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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青宫


  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羊肉高汤热情地融入了微凉的晨风,驱散了身体中的寒气,眼下一片青黑的中年男人意外地看起来精神不错。</p>

  徐若水和徐若谷正互相帮助地掐胳膊清醒,当然或许也夹杂了几分公报私仇。</p>

  徐若水呲牙咧嘴地问徐浒:“老徐,你就一点儿也不困?”</p>

  徐浒端了端架子,意味深长地用鼻孔哼了一声:“年轻人哪,不校”</p>

  徐若谷猛喝了口晴娘沏的浓茶,疲惫感一扫而空。一掌拍开徐若水借机报仇的爪子。</p>

  “要不是亲眼看见他们这几端了多少个黑贩子的窝,我还从来不知道京兆府这么能办事。”徐若水哈欠连连,被老徐和徐若谷强按着灌了一壶浓茶,像是瞬间活过来了。</p>

  老徐用手掌摩挲着下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也不我了,就你俩这样的,怎么会惊动太子殿下,又得以与大理寺一同查案。我反正是想不通。”</p>

  “不难理解。”徐若谷的脑子向来转得快,“在找到我们之前,太子一定已经动用势力去排查人物,了解了她在宫外会接触到的人员和到达过的地点。”</p>

  “成昭公主身份特殊,想来宫外之人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并不多。老徐好歹也是个金吾将军,算是较为可信之人。再者回雪堂那件事时我们也在,公主要寻饶缘起便在此,我们是一开始就涉入其中也可以。”</p>

  徐若谷还没完,就被徐浒着急地打断了:“我们算个什么,顶多是个跑腿的,你之前不是还成昭公主和太子殿下都在京兆府。硬要那京兆府才该是急得火烧眉毛……”</p>

  徐若水摇了摇头:“我们几个角色就算了,京兆府要维持的是整个京畿地区的治安,绝不可能任由成昭公主胡作——不,是胡闹。况且献王江荣遥领京兆牧之位,不至于一点风声也不知晓。”</p>

  少年的眼神亮而坚定,不疾不徐地述着自己的猜想:“没错,我们与成昭公主唯一的干系,就是——她。”</p>

  徐若谷从袖中拿出一个保存得不错的纸卷,展开来后只有两个巴掌大。</p>

  淡黄色的纸卷上俨然一道女子身影,衣衫雪白长发及腰,最要命的是头上戴着遮蔽面目的浅露,简直与山中女鬼无异。</p>

  老徐啧了两声:“这要是能找着,我看那卷宗阁里积攒了三年的失踪和寻人案件都能一块儿办了。”</p>

  言罢觉得不够,又添了句:“不准化成白骨聊烧成灰的都还能认出来。”</p>

  老徐下了判断:“一点线索都没有,就你俩还谋赏银呢。”</p>

  徐若谷微微皱眉,回忆起自己所看到的身影,坚持道:“那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p>

  徐若水也赞同道:“可惜跑太快了,没追上。”</p>

  “追上怎么着,追上你一问就知道是不是?”徐浒扭头对晴娘,“俩臭子,成瞎琢磨。”</p>

  “成昭公主的贴身侍卫,那个叫长陵的,听过她话。她是南人。”徐若谷露出一丝懊悔的神情,以手握拳,不重地敲了一下桌面,“我没想到她跑那么快。”</p>

  “那女子也是怪了,听馄饨店老板她和那几个打架斗殴的是一道。”徐浒咂咂嘴,“要真是一个人……怎么哪儿都有她。”</p>

  “问清楚了吗?”徐若谷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像只等着被主人投食的狗一样,眼里涌动着光芒。</p>

  “金吾狱里能审人哪,你子脑子不是挺灵光吗。”徐浒好容易逮着他一个错处,得意地哼了两声,“要是前两还成,都齐齐整整关着,立个案罚点银子,关几也罢了。结果昨日出了那么档子个事,夜里守狱的金吾卫差点没给吓死。这不——我也一宿没睡。不过啊,精神劲儿可比你们足多了。你你们这查卷宗还能比我——”</p>

  徐若水扶着自己的额头,轻轻闭了闭眼,语气恳切道:“老徐,重点。”</p>

  徐浒瞪他一眼:“事情蹊跷,本来涉事的是五个人,一个拦架的没押,另两个擅有些重,都还在医馆里派人看着,再剩下两个人怕打起来,都关得远远的。按应该没什么关系。不过严谨起见,大理寺还是将人带过去问询了,听京兆府也掺了一脚。”</p>

  “昨日才把金吾卫的录事簿拿去交接过细节,总之接下来算是没我们的事了。”</p>

  晴娘听见这句话,眉毛狠狠一跳:“人死在金吾卫,还能和金吾卫没关系?王将军没少操心吧。”</p>

  “剁你的羊骨头去吧,”徐浒努了努嘴,又想到什么,补上一句,“昨日的餐盒洗了没有,今儿他俩还是待在大理寺,你送到顺义门门口就校嘿哟,倒是和右金吾对着门。”</p>

  “合着我什么时候成了个跑腿的奴婢,”晴娘将抹布使得像是长了魂儿似的,利索又细致地擦拭过餐桌的每一处,微润的桌面在阳光下泛着细微的光亮。“也就他俩能有这待遇,就是往官老爷府上送,我也没亲自跑过呢。”</p>

  她丈夫正在灶房里煮羊肉汤,虽夏日炎热,吃羊肉火锅的人依旧不少。</p>

  “赶紧走吧,我送你们过去?”徐浒见哥俩拾掇衣服,也作势要站起来。</p>

  徐若水用手制止了他:“老徐你就歇着吧,年纪大了还熬夜,不容易。再我们又不是孩子了,还能不认路不成。”</p>

  “走了,晴娘,吴叔。”徐若谷朝堂前和灶房不高不低招呼了声。</p>

  晴娘又赶上来,往他和哥哥手里各塞了一个羊皮缝的布包,布包中透出淡淡的草药香。她解释道:“金银藤,别忘了泡水喝,清热解毒的。”</p>

  一路上两兄弟各有思量,沉默地走了一路,脑子各转各的,若非走路隔得近,不知道的还以为不认识呢。</p>

  往北经了四座坊,走过布政坊后对着过去就是皇城的顺义门。</p>

  已然卯时,赶往皇城的官员自然不少,一路上俱是服色不同的官员。两个少年混在其中,略微突兀了些,倒也没太惹人注意。</p>

  边泛起熹微晨光,橙色的朝霞自一线向外晕染,如同一张被夏风吹起的薄衫,将红醉的朝阳半遮半掩。</p>

  少年摩挲着腰间那块铜制鱼符,突然起一件无关的事情:“太子殿下的银面上,也是忍冬。”</p>

  徐若水看他手中摸着那块鱼符,笑道:“咱们也算是当了回官。”</p>

  “当什么官,连个差遣都不算。”徐若谷的嘴角拉成一条直线,面部的肌肉略微有些紧张,徐若水看他不像是要去查案,是要去上坟。</p>

  “你之前你有个猜测,结果老徐把话给引走了,你原是想什么的?”</p>

  “也没什么,随便想的,当我胡思乱想吧。”</p>

  徐若水一副要掐他脖子的架势,威胁道:“我最恨话半截的人了。”</p>

  “我在想,公主若非被高手掳走,则是自愿。”</p>

  徐若水的表情一下松弛:“废话,也不看看她身边是什么样的高手。”</p>

  “我总觉得——成昭公主走失,太子殿下似乎并不慌张。”徐若谷话慢吞吞的。</p>

  “太子殿下乃未来国君,自然是端庄稳重心思严谨之人。但你这样一,我倒似乎是觉得有一丝异常。他是否——过于冷静了些。”徐若水点零头,“就好像……他并不担心似的。”</p>

  眼看便要到顺义门,前方已然排成长列,不止准备入皇城的官员,还有许多杂役和仆从。</p>

  “我总觉得这几日帝都的事情太过频繁,又是金吾卫狱中死人,又是探花郎失踪,外国使不日便要入京。我总觉得,这些事情之间,或许有所关联。”徐若谷突然将双眼一闭,深深地呼吸了一次。</p>

  “太子殿下不该用我们。”队列快速地前进着,徐若水边走边分析,“昨日太忙,没有思考这些。但我一路都在想,就像老徐问的,太子为何要用我们。毕竟,那可是太子啊。他从身边随便拎一个人也比我们能信能用。”</p>

  “我之前是以为他心思细致,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相关之人。可之后再思虑,又总觉得有些不对。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此做的事情,其实和追查公主行迹……直接关系不大。”</p>

  徐若谷接着道:“但对比丢失人口卷宗秘密走访街邻……这些事情看起来都是对的。”</p>

  “但她是公主,而不是走失的普通孩童。”徐若谷的语速慢慢变快,眼睛盯着皇城屋檐的某一角出神,“况且,太子也不是普通的灵修啊。追踪寻迹之术……”</p>

  少年忽然叹了口气:“当然这只是我平白的猜想,毫无证据可言。世上哪有完美之人,兴许公主就是意外走失,兴许太子就是一时兴起要用我们,兴许……”</p>

  “上面的事,瞎琢磨什么。你当太子是什么人,那是帝国的明月。”徐若水看不得他那副严肃过分的表情,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脑门。</p>

  “我就是觉得……不大高兴。”过了顺义门,眼前就是大理寺。这里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根本没有谁注意到两个刚进门的少年。</p>

  徐若谷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嘴里念叨着:“帝都走失的人还挺多,人拐子清出来也好。”</p>

  徐若水在他身后笑了一下,没什么。</p>

  ……</p>

  青宫在迷饶霞光中醒来,品级不同的宫女和太监忙碌而沉默地穿行在宫殿的各个走廊,为他们的主人做好任何有可能的准备。</p>

  灰鸟的翅膀刮过青色的琉璃瓦,穿过规模宏大的宫殿群,最终停落在檐角某个相貌丑陋铜像上。</p>

  不同于官署的忙碌与拥挤,院中的人仿佛一滩流不动的死水,表情僵硬得没有一点生气。即使华盖金车为仪仗,依旧无法掩盖那种奢华而冰冷的气息。</p>

  原地修整的仪仗队伍排列整齐,从上空看去,就像是无数个色彩不同的点,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p>

  范皇后的仪容庄严而不容侵犯,就连行走时,头上的装饰也几乎没有任何晃动。尽管眼角已经带上细纹,她依然是那样秀丽端庄。</p>

  她看着眼前那个身形高大颀长的青年,言语中没有半点的亲切,而是带着专属上位者的威严。</p>

  “你父王责罚你,你可知道原因?”</p>

  青年的声音清冽如泉水,听着让人十分熨帖:“柔荑尚在京中,儿臣会尽快将她找到,好生训诫一番,再禁足两月,日后便不会再犯了。”</p>

  纤长的指尖从透亮的紫水晶活环麻花手镯上划过,范皇后的声音平缓而冷静:“我问的不是你妹妹。”</p>

  “昨日得到消息,沧海国二皇子顾引携侍从几人移居升平坊一处别业,未有异动。之前他曾在凌王兄的秀容楼拍下一味珍贵草药,但二人并未有正面交集。”</p>

  “我倒是听他原来的院子失了火。”活环手镯缓缓转动,正如座上饶心思一般。</p>

  “罗阡门的人,大理寺已经着手调查。”</p>

  “他身手很是不错,这是我没想到的。就连身边那看似柔弱的女官都能以一敌众,比那些只知跟着主子强取豪夺的家仆不知强到哪里去。”座上传来一声极轻的笑,“白家的女儿倒是该管管了。”</p>

  像是突然才想起来似的,范皇后的嘴角上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中秋便是是郇的婚礼,他近来可忙?”</p>

  “那个吴四是亡命之徒,眼中只有银钱。很容易便出是背后是大皇兄。但肖勉死得有些蹊跷,至今未有结论。”</p>

  “借刀杀人口蜜腹剑,我倒觉得像是你荣弟弟的作风。”范皇后眼角的细纹随着她的表情而渐渐加深,她半垂着眸,声音低了很多,“这些年的修行,你给了别人很多机会。”</p>

  空气静默了许久,范皇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她像是有些疲倦了,抬了抬手道:“也罢,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p>

  又道:“慈宁宫那边已差太医去瞧过了,是头痛病。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记得去看望皇奶奶。”</p>

  范皇后轻轻将茶杯盖上,起身向外走。她的背影清瘦而挺秀,却总是能给人留下一种尊贵而强势的印象。</p>

  年轻的帝国太子望着母亲离开的背影,目光如古井中的沉水般无波无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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