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来玩水呀

　　妖修的身体结构和人修差异很大，他们没有存储灵力协助运转周的灵宫，而是直接以妖丹为起始，通过对妖丹的吐纳而在经脉中运转灵力。</p>

　　妖丹为妖修精元，相当于金丹修士所凝练出的金丹，却又不止于此。</p>

　　盘踞于心脉的灵气始终无法为妖丹吸收完全，也的确是让人头疼的事情。</p>

　　丫头认真起来的样子，神色专注而微微皱着眉，和平时在他面前一派活泼的样子相差甚大。</p>

　　许仙仙闭着眼，灵力与体内的神鉴相互感应，灵宫微微发热，平静的镜湖表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像被木浆搅动般一层叠过一层，如同轻盈漂亮的水蓝色纱裙。</p>

　　洛亦泽从来是个闲不住的，但又和丫头那种瞎折腾不同，比起那种因为无聊而不停找事情来做的闲不住，他更像是静不下来。要他端端正正坐上一炷香时间，他宁愿去读书。</p>

　　但丫头也是一番好意，他总不能辜负人家。</p>

　　怎么能有这么懂事的丫头呢，洛亦泽的目光停留在少女微抿的嘴唇上，突然异想开，要是自己以后生个这样的丫头，那岂不是很省心。</p>

　　听话懂事长得也俏，聪明机灵不会被骗，能打能扛还不会哭鼻子。</p>

　　比起以前部落中那些要么哭唧唧要么傻兮兮，再要么疯癫癫的母狐狸们，许清珑简直是件贴心棉袄。</p>

　　要是没耽搁这两百年，不准他狐狸洞都已经挖了五六个。洛亦泽一想到这里，就愤愤地叹了口气。</p>

　　那重蓝色的幕布隔在他们之间，洛亦泽莫名被丫头一派严肃的神情给触动，不自觉地坐直了。</p>

　　洛亦泽无聊地瞎想了一会儿，开始数丫头眼睛上的睫毛，数到两百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打岔。</p>

　　“哎我丫头——”</p>

　　红色的瞳孔如同一颗璀璨的宝石，又好像蒙着一层暗淡的暮色，原本清澈如井水的双眸骤然变换，眼神微压，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压迫感，如同一条暗中蛰伏的毒蛇。</p>

　　洛亦泽长着嘴，一时没了声音。</p>

　　他可爱的棉袄呢？</p>

　　但很快他发现了怪异之处，许仙仙的右眼依然紧闭着，而这只仿佛与他对视的赤红左眼，虽然看似睁着，却目光空洞，根本不像是在看着什么东西。一定要形容的话，那只眼睛异于整张脸的神态，就像是一个不属于少女身体的部分，机械而僵硬地被触动了开关。</p>

　　少年被那只眼睛“看”得有点怵，他把交叠的双臂从脑后伸出，不自然地叠在了放平的双腿上，试探道：“清珑？”</p>

　　赤红的左眼真如机器一般不会眨动，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让他想到了朔丘的禁地入口，那两只眼睛有铜铃大的双头狐。</p>

　　少女显然陷入了某种状态之中，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如一尊雕像般，始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而那只赤红的左眼，微微转动了一下。</p>

　　洛亦泽吞了口唾沫，又唤了一声：“许许清珑？”</p>

　　少女的声音终于幽幽地传过来，很缓很低，像是把她平时的语速放慢了两倍：“——洛——哥——别——动——”</p>

　　洛亦泽颤颤地“哦”了一声，不清楚那种后脖子发凉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一条被完全剖开躺在砧板上的鱼。</p>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p>

　　许仙仙对他的情绪一无所知，眼中只有波动着水纹的蓝色镜面。</p>

　　穿越苍绿色的衣衫，由皮到骨，灵识缓缓地沉入洛亦泽的身体。缓缓运转着的灵力让整个身体的纵横经脉都浮现在眼前，而最瞩目的是那颗被绿色狐火包裹着正缓缓转动的浑圆金丹。</p>

　　她是第一次如此近地观察到金丹的形状，微微的兴奋过后是更加心。</p>

　　是浑圆其实有些牵强，因为那枚金丹并不完整。</p>

　　最触目惊心的，便是金丹表面皲裂的痕迹，如同四散开的黑色树枝，给人以破碎而脆弱的感觉。</p>

　　最中间那道痕迹最深，贯穿了整颗妖丹，如同被巨雷拦腰截断的树木上留下的焦黑裂痕，沉默地散发着死亡的气息。</p>

　　那样轻描淡写的描述，留下的却是那样难愈的沉疴。</p>

　　绿色的狐火滋养着破碎的妖丹，而其中一道道柳絮般的细灵流在心脉盘踞，编织成厚重的白茧，如同一个安稳的鸟窝，托着脆弱的妖丹，向上输送着源源不断的灵力。</p>

　　在许仙仙的眼里，所有的细微动静都变得可察起来，她能看见那些灵流如雾气般缠绕在残忍的裂痕上，不断修补填充着深深的沟壑。</p>

　　可就像顾前辈的那样，太慢了。</p>

　　许仙仙突然心念一动，她感受到某种熟悉的气息，正缥缈地从某个地方传出，极微弱地发出感应。</p>

　　是惩戒神火！</p>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探出灵识，果不其然在狐火中发现一丝气息暴虐的异火。突然感知到的熟悉气息安慰了异火的暴虐，它兴奋地跳动起来，像一条游鱼般灵敏地缠绕上许仙仙的那一簇灵识。</p>

　　洛亦泽感觉到心脉处细微的变动，有种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突然缺失了什么。</p>

　　但丫头是不会害他的，洛亦泽忍住了回避的冲动，硬着头皮没动。</p>

　　不行，不可以——</p>

　　惩戒之火想回到她的身边，这是许仙仙没想到的事情。</p>

　　但不可以。</p>

　　许仙仙突然有点后悔，她应该提前预料到这种情况的。</p>

　　如果它回来，那么洛哥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p>

　　不可以的。</p>

　　如果她知道那个聚灵阵会引走惩戒神火，她一定是拒绝的。但既然惩戒神火已经催生了千山红，千山红又已经帮助洛哥恢复了妖丹，那么这一黔…</p>

　　现在想来，她和聚灵阵其实很像，不过可以移动罢了。</p>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颗心脏跳动速度的加快，与此同时，被惩戒神火缠绕的灵识如同一根带着勾的丝线，牵引着什么力量向外。</p>

　　洛亦泽心口一震，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倾，极近地对上那只眼睛，不由得心中一怔，呼吸漏了一拍。</p>

　　“洛哥，别怕。”熟悉的声音从少女口中传出，他能感觉到一股柔和的力量缓缓输入体内，将那股原本向外逃逸的灵流推回原处，填补了空缺。</p>

　　她抗拒着那股力量的回归，而是强硬地用水坎之息将火焰艰难回推。</p>

　　“别怕。”少女重复着这两个字，却更像是在给自己听。</p>

　　与人修不同，妖族的修炼并不讲究五行之，炼化灵力的过程更加直接和粗糙。淡蓝色的水系灵流如潺潺溪水般轻抚那颗充满裂痕的妖丹，灵力虽稀薄，却奇迹地展现出强硬态度，向那团结成白茧的灵息费力冲击，抽丝般一缕缕将其化开。</p>

　　灵力如微的羽毛般一片片飞向焦黑的裂痕，前赴后继地填补着深深的沟壑。</p>

　　细细的汗珠从少女的鼻尖滑下，结印的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蓝色幕布上的层层皱纹加大间隔，起伏增加。</p>

　　灵识退出的同时，镜面陡然坍塌。少女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上，脸朝着地面不话。</p>

　　洛亦泽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伸手想将少女扶起来，许仙仙缩了一下手，自己站起来。</p>

　　她的耳边突然漾起细的波纹，肩膀看起来似乎比以前窄了一些。洛亦泽把少女的身体扳过来，严肃地看向她。</p>

　　许仙仙显然还有点没缓过神，眼睛倒是恢复了正常的颜色，这让洛亦泽松了口气。只是对方表情有些木讷，就像是还没睡醒似的。</p>

　　仔细看，眼睛的形状好像也有点变了。</p>

　　早已习惯了她的这副形象，洛亦泽才想起来许清珑会幻术的事情。他的语气像是提醒姑娘妆花了一样正常：“清珑，你变脸了。”</p>

　　灵力透支过多，竟然有些影响了幻术，这是许仙仙没想到的。</p>

　　她两步跃过钢青色的木栏，踩在种着翠雀的一片土地旁，一掌抹开水面上的绿藻，有些困惑地捏了捏自己的脸。</p>

　　许仙仙其实长了一副很具欺骗性的脸。</p>

　　作为一个不怎么南的南人，她却很偏向于江南水城边那种巧灵秀的长相。她的头发乌黑而细软，像一条光滑柔顺的丝绸，眼睛也是那种让人起不了防备心的杏眼，黑白分明的双眸太过干净，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某种乖顺的动物。</p>

　　然而一旦她的脸上露出带着恶劣意味的笑意，两只发亮的眼睛透出狡黠的色彩，人们才会立刻明白过来。扮演着猎物角色的家伙，其实是只不好惹的狼崽子。</p>

　　洛亦泽以一种人类完全无法习惯的姿势双脚跳到她旁边，绿色的水面上挤进一个脑袋。</p>

　　许仙仙惊异地发现，两个饶下颌角很相似，都是那种没什么角度的平缓线条。</p>

　　洛亦泽端详着丫头的五官，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这就是你原本的长相？”</p>

　　比起那个半路便被刺杀的女官，这张脸显得过于稚嫩，是个真正的丫头。</p>

　　第一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洛亦泽恍惚记得那张脸好像更加圆润，耳朵好像也没有这么。</p>

　　许仙仙点零头，看上去很乖巧。</p>

　　洛亦泽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想去摸一摸她的头发。</p>

　　实在太听话了。</p>

　　“一点都不吓人。”许仙仙故意做了个瞪饶表情，看上去气呼呼的，又有点可爱。</p>

　　洛亦泽笑了两声：“你真像个大人，难怪我常常忘记你的年龄。在你这个年纪，我除了读书写字，就是和同族伙伴打架嬉闹，还在泥坑里滚呢。”</p>

　　“我不打架，”少女的眸子黑而发亮，像是两块闪动着光芒的黑曜石，她以骄傲的口吻道，“他们都被我追着打。”</p>

　　“真没看出来。”洛亦泽惊讶地看着她，他本以为许清珑是那种很乖顺不让人操心的懂事姑娘，没想到也有这样一面。</p>

　　当然如果他知道许仙仙当年那些英勇事迹，嘴巴或许会张得更大。</p>

　　“为什么要掩藏自己的真实长相呢？”洛亦泽奇怪地问，“你觉得自己不够好看吗？”</p>

　　许仙仙认真地对着水中的画面端详了一会儿，回答道：“挺好看的。”</p>

　　“真不谦虚，”洛亦泽挑了挑眉，眉飞色舞道，“我以为你们商鼎人都喜欢谦让推辞的，不过你是挺好看的。但你肯定没见过比浔更好看的人吧，不，妖也没樱他虽然气人，但长得那么好看，让人根本没办法朝他发脾气。”</p>

　　许仙仙一副沉思的表情，从自己的脑海中搜索着形容词：“就像就像仙下凡一样。”</p>

　　洛亦泽赞同地点了下头，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压低声音，表情严肃：“嘘，不能夸他，我还生他气呢。”</p>

　　许仙仙似懂非懂，反应比平时迟缓了一些。她发问道：“洛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p>

　　“嘶，你别，我试试。”洛亦泽有所体会，灵力向掌心汇去，他在地上捡了块鸡蛋大的石头，掂拎，瞄准眼前的池塘，“我给你打个水漂。”</p>

　　话音刚落，石块如飞矢般扑向水面，带出层层波纹，朵朵水浪跟随着石块在水面上落下的阴影，向前继续冲刺。</p>

　　终于，在许仙仙的远眺下。看见那石块的速度渐渐慢下，在水中砸出一个巨大的凹陷。</p>

　　“咚——”</p>

　　腾向空中的水波像是炸裂开的水球，形状如同飞窜的火苗，一石激起千层浪，雪白的浪花后超过两层高的望山楼，在空中短暂停留后重重砸向水面。</p>

　　好在隔对岸很远，许仙仙和洛亦泽同步地抚了下胸口，呼出一口气。</p>

　　然而就在她放下心的下一刻，一个眼熟的白色身影从暗红的木圆柱后探出。青年沉默地甩了甩湿了大半而黏在一起的宽大衣袖，负手向内走去，他的身后似乎还跟了个什么人。</p>

　　许仙仙的脸色一僵。</p>

　　洛亦泽显然没注意到那地方，掩不住脸上的喜色，拉着少女的袖子道：“丫头你看见没，那浪腾了两丈高！我厉害吧！不不止我厉害，还得多谢你啊！”</p>

　　他突然注意到少女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你不高兴吗？”</p>

　　许仙仙“额”了一声，还是解释道：“洛哥，你好像把水溅到顾前辈身上了。”</p>

　　这下洛亦泽也沉默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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