，我们只有四五个钟头的时间。”
“全体出动去干吗?”
“干吗？”我又用上了尖酸的口气，“你他妈以为呢?”
我就这么静静听着他的喘息声。背景里有个模糊的女性嗓音。我激动了片刻，马上又泄了气。不是卓雅，也不是丹丹。黑豹恼火地对她吼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她的名字。黑豹又回到话筒前。
“我想他们”
“你他妈究竟让不让我进去?”
虚张声势见效了。黑豹要求和看门的说话，片刻后，那人用钥匙打开金属卷闸门上的一道窄门。他走了进去，示意我跟着他。
黑豹的场子跟我预想中的差不多，完全是天使之吻那些高端场子的廉价版:半透明合金隔板墙，舞者头顶的空中悬浮着全息影像，而那些舞者除了人体彩绘之外只有阴影遮羞。各种金属风格的响亮乐声覆盖了整个场地，充斥于每个人的双耳，重金属节拍令半透明的墙板也随之震动。
那声音在我体内震颤，仿佛即将引爆的炸弹。在人群上方，两个女孩在空中舒展着完美调谐过的身体，摊开的双手抚过身躯，给人带来感官方面的强烈刺激。
但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们用的并非大场子里的反重力装置，而是飞亚吊索。全息影像也只是录像，并非本地大场子里那种直接取自客户大脑的千人千面。
我猜方方肯定对这儿相当的不屑。
两个负责搜身的家伙不情不愿地从墙边破旧的塑料椅里站起身。
这地方已经塞满了人，他们显然以为今晚的活儿已经结束了。他们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开始挥舞手里的探测器。透过半透明的墙壁，几个跳舞的看到了这一幕，她们露骨地笑着，一边模仿着那两人的动作。我的护送者简短地点点头，示意那两人重新坐下，然后我们走了过去，绕过透明墙板，来到舞池中。
拥挤的人群，将空气加热，乐声更加吵闹。
我们平安无事地穿过拥挤不堪的舞池。
有那么几次，我不得不用力挤开别人，但得到的回应无非是微笑、道歉或是狂喜后的空虚眼神。这地方跟新东京星的其他夜总会没什么不同，都是喷点神经兴奋剂让人群保持着欣快状态，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你不会遇上什么恶劣态度，最可怕的结果不过是被人拥抱，沾上些口水。
经历了几次咸猪手和上百次夸张的笑容以后，我们来到了一条金属斜坡的底部，随后走向一对周围搭着脚手架、前方装有镜面嵌板的码头集装箱。凹凸不平的集装箱表面反射着全息影像的光。
我的护送者领着我走向左手边的集装箱，一只手按下门铃，一道先前不可见的门板随即打开。就像临街商店的大门那样直接被拆开。这地方果然简陋，连折叠门都舍不得安一扇。护送者站到一旁，让我先进门。
我走了进去，扫视着里面的样子。前方是面孔涨红的黑豹，上身赤裸，正奋力套上一件扎眼的荧光色丝质衬衫。在他身后，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懒洋洋地躺在宽大的智能床上。他们的身体都非常年轻漂亮，脸上带着同样空洞的微笑，身上只有胡乱涂抹的油彩。
集装箱的后墙上有一整排显示器，上面显示的是场子内部架设的摄像头拍摄到的监控画面。舞池的画面在显示器间不断切换。音乐透过墙壁传来，虽然模糊了不少，但音量还是挺大的，足够让人伴随节奏嗨起来。
天知道他刚才在做什么。
“嘿，宾朋哥。让我好好看看你。”黑豹走上前来，抬起双臂，他迟疑地笑了笑，“真是副好身体，兄弟。你从哪弄来的？高级定制?”
我对他的玩伴点点头，“让他们走。”
“呃，没问题。”他转向床，拍了拍手。
“好了，今天就这样了，你们先回去。我跟这位兄弟有些事要谈。”
他们像不肯晚睡的小孩子那样，不情不愿地走了。其中一个女人经过身边时伸手想摸我的脸。我恼火地抽身躲开，她不悦地撅起了嘴。
看门的目送他们离开，随后以质询的目光看向黑豹。
黑豹看看我，“对，他也得走。”
看门走的时候关上了门，喧闹的乐声顿时减弱了不少。
我回头看着黑豹，他正走向房间模式调整模块，想把模式切换到来宾模式，让灯光明亮些。他的动作怪异地混杂了倦怠和紧张，无力和不安正在他的体内一决雌雄。他把手伸进模块上层的灯光里，笨拙地在华丽透明小瓶和精致包装的纸包间摸索着。
“呃，想来根么，哥?”
“黑豹，”我把虚张声势的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他妈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开始发抖，说话也结巴起来。
“我，呃，我还以为田川会一一”
“去你妈的，黑豹。告诉我。”
“你瞧，大哥，这不是我的错。”他的语气开始愤愤不平，“我从最开始就告诉过你们，她的脑袋有问题，满口地球方言之类的胡言乱语。可你们他妈的不听我的。我了解生物科技，伙计，我知道那玩意儿出问题的时候是什么样。那个头上有加装的婊子很不对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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