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与其同生

　　两道赤红的泪珠顺着姜月两颊流下，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有多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她只知道，在这旅程之中，她想过多少次她再也见不到陆仁贾时的情景。

　　原本一直紧吊着的心终于在此时放下，憋在心里的一股劲，也就此散去。

　　侵蚀于她魂体之内，本来早该将她彻底转化为阴煞的深重怨气，此刻终于失去了阻碍。当涨潮的怒海陡然遇上了溃堤的海岸，那便是当者披靡。

　　姜月的整个魂体在这一瞬间被完全染成了黑色，她的眼前蒙上了红色幕布，一切都开始崩塌...重构，她看到的、听到的、所感受到的...都在迅速的发生着变化！原本让她感到压抑的百煞空间突然让她感到舒适，就好像她原本就应该属于这里。裂帛般响着的阴风变成了柔和仙乐，让她不由凝神静听。

　　似乎这一切都在变得美好...唯独只有陆仁贾，他开始让姜月感到反感与畏惧。

　　“就这样功亏一篑？”

　　姜月此时已能看到陆仁贾的身影，他被百煞所困许久，身上添上了许多伤痕，体内的阴司神印虽然还在绽放清光，但却能够让人感受到明显的颓势。附着于陆仁贾背后的巨大黑影此时也远不如刚出现时那么凝实，不仅庞大的身形骤降、无法上承乌云下踩灰泥，就连手中的朴刀，也已微微卷刃。

　　由以上的这些迹象以及这四周所散落的阴气、怨气，姜月不难想象出之前双方战斗时究竟有多么凶险。

　　她想要向着陆仁贾靠近，可是，她的本能让她接连后退了数米。

　　记忆...感情，这些在她心中极为珍贵的存在，被开始一点点的抹去。

　　她感觉自己正在向下坠落，坠向一处无止境的深渊，也是坠向一片无法抽身的泥潭。

　　“璃雪！”

　　一声满含焦急的暴喝让姜月再度清醒了不少，随后她感觉有一道锁链缠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拖向了某处。

　　是陆仁贾！

　　对了...我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姜月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陆仁贾，看着对方那充斥着疲倦与关切的目光，探出了右手。

　　借着陆仁贾的牵引之力，姜月的右掌很快便贴住了陆仁贾的眉心，她运气自己最后的力气，比出了那黑影教给她的手印！

　　“轰！”

　　陆仁贾和姜月的脑海之中同时响起一声巨响，然后便是无比的寂静。阴风的声音不见了，就仿佛这世界上已没有了风。漫天的怨气消失了，就好像原本几乎凝成实质的黑气只是幻象。

　　然后...消失的是陆仁贾背后的黑影与那空中的无数惨白面孔！

　　一股陆仁贾从未体验过的奇异力量幻作光柱，由空中落下！它将陆仁贾和姜月覆盖在内，冲刷着周遭的一切污浊，除陆仁贾与姜月外的一切事物都在这一刻被远远驱逐开来！

　　要是吴债在这，他就会惊讶的发现——天道与世界本源居然没有动静。

　　这不是来自于外界的力量，它没有侵略性，也不会破坏清璃界的一分一毫。它存在于诸天万界之中，无论这一世界究竟是野蛮混沌，还是理性秩序...它都永远存在！

　　这是来自感情的力量，也是天地间最为强大的力量之一！

　　陆仁贾身上的诅咒被驱散一空，诸多强大阴煞施加的怨气枷锁也同时被撤去，他没有犹豫，一把抓住了再度失去意识的姜月，开门回到阴间。

　　熟悉的气息再度涌来，但陆仁贾没有时间再去仔细品味，他只是快步走向了正迎面而来的曹全，沉声问道：“吴债醒了吗？”

　　“没有，他的神魂依旧在剧烈振荡。”

　　“那姜月是怎么出去的？”

　　曹全默然指了指摆放于地的陶瓷小人，陆仁贾顺着曹全手指看去，脑海中顿时回忆起吴债对这陶瓷小人的介绍。

　　他没有再与曹全多说，而是径直走到陶瓷小人面前，俯身便拜。

　　沉重的响声在阴间里响起，这是陆仁贾的额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阴间之中，他会因碰撞而受到伤害，自然也能够因为碰撞发出声响。

　　他一连拜了九次，然后还想继续再拜时，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

　　一道黑影从陶瓷小人之中钻出。

　　“已经够了。“

　　“还请前辈救姜月一命！她被怨气所困甚为严重，在下无力驱逐，还请前辈出手相助！”

　　“我知道，这是你和姜月两人必经的一难，即使你这次没有出事，下次也会因为其它的缘由而惹出祸端。而在这一难中，你和姜月原本只能够活下来一个。”

　　“这是为何？”

　　“法则。”

　　“法则？”

　　“不错，这是阴司的法则，天道无情，阴司亦当无情。你和姜月两者同处阴间，乃是犯了大忌！本来我是不该出手帮你的，只是...谁让我一时不查，竟然无端受了你的九拜。现在，我想不出手也不行了！”

　　陆仁贾闻言心中一喜，暗自感激，他明白虽然对方说是一时不查，但实际上却是刻意为之，只为找一个出手的理由。于是开口谢道：“多谢前辈！”

　　“你先不用急着谢我，姜月的神魂和意识虽然能够保住，但她以后却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存在。否则，你们还会招来大难。”

　　“还请前辈指教！”

　　“此次我帮姜月驱逐阴气之后，会将她转化为一道印记纹刻于你的眉心之间。她将以契约阴煞的形式暂存，借你的阴司神魂来强化魂体、沾染威严之气。如此经历百年之后，你们方可分开，到时她对怨气便能够有几分抗性。并且由于受到你的神魂气息影响，法则将会把你们两者认为一人，也就无需再遭劫难。这种方式，你可愿意？”

　　“在下愿意！”

　　黑影见陆仁贾同意，一弹指尖将姜月凭空摄至面前，右手微抬，一条蛇形黑影由手背上游出，紧盯着姜月。

　　蛇口张开，姜月体内的怨气汇作一条黑色溪流由天灵涌出，而后被蛇口隔空吸走。少顷过后，姜月悠然转醒。

　　投资人又将之前的问题对姜月再询问了一次，得到的答案也是相同。

　　死且无惧，暂居印记之中又有何妨？

　　投资人一指点在陆仁贾眉心，一道纹路由指尖处自行补全，姜月的魂体倏然飞入，印记之上亮起微弱光芒。

　　“契约已成，从今往后百年之内，你们两者将无法分离。与其同生，与其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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