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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六章 惺惺相惜


  盖好之后,她便与吉努一样在树下换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准备闭目养神,这大概是自从听到外祖母之事后她最轻松的一刻了,以至于她竟然真的睡了过去,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

  是穆长峤在叫她,她才从睡梦中惊醒,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前情,她连忙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看着穆长峤恢复了清醒。

  穆长峤看着她在瞬间清醒过来,忍不住笑了笑,将手中的湿布递给她:“敷一敷吧。”

  安阳有些迷惑地看他一眼。

  穆长峤将手中的湿布往前递了递:“不要嫌弃,虽然是从我身上的衣服上割下来的,但是我已经洗过了。”

  安阳有一瞬间的不好意思,默默接过了湿布,却并没有放在脸上,穆长峤看着她说到:“我在附近找到了水源,若是嫌弃这个,我带你过去吧。”

  安阳想了想点头,将湿布默默攥在了手中。

  穆长峤看着她的小动作忍不住笑了笑,示意她:’走吧。”

  果然两人走了没有多久,安阳就看到不远处一条窄窄的小河,在这荒漠中十分显眼,不用穆长峤告诉她,她便自己冲着小河跑了过去。

  到了河边,她迫不及待地双手捧起水扑在脸上,瞬间感觉到一阵清凉,方才那种灼烧的感觉终于好多了,安阳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的穆长峤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

  穆长峤弯了弯嘴角,想了想问她:’要不要我暂时离开一下,你身上是不是也晒伤了?”

  安阳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又连忙说到:“没事,不必了。”

  穆长峤看着她点了点头,也并没有坚持。

  安阳恨不得一直待在小河边用清凉的河水不停地洒在自己脸上降温,可是他们不能耽搁太久,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更安全的地方歇脚,所以她很快站起来告诉穆长峤:“好了,走吧。”

  穆长峤也没有说什么,两人很快回到了树边,安阳看了一眼还在树下呼呼大睡的吉努忍不住怀疑地看了穆长峤一眼,这人真的是边城守将吗?这么重要的要塞竟然交给这么一个人守着?

  穆长峤无奈地笑了笑,弯腰伸手推了推吉努,睡得正香的吉努猛然惊醒,在看到是穆长峤之后才放松下来,慢慢站起来问:“找到水源了?”

  穆长峤点头:“嗯,水壶都装满了,出发吧。”

  他并没有提起带安阳去河边的事,吉努也并没有多问,三人再次上路,安阳有了之前的教训,这次一早将浸湿的布蒙在了脸上,风贴着她的脸颊吹过,留下阵阵凉意,果然比之前好多了,安阳默默在心中又对穆长峤道了一次谢。

  过了太阳最强烈的时候,荒漠中,下午的阳光依然不容小觑,虽然脸上有湿布蒙着感觉好多了,但是背上的疼痛倒是越来越明显了,等到太阳落下,他们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的时候,安阳觉得自己的后背要被灼热的太阳烤化了,刚在树下坐下的时候,她有些疲惫地往身后的树干上一靠疼的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立马坐直了身子。

  穆长峤和吉努在另一边,过来给她送干粮的时候看到她坐的笔直,穆长峤忍不住轻笑。

  安阳手中拿着半块干饼问他:‘你笑什么?”

  穆长峤看着她手中举着一块干饼,身子却坐的笔直忍不住笑着说道:“果然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即便在这里坐姿也是半点没有懈怠。”

  安阳这才明白他这是嘲笑自己在这种境况下竟然还保持着笔直的坐姿,她不愿解释自己是因为后背痛的厉害,只能默默咬了一口干饼保持沉默。

  穆长峤看她忽然不说话了,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他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有些习惯,确实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的,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方才的情景有些好笑。

  只是看着默默往嘴里塞饼的安阳,穆长峤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解释了,只能有些尴尬地起身看着她说道:‘那你慢慢吃,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

  安阳默默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又连忙告诉他:“不用了,这些够了。”这个干饼可真是干的可以,安阳怀疑自己根本不必吃下这一半干饼,只需吃几口再喝些水就能饱了。

  她瞥了一眼回到另一边坐下也开始吃饼的穆长峤,心里真的有点佩服他了,他好像已经习惯了一般慢慢地啃着手中的干饼,时不时地拿起旁边的水壶喝一口水,一切都那么随意和习惯,很难想象眼前这个人曾经也是锦衣玉食的太子。

  穆长峤吃着饼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看着自己,他知道那道目光来自哪里,便没有理会,可是她好像并没有移开目光的意思,饶是他心态再如何强大,被人这样一直盯着也难免会不自在,于是他转过头去看向盯着自己的那个人,他忽然转头,将一直盯着他看的安阳吓了一跳,尴尬地连忙转过头来假装认真地啃手中的饼,她之所以盯着他看,只是觉得这个前朝太子不一般。

  安阳手中的饼啃到一半就吃不下去了,可是她又不敢扔掉,毕竟在这荒漠之中,每一口粮食都十分珍贵,如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单于王庭,只是她也着实吃不下这又干又硬的饼了,只好一直捏在手中。

  穆长峤吃完他手中的饼回头随意一瞥便看到安阳正捏着一块饼为难,想了想便起身走了过来,站在安阳面前问她:“吃不下了?”

  安阳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可能是太热了,所以吃不下这么多。”

  穆长峤点了点头,冲着她伸手:“给我吧。”

  安阳一惊,拿着饼的手连忙往后缩了缩:“不用了。”

  穆长峤忍不住笑了,解释道:“我帮你放进袋子中,下次再吃,毕竟,这里可不比皇宫,不能浪费粮食。”

  安阳这才不好意思地将手中的饼递给他,穆长峤十分自然地接过来放回了袋子中,想了想又回到这边在安阳身边坐下。

  安阳在他坐下的时候往旁边挪了挪,穆长峤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只是轻轻笑了笑。

  傍晚的沙漠,褪去了刺痛的炙热,太阳最后一丝光投在虚无广袤的荒漠上,映出一片温暖的黄色,有风吹过,抚起两人的头发,甚至带来一丝清凉,安阳默默地看着远处的光亮,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着,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好像也不必说话,许多事不用说他们心中都懂,像两个相识已久的朋友,安阳初见他时的敌意和怀疑在这一天的相处中好像已经消失,不见踪迹。

  在荒漠最后一缕光也暗下去后,安阳才回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穆长峤问:‘为何会来到这里?”她问得随意,他们好像相处才不过短短一日,但是她心中有种莫名的笃定,她问了,他一定会回答。

  果然,穆长峤看着她笑了笑,便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知道吗,当初差一点我就跟淑妃娘娘和我的外祖父一样死在宫中了?”他回忆起惨案发生的那一天看着安阳凄凉地笑。

  安阳轻轻地看着他点头,她想她能明白他的感受。

  穆长峤看着她点头,转过头看着已经完全落下的太阳继续说到:“大臣们,包括外祖父都以为是他们联手上书,父皇才立我为太子的。其实从一开始,父皇要立的太子就是我,他急着让吕家回京就是要为我将来继承大统铺路。”穆长峤说着回头看着安阳笑了:‘父皇对母妃的感情远比外人看到的要深,所以在他心中,太子从来没有第二人选。”

  说实话,安阳听到这些有些惊讶,她想起当初穆灏来找她,她猜到他是想让自己嫁给穆长峤,可是她当初与所有人一样,以为他之所以找到自己,不过是因为形势逼迫,原来看起来像是无可奈何的抉择,其实他心中早就有了坚定的答案,他之所以做那么多,不过是为了让众人都朝着自己心中那个答案走去。

  只是她不明白,既然穆灏早就做好了准备,为什么还会忽然去世,让吕家满门惨死,太子流落在外。

  大概是看出安阳眼中的疑惑,穆长峤看着她笑了:“父皇当初发动宫变,一夜之间杀尽宫中人,人人都说父皇残暴残忍,其实你相信吗,他有的时候也极心软,明知道徐幼容势力日益壮大,他要立我为太子,一定免不了一番斗争,却还是不肯对徐幼容的势力动手,他以为自己正值壮年,早早将我立为太子,可以用更平和的方式将那些人都除掉。”想到自己父皇的优柔寡断,穆长峤忍不住轻笑着摇了摇头,人人都说皇帝是天大下最冷漠薄情的人,如此方可成就大事,他的父皇却偏偏犯了最不该犯的错。

  他想起那一日,也是这样一个太阳落山的时刻,他正在东宫读书,他看着前方淡淡地说着,仿佛在说一件旁人的事:“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小太监拿着德妃的令牌来见我,只说让我快换上衣服逃出宫去,也不要回吕家,尽快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他回头看了一眼听得认真的安阳继续说道:“刚开始我是不相信的,我是太子,我的父皇与别人不一样,因为母妃的缘故,他不会害我,我为何要逃?可是他拿出了德妃的令牌,告诉我,德妃感念当年母妃的救命之恩,所以特地派他来通知我,我有过怀疑,可是很快我就知道自己的怀疑没有任何道理。德妃娘娘,你是知道的。”他看着安阳笑了一下:“只要与楚楚无关的事,她从来都是漠不关心的,同在王府和后宫这么多年,我们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她没有必要用这件事来陷害我,就在那一瞬间,我相信了那个小太监的话,换上了他的衣服,拿上他一早准备好的令牌和包袱,一路迟疑又紧张地离开了皇宫,就在出宫们的那一刹那我还在怀疑,我究竟为何要走,我回头看着皇宫,我不明白德妃为什么忽然派人来叫我逃离,还让我逃离京城,可我还是走了,大概是心中有预感吧。”他看着安阳苦笑了一声:“我十分听话地离开了京城,没有去吕家,也没来得及通知我的外祖父。其实我一开始没有到边城,我去了西北。”他看着安阳继续说到:“可是我发现,我没有办法寻求西北军的帮助,之前他们只会听定远侯的命令,如今定远侯不在了,他们也只会听宋景山的命令,连当朝皇帝的命令,只要守将不点头,他们也不会听,何况我这个流亡在外的太子,我有何能指使得动他们?”

  “于是你到了边城?”安阳接着他的话继续说到。

  穆长峤点了点头:“是,全国都在通缉我这个弑父篡位的前太子,西北军不肯庇佑,我要活命,只能走得越远越好。”他看着安阳笑了笑:“你想来不至于沦落到与我一样惨的地步,你的父亲是定远侯,西北军会听你的,即便你违抗圣旨没有入宫,只要他们在,你也不必害怕,为何也到了这里?”

  这一次安阳也没有隐瞒:“我也回不去了。”她对着穆长峤苦笑:“我在与宋清尘成婚千叶逃了出来。”她虽说没打算故意骗穆长峤,但是关于穆洹将她打晕带出来的事还是隐瞒了,之所以隐瞒,是不想再将穆洹牵扯进来。

  穆长峤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你又一次逃婚了?”

  安阳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点头:“是。”

  穆长峤看着她,许久,轻轻叹了口气:“即便你逃婚了,只要你还是定远侯的女儿,西北军不会不管你的。”

  安阳抬手托着腮,看着远方已经渐渐爬上来的月亮也叹了口气:“也许吧。”

  只是人走茶凉,父亲的余威还能支撑多久,她也不清楚。

  “你想做皇帝吗?”安阳看着前方的月亮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穆长峤也看着前方的月亮,和月亮下那个纤细的背影,轻轻垂眸告诉她:“我之前是想的,因为做了皇帝就可以造福天下百姓。”

  “那现在呢?”

  “现在?”穆长峤犹豫了一下:“现在我得先报仇。”

  “报仇之后你不就是皇帝了?”安阳有些不明白。

  “一个人要报仇总是要做许多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的事,到时候我怕自己就没有资格做皇帝了。”穆长峤淡淡说到。

  “你会是个好皇帝的。”安阳回头看着他说到。

  月光之下,她的眼睛似乎在发光,穆长峤一时晃了神,连忙移开目光低头轻轻笑了,似乎在嘲讽自己,也似乎在嘲笑安阳的傻话。

  安阳看着他,又说了一遍:‘我想你会是个好皇帝。”

  穆长峤抬头看着她,她的目光那样坚定,眼神那样明亮,看着他的时候带着单纯的期待,穆长峤忽然就觉得自己被这样的目光鼓励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低语了一遍:“我会是个好皇帝的。”

  安阳看着他,忽然笑了:‘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做皇帝就该造福天下百姓。”

  穆长峤抬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流亡在外的前太子,身上背负着弑父杀君的罪名,无一兵一卒,怎么在她眼中,自己仿佛真的能成为皇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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