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万古水长流
为民负着周南的尸身，一跃上马，而后将周南尸身横陈面前，打马而去。
周南来时所骑骏马不安得晃了晃脑袋，看向为民的背影，仿佛在奇怪为何无人来骑。
众人看着为民的背影，默然不语。云未长叹一声，向宁卓笑道：“你去和青山说一声，让为民自去吧。”
宁卓应声而去。
云未看袁武只是出神，问道：“袁老前辈接下来作何打算？”
袁武长叹一声：“从何而来，归往何处便是了。师兄，你要跟着云将军么？”
廖霄点了点头，忽然叹道：“若云老弟和左相早先便把话讲明了，何至于有如此局面？大宋两位栋梁，一将一相，最终如此收场，岂不痛哉？”
梅越笑了笑：“若云将军和左相大人早先便如此坦诚相对，中山王和中书令自然容不得他们，又怎能一个领兵出征大破荒奴，一个隐忍朝堂谋划未来千年。”
袁武凄然一笑：“武林与朝堂，本非一处，因感左相大人谋划之宏大，故而携整个茅山派搏上一搏，今日左相身死，我便也没有了留下的理由。师兄既认准了云将军，便去尽力，茅山有我在，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廖霄心中一酸：“这些年来，我虽然名义上是茅山掌门，不过多是在江湖之上逍遥，留下了偌大摊子给你和三师弟。三师弟为人懒散，有些孤僻，整个茅山大事皆是你一人打点，当真是苦了你了。”
“师兄言重了。有你这个天下第一在，谁又敢找茅山麻烦？只是师弟无能，教徒无方，恐怕咱们的弟子辈，除了清远和汀芷，皆不足以踏入天下一流之境。”
“不急，不急。咱们像他们这等年纪的时候，不也是一事无成么？”廖霄嘴上虽然如此说话，但是心中却是别样滋味。
袁武长身而起，看向大海，高吟一句“口衔山石细，心望海波平”，而后飘然而去。
廖霄看着袁武的背影呆呆出神。云未心中暗叹一声，对廖霄笑道：“廖老前辈为何不归去？晚辈早已向廖老前辈提过，晚辈无廖老前辈，不过是少了一把快刀。茅山无廖老前辈，那便是失了魂魄。”
廖霄叹道：“我天生习武资质极好，二十余岁便武功大成。从彼时开始，四十余载未尝一败。我彼时发愿，天下唯我独尊，即便是皇帝面前，我也要自称一声‘老子’。”
廖霄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我争了茅山掌门之位，师弟只是错愕一下，也未与我相争。我四处游荡行走江湖，师弟只是抱怨一句，便担起了门派杂务、功夫传承的担子。师弟总是默默的，其实他从上山开始，便不喜欢这种生活，只是逼着自己稳重下来，去做一个合格的代理掌门。他这次认准了左相，难得任性妄为一把，最终却凄然收场，还是要回去做稳重的代理掌门。”
廖霄感觉眼角湿湿的，用手一抹，传来一种湿润的触感。廖霄看着自己的手愣在原地，满脸的不可置信。
云未长叹一声：“得友如此，廖老前辈何其幸运。”
廖霄放下手，自嘲般咧嘴一笑：“我性子跳脱，自认潇洒，本以为行走江湖多年以后更是跳脱，老子天下第一什么都不在乎，谁知临了临了，竟然很想回去，受人尊敬，教徒吹牛。”
云未莞尔一笑：“江湖再好，终究不如回家。”
廖霄仿佛下定了决心，说走就走，当下便与云未道别：“廖某这就去了。劳烦云老弟告诉我三师弟，让他尽心尽力，保着你们活着回来。”
云未点了点头，又笑道：“廖老前辈以后应当自称为‘老夫’，这才是一位前辈高人的样子。”
廖霄眼睛一瞪，嘿嘿笑了两声：“我便是依然自称老子，只要拳头还在，便也是前辈高人的个性。”
两人相视大笑。廖霄转身便走，踏出两步，又回头说道：“战场之上护好自己，能多活些时候，便多活些时候，不要逞强。”
“晚辈知道了。”云未笑着欠了欠身，手指指向远方，接着说道，“而且，不只是廖老前辈有兄弟，晚辈的兄弟也来了。”
廖霄看去，只见一支人马向这里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周岩。
“好！好！好！泰山神主这小子真是根骨极佳，再过十几二十年，恐怕我都打不过他了。”
廖霄哈哈大笑，脚下发力，几个起落便已远去。云未望着廖霄背影渐渐消失，听到马蹄声已至，转头看到正在下马的周岩。
“云大哥，廖老前辈怎得走了？”
“回茅山去了。”
“同袁老前辈一同去的？”
云未长叹一声：“江湖之上漂得久了，总是想回家的。山石，不瞒你说，此次征北，荒奴已然做了准备，很难取胜。你……”
周岩摆了摆手打断云未，笑道：“云大哥，你又来了。我与云大哥说过了，护着云大哥安然归来。君子一言，言出必践。”
云未摇了摇头，小声说道：“还是如此固执。”
周岩看了一眼云未，压低了些声音：“仲远那里，我有些担心。”
“五神盟既已覆灭，即便仲远伤口未完全愈合，河北诸府也无人能对他造成威胁了。只是五神盟覆灭之际，也无人看到那郭姓女子，恐怕……唉，只希望仲远别想不开。”
周岩跟着一叹：“虽然我又审了那飞天女王，她说他们并不知道郭家救了仲远，杀郭家之人只是因为路过之时见财起意。只是仲远江湖气重，郭家于他有恩，他又怎肯相信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此时恩人受辱不知所踪，仇人在自己不知情之时已然被灭掉，此时仲远正是愤懑积攒心中。若是能找到郭家那女子还好，若是不能，恐怕……”
“唉，只盼那女子逃过一劫，不然……不然……”说到此处，云未再也说不下去。
两人相对沉默，宁卓和朱青山过来问过云未，云未转换神色，笑了起来：“不必再休息，直接前去征北大营。已然过了两日，若再不抓紧些，留给兄弟们战前修整的时间不多了。”
两人应声而去。云未与周岩对望一眼，问道：“仲远带来的杜白老弟他们呢？”
“佑今带着熟悉军中节奏呢。”
云未笑了笑，而后一叹：“看到他们如今的样子，便想起了当年的我们。”
“云大哥当年还不爱假笑。”
云未一挑眉毛：“假笑？我何时假笑了？”
“比如现在。”
云未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长叹一声：“也不是假笑，只是朝堂之上，不如江湖之中自在。而且，如今我手握十万将士性命，容不得再像以前一样了。”
“是啊，我知道的。只是有些怀念当初云大哥、仲远、佑今和我一起时候的时光。”
“山石，你又忘了说秋月，让秋月知道了又得发脾气。”云未揶揄道。
“当年秋月脾气是真大，也就仲远能与她吵作一团。”周岩摇了摇头。
“所以最后仲远娶了秋月。”
“如此说来，还有……”说到兴奋处，周岩一时忘情，差点说出来，连忙住口不言。
云未笑了笑，心中泛起一阵波澜，口上若无其事：“岳姑娘么？对啊，岳姑娘在的时候，总是很快乐。她和秋月很说的上来话，把咱们几个都戏耍过。”
周岩笑了笑：“这倒是。咱们还好，岳姑娘和秋月当初把仲远折腾得以死相逼，她们两个却在一旁笑作一团，仲远差点哭出来。”
云未也想起那个画面，不由得笑了出声。周岩眼睛眨了眨，心道：“这才是云大哥真正的笑容。”
云未笑容渐渐消失，长叹一声：“当时还有一个小妹妹，跟了咱们一年不到，还记得么？”
“我又怎会忘了阿明？”周岩轻声叹道，“阿明这次身陷宫中，为了掩护我等，自己留下，我觉得很是愧疚。”
传令兵的喊声开始响起：“众军出发，向北进军，跟紧了不要掉队！”
云未叹了口气，说道：“走吧。希望仲远能找到郭家女子吧。唉，幸好秋月也在左近，希望秋月尽快得到仲远还活着的消息，赶上前来，若仲远真找不到，有秋月在，会好很多。”
周岩点点头：“仲远在剿灭五神盟之战中已然露面，整个河北武林的正道都知道。只要秋月碰到了任何一人，也便知道了仲远的消息了。哪怕一个人也遇不到，总是要去蓟州的，她不也和左相说了么。”
云未点点头：“但愿一切顺利。仲远救了郭家后人，秋月与仲远回去继续隐居便好了。”
周岩听云未说了“郭家后人”，笑了笑，也不再说话，跟着云未上马，追上了前面的地威营将士们。
走了一段时间，二人追上了马佑今和董瑜。只听马佑今在马上侃侃而谈，杜白等人在一旁凝神听着。
一旁的卫伦率先发现了云未，叫道：“云将军来啦。”
马佑今和杜白等人同时回头看来。云未笑了笑，说道：“仲远说你是狐狸军师，你还真是狐狸军师，等我和梅军师说一说，让他让贤给你来做。”
马佑今笑道：“让梅军师听到了，还不得给我穿小鞋？”
周岩也笑着插嘴：“梅军师哪有如此小心眼？只是你要小心身后幽怨的目光便是了。”
“啊呦，周大哥，你也就趁着梅军师不在在后面过过嘴瘾吧，梅军师在时，你可是对他尊敬得很呐。”
“梅军师对局势判断极为准确，思维又比常人多想了许多处，一颗七巧玲珑心，又怎能令人不尊敬？”
云未随着众人笑了起来，而后看向杜白，问道：“感觉如何？”
杜白微微一笑：“晚辈终于能体会到前辈们当年的心情了，半是激动，但另一半是忐忑。”
“记住，保护好自己。咱们武林中人，在大宋正规军队面前，也是平民。让平民上战场，是一个国家不够强大的标志，是一种耻辱。所以，你们只在各个阵列之中，防止敌方有武林高手破阵即可。”
杜白听闻此言，微微一愣，而后重重点了点头。云未笑了笑，又说道：“但是，如若上了战场，禁止后退。如果害怕了，躺下装死也可以。不丢人。”
说完，云未向周岩示意一下，追赶前军去了。
孔素素一身男装，看着云未的背影，良久，叹道：“云将军雄姿英发，当真是人中龙凤。”
杜白微微一笑：“怎么，现在看着你白哥哥落进凡尘了么？”
孔素素啐了一口：“呸，说得好像你原来在天上似的。原来呀，你就在凡尘之中，现如今么，和云将军一比，你就是在凡凡尘中了。”
“凡凡尘又是什么……”杜白摇了摇头，叹道，“云将军这一番话，针对平民，倒也是入骨。只是咱们又哪里算是平民？素素，你跟着我，可曾后悔？”
孔素素摇了摇头，眼神坚定，看向杜白：“白哥哥，我从不悔恨。我们武林中人，也知道大义所在。只是……”
杜白一愣，问道：“怎么了？”
孔素素叹道：“白哥哥，你其实是荒奴人，不是么？”
杜白笑了笑：“我生平以来，大宋之人便视我如同胞，荒奴人还是大宋人，又有那么重要么？素素，不瞒你说，我这次过来，也有一些私心。”
“什么私心？”孔素素一愣，而后问道。
“我想过了，大宋和荒奴，仇怨太深，若无一方击败另一方，恐怕永世打下去，依然不死不休。此次云将军领兵出征，整个奋威军，并非将荒奴平民与荒奴士兵一同看待的。我相信，此次如果大宋胜了，在云将军的带领下，荒奴各个部落的平民百姓，恐怕不会太过难受。”
“嗯，云将军的为人倒是值得信任。”孔素素点了点头。
杜白叹道：“不知多年以后，他人说起我来，是好是坏？”
孔素素莞尔一笑：“多年以后，谁还会记得你？即便是有人记得，荒奴人和大宋人都将你当作大宋之人了，当然是好了。”
“说什么悄悄话呢？”卫伦从后面赶上，凑了过来。
孔素素翻了个白眼，对着卫伦举了举拳头，卫伦脖子一缩，嘟哝着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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