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万劫不复

　　因为方获月的缘故，万方山庄被皇帝的御林军重重包围，每日都会有人被暗卫带走，秘密接受审讯，虎落平阳，朝中现在必定是人人落井下石，积极搜集方获月的证据，欲将其一网打尽。

　　方获月被困在山庄，她听说了皇帝剿灭魔焰教之事，她知道魔教夫人高玉死了，张自朝不知去向，她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她试着闯出山庄，可她一走，便坐实了畏罪潜逃的罪名，皇帝定会趁机剿灭万方山庄，一切都和了莫家的心意。

　　方获月食不下咽，寝不安眠，直到这日，张自朝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清减了，憔悴了，脸色苍白得仿佛一触即破的金纸。

　　张自朝看着方获月，当初的翩翩佳人，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眼角眉梢尽是倦色，两人对视，有万千言语如鲠在喉，最终却只是狠狠抱住了对方。

　　他们抱得那样紧，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像是一松开，就会错过一生。

　　突然，方获月发觉自己被封住了穴道。

　　他伏在他耳边，声音那样温柔。

　　“月儿，我自幼见惯了杀戮，尝惯了鲜血，我不在乎别人的命，也不在乎自己的命，我的命除了复仇，并无其他意义。”

　　“可是，我遇见了你。”

　　你就像混沌云雾中洒下的一丝清皎月光，照进我眼里，我眼中的世界才有了神采。

　　他抱得那样用力，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听着对方的心跳，感受着彼此的呼吸。

　　“月儿，莫连才是魔焰教的仇人，他现在还要对付万方山庄。”张自朝压抑着声音，低沉又悲哀，“我已经失去了娘，失去了魔教，我不能也让你失去亲人。”

　　方获月闻之一惊，心下涌起不安，想开口阻拦，却被张自朝突然吻住，他的唇是冰凉的，这个吻很深很长，却再没有了缠绵的意味，更像是一场漫长的诀别。

　　然后，她觉得有咸涩的液体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啊朝，是不是哭了？

　　张自朝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翻身便飞跃出去，消失在了漆黑的天幕。

　　夜色浓稠，无星无月。

　　此后，方获月再没见到张自朝。

　　她心中焦灼，日思夜想，她知道张自朝要去做什么，他要去弑君，要去送死。

　　终于，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忠孝礼义，他只知道，自己再不闯出去，就只能等着收张自朝的死讯了。

　　可这时，她收到了一样东西。

　　是他最忠心的影卫冒死送来的，那是一块玉，染了血的玉。

　　是比翼！

　　他们曾经相互承诺，即便身死，也会将比翼带入坟墓，期盼来生再见。

　　影卫身受重伤，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张自朝的消息带给方获月，他说，张自朝刺杀莫连，被莫府的暗卫营的人抓住了，白日里已经将他绑在宫楼前，用尽了酷刑，据说今晚要在清夙阁将他凌迟处死。

　　那块玉就是被遗落在宫楼前的，沾满了他的血。

　　方获月顿觉五雷轰顶，耳中一片轰鸣，她颤抖着扶住栏杆，只觉得脑中空白，只有血气疯狂上涌，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忠孝仁信，她什么都不顾了，她这辈子就只为自己求了一样东西，可现在，她连他连这件最珍贵的东西都要失去了。

　　方获月摸出暗哨，召集了万方山庄豢养多年的影卫，准备日暮之时，强闯清夙阁。

　　近日极少见这样清明的天色，浩浩长空，月明星稀。

　　火光凄厉地撕开夜空，刀剑声厮杀声混在一起，一具又一具尸体倒在方获月剑下，他杀红了眼，疯了一般地喊着张自朝的名字，直到，在阁中暗室，找到了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重刑之下，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可他，不是张自朝，他只是带了张自朝的人皮面具。

　　方获月扯了扯嘴角，像是哭又像是笑，她用剑抵住地面，撑住身子，她带来的影卫都死了，自己也受了重伤，她枉顾整个家族的性命，屠了清夙阁，他做了一件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

　　她嘲笑着自己，可她又觉得欣慰，还好，还好不是啊朝。

　　片刻后，门外响起纷乱地脚步声，有人冲进了清夙阁，方获月知道自己这次无路可逃，便索性扔了剑，站在原地，束手就擒。

　　方获月疲惫地闭上眼睛，听着有人将她层层包围，一声惊呼刺入她的耳膜，刺痛了他的神经：“月儿！”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方获月睁开眼睛，张自朝就站在他面前，脸色因惊惧而惨白。

　　站在张自朝身边的，是莫家少主莫清。

　　雪衫玉冠，眉目如画，自成风流。

　　他曾经是那样儒雅的人，开口清朗温柔，在方获月听起来，却是刺骨的寒：“方小姐，今日回京，众多的英雄好汉为我接风，设宴在清夙阁，我提议人人戴上面具，纵情歌舞，若是我早来半分，是不是也沦为你的刀下魂了？”

　　尸体的面具被一一揭开，京中官员，世家大族，富商巨贾，全部都是莫家的死对头，他们的尸体被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地上，脸上狰狞又惊恐，有的人双目圆睁，仿佛在怒视着方获月。

　　方获月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惊恐的目光投向张自朝，欧阳昭宇看出了她的恐惧，便不紧不慢地为他解释：“听说方小姐和张公子情谊深厚，只是，张公子是我的座上宾，自然也来参加宴会，方小姐想见张公子，又何必……诛杀各位英呢？”

　　他特意放慢了速度，把“诛杀”两个字咬得清清楚楚。

　　方获月茫然地看着张自朝，喃喃道：“你早就认识莫清……是不是？”

　　张自朝像是要解释什么，方获月突然怒目直视着他，吼道：“回答我！”

　　张自朝垂下头，双拳紧握，声音压得极低：“是。”

　　“你也早就去过魔教，知道魔焰教的仇人是莫清，对吗？”

　　张自朝的声音带了嘶哑：“是。”

　　方获月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不怒反笑：“所以，今日真正要杀他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方获月查过，莫清司马昭之心，他联合了魔焰教，酝酿了巨大的阴谋。

　　莫清拉拢了不少世家，拉拢了秦府，唯独方获月正直，拒绝了莫清的拉拢，所以莫清要把他们变成自己的一把刀，变成垫脚石。

　　他同莫清联手，将方获月骗来清夙阁，屠尽了清夙阁中戴着面具的朝廷命官，世家大族。

　　今日被邀请来的重臣，都是不接受莫清拉拢的人，正好借着方获月的手，一箭双雕。

　　清夙阁的守卫和暗卫都被人暗中撤走了，所以方获月才会这么顺利地刺杀成功。

　　可现在知道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方小姐，本家主知道最近万方山庄同莫家有误会，但大小姐不顾家族，竟一意孤行，选择弑君，如今江湖无主，只能由鄙人取而代之”。

　　方获月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却有眼泪从空洞的眼眶中止不住地落下。

　　“啊朝，我以为，只要我待你足够好，就能让你放下仇恨，同我去过平凡的日子……”她指着张自朝，像个喝醉了的人，嗤笑着，嘶哑着，仿佛下一刻就能泣出血来，“我真是太高估自己了……我怎么就忘了，你是张自朝啊，张自朝心里，只有仇恨！”

　　她突然捡起地上的剑，一把刺向张自朝，张自朝不躲，生生挨了这一剑。

　　左右的侍卫一拥而上，将方获月押住，有人重击了她的头部，鲜血顺着额角流进眼睛，生生泣下两行血泪，她乌发蓬乱，不染纤尘的白衣上满是血污，被押着跪在地上，她的尊贵与骄傲，她的铮然清骨，如今被人踩进污泥里狠狠践踏，狼狈不堪。

　　“带走吧。”莫清拂袖，每一个动作都是温和优雅的，出口的话却比刀更锋利：“方氏九族，论罪当诛。”

　　人群退散开来，方才还清明的夜空突然落起了大雨，拼命冲刷着这肮脏血腥的一切。

　　可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她已然，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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