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家十一

　　杨柒柒向她拜了拜，起身往林子里去。

　　她不知道白十一是否还活着，只能沿路返回，边走边寻。

　　刚走了一半儿，就看见白十一靠在一颗树旁喘息不已，显然已经体力不支。

　　“白十一？”杨柒柒唤了一声。

　　白十一应声回头，见是杨柒柒，当即向她走过去，“我母……母亲呢！”他声音焦灼，有些惶急无措，没走两步，就又重新跌倒在杨柒柒脚下。

　　他仰着头，眼中流露出悲切的神情，显然已经料到了什么。

　　“夫人把你交给我了，咱们赶路吧。”杨柒柒蹲下，伸手欲把他扶起来。

　　白十一听见这话，立时推开杨柒柒的双手，悲伤的放声大哭。他是早有准备，早就猜想到了的，可却仍旧不能接受。

　　杨柒柒深知丧母之痛，颇为同情地劝道：“你母亲已经去了，可你还要好好的活着。我现在也没力气扶你，你能自己站起来吗？”

　　白十一胸中大恸，悲伤的不能自已。哭声直震得树林中寒鸦四起，冷风呼啸而过，将声音吹散开。远远听起来，像是鬼夜哭一样，凄厉而可怖。

　　杨柒柒再一次劝道：“斯人已逝，你还是要好好地活着，你母亲也希望这样！”

　　白十一痛心疾首，又是懊悔又是愤恨，下意识的低吼道：“别说这种不痛不痒的话，你什么都不懂！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悲痛心情，你怎么会懂？”

　　“真巧，我母亲也去了，她们死在同一天，连死法都没什么差别。”杨柒柒冷然一笑，

　　白十一听得这话，心头一震。见杨柒柒清冷的脸孔被月光照的惨白。神色淡然，并没有什么哀戚。惊得张大了眼睛，瞧怪物一般，一动不动的看着杨柒柒。

　　杨柒柒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哦，你既这般痛不欲生，不如跟着她去了。怎么？让我帮你一把吗？”声音清冷，如冰雪袭人，听得白十一浑身一颤，直从心里冷到外面。

　　杨柒柒神色凶煞，凌厉的吓人，唬的白十一连哭都忘了。

　　杨柒柒再一次伸出手道：“能起来了吗？还是你不打算离开，想要在这里冻死，或者等那些杀手回过味来，再来给你补一刀？”

　　白十一下意识的爬起来，呆呆地看着这个诡异的少女。

　　杨柒柒背着包袱转身，幽幽道：“你若不走，我就自己走了。”

　　白十一垂头想了想，很快小跑着跟上她，小声道：“对……对不住。”再不似方才那般有底气。

　　杨柒柒一言未发，白十一踌躇道：“告诉我母亲在哪里，我不能让她曝尸荒野。”

　　“你再这样折腾，你只怕就要冻死在长野了。”杨柒柒声音沉肃，抬头望着天上飘飘坠落的大雪，叹了叹道：“这场大雪很快就会把她掩埋，等你得救了，再让人接她入土为安便是了。”

　　“哦，”白十一有些不情愿，但杨柒柒说的有理，他显然是反驳不过，也实在是他有点心虚惧怕眼前的少女。

　　默然走了一会儿，杨柒柒的肩头忽地一暖，回头见白十一正将自己的狐裘披在了她的肩上。顿时冰冷冷的身子，沾上了白十一的温暖气息。

　　白十一不自在的缩了手，道：“你比我小。”

　　杨柒柒心口微微一跳，这才头一次仔细的打量起白十一来。

　　他生的唇红齿白，剑眉明眸。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尽管现在满面的愁云惨雾。可眼中仍然流露出一种难以明说的明亮与坚毅。

　　白十一打了一个冷战，瑟缩着别过脸，小声道：“我，我叫白十一。你，你叫什么？”

　　杨柒柒缓声答：“小七。”

　　“我家在长安，你家在哪儿？”

　　“在，长野。”杨柒柒草草回答，心中颇为怅惘。这世上这么大，她的家又在哪呢？

　　白十一微微沉吟，挣扎了一会儿，才忍不住问道：“我和我母亲被家里的妾室追杀。那，那你母亲是为什么……你又为什么一个人在林子里。”

　　他每一句话都先说自己，再问杨柒柒。省去了杨柒柒的询问，在问起家中事的时候，白十一仍旧如此。他体贴的考虑到了杨柒柒的感受，这令杨柒柒分外诧异。

　　杨柒柒抬头，正好白十一温润的侧脸。从树枝间折洒下来的柔和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美好。

　　想来，他从前的日子必然过的无忧无虑。他的母亲将他教养的很好，保护的很好。所以，白十一才会是现在这般勇敢正直，良善有担当的美好模样。

　　只可惜，白十一从前过的日子，以后怕是再也没有了。

　　见杨柒柒没说话，白十一歉意的咬了咬唇，“你……不说也不要紧……”

　　“侧室容不下母亲和我，所以买凶杀人。我是偷偷逃出来的。”

　　“那，你怎么不告诉你父亲？”白十一颇为惊讶的询问。

　　听他问道父亲，杨柒柒微怔了怔，酸涩的滋味涌上心头。她上辈子是极敬爱杨辅的，可是这个父亲，却从没将她放在心上，连正眼都不曾看过自己一眼。她凄然一默，方道：“我爹眼里只有姐姐。”

　　白十一心里不禁升起了几分同病相怜的亲热感。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怜凄惨的人，可这个小姑娘，似乎比自己还要不幸。两相比较之下，他心中竟无比同情可怜起杨柒柒。

　　“那，你无家可归了吗？”

　　杨柒柒缄默不语。

　　白十一瞧着大有沮丧的感觉，当即安慰道：“你别难过。”

　　杨柒柒想起上辈子凄惨下场，心中又酸又涩，又恨又怨，却咬牙道：“我不难过。”

　　“不如你跟我回家吧，我父……我父亲对我很好。你帮了我和母亲，我父亲会感谢你的。”

　　杨柒柒是似而非的说道：“等咱们能平安回到长安，再说也不迟。”

　　白十一眸子晶亮，笃定道：“我父亲的人一定会找到我的！等他们来了，咱们两个就安全了！”

　　两人边走边说一会儿话，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孤山脚下的村子。

　　杨柒柒寻了一户人家，只说兄妹两人与母亲走散了，又拿了从杨柒柒母亲身上取下的耳铛给这家人，才换了一间房。

　　白十一又累又冷，合衣倒在暖暖的炕上，很快就睡着了。

　　杨柒柒却是睡不着的，这一夜的经历太过漫长。每当闭上眼睛，上辈子和这辈子的记忆便交替出现。心头钝痛，满眼都是血的颜色。而她孤零零的在其中挣扎，喊不出，叫不出，看着自己被抛在一个叫背叛的架子上，一刀一刀的凌迟，千疮百孔。

　　杨柒柒呜咽着大叫，“不要杀我，为什么，为什么！母亲……呜呜……母亲，我会救你，我会救你的……”

　　“小七，小七！”

　　杨柒柒正无望的挣扎着，忽然有一双手伸向了她，她毫不犹豫的拉住。睁开双眼，正看见白十一拍着她的肩膀。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杨柒柒似梦似醒。

　　白十一忧心忡忡道：“小七，你梦魇了。”

　　杨柒柒迅速翻身，从他温暖的视线中脱离，用手抹了一把湿漉漉的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

　　白十一看着她的背影，道：“已经过了一日了，现在刚到申时。”

　　杨柒柒浑身绵软无力，讶异道：“一日？我睡了两天两宿？”

　　白十一点头道：“你着凉了，昨天清早就发起热来，一直断断续续的说胡话，太吓人了。”

　　杨柒柒道：“你怎的不走呢？”

　　“我怎么能扔下你！”白十一神情肃穆，道：“我都答应了，要带你回家的。人无信不立！”白十一说着，面上一喜，道：“多亏你把母亲的耳铛给了那农户！他昨天进镇子里典当，正碰见了家里来的人！”

　　杨柒柒听着，心里不禁后怕。若是被追杀白十一的人发现，她俩可就完了。

　　“少主子，已经寻到夫人……”这时外面响起浑厚的声音。

　　听见这声音，白十一眼中不禁泪水涌动。他背过身，声音囔囔的问杨柒柒道：“小七，我……我母亲有什么遗言？”

　　杨柒柒望着他悲伤的背影，知道这话已经在他心里盘旋了许久，“夫人说，你太过纯善……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可惜没有教会你。”

　　白十一轻轻哦了一声，良久，才回身替杨柒柒也好被子，声音温和道：“你再睡一睡，明天一早，咱们就启程回长安。”

　　杨柒柒见眼圈儿发红，泪水撑在眼中，却始终没有留下来。她乌黑的瞳仁儿注视着白十一转身出门，看着他挺拔的脊背，忽然觉得他已经不是初见时的白十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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