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求而得所
斜月挂空，古刹寂寥。
萧宁泽从东禅院内缓步而出，秀逸夺美的俊脸上明眸中隐了几分疲惫之色，
直走出东禅院百十米开外，他才长吐了一口浊气随意找个柳树倚靠着，无比懒散的张口：“慕容青合的人撤了？”
“他们岂能不撤？”阴暗角落里，崔少商一身蓝衫神色轻松道，“再往前就是我们东禅院的地界，且不说苍龙阁的血卫暗卫，就是我们征天轩的一十八名灭魂杀手，也够他慕容家麒麟殿的人心惊胆颤，慕容青合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让他跟踪泽少的人白白来送死。”
萧宁泽右手抚额轻揉，语声带了几丝含恨之意：“慕容青合怎会傻？从午后起我与他一直谈到此时，此番算是遇到了真正对手，与他说话着实累得我头疼欲裂。”
“能让泽少劳心费神应对的人实在不多，慕容青合身为东方燕国的“国师”，谋成算定的本事可不是靠别人吹嘘出来的。”
萧宁泽语声中颇隐忍了几分懊恼：“与慕容青合说话实在劳神，一言一语皆是算计、一词一话都是心机，我也是步步为营生怕哪句话一时不察让他勾陷入渊，仅是与他闲话家常都是句句惑心，他那‘诡相’的名号真不是白得的。”
“那我们泽少可被人算计了去？”崔少商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
“彼此彼此，我看他就是个修炼成精的老怪物，不过遇到我也讨不到太多便宜，一番勾心斗角下来还算各有所得，达成共识。”
崔少商哈哈大笑：“一个是修炼成精的老怪物，一个是天生阴险诡诈的小狐狸，若不是你非让我守在外面接应，本公子还真想摸进东禅院去，看看你们两个妖孽笑里藏刀的对话情境，定是让人此生难忘。”
萧宁泽懒得理会崔少商的揶揄，找了个更舒服的姿态倚着柳树，秀脸上倦态更浓。
自己体内反噬心魂的噬魔刚被重新封印不久，自打醒来后身体还未恢复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就需要自己来梳理筹谋，尤其是与慕容青合这场密谈当真的棋逢对手，如今些许放松下来才觉头疼欲裂。尤其额尖那诡异的印记更是若火灼烧，整个身体若被掏空了般心神俱疲，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崔少商不再说话，随意地站在萧宁泽不远处，看苍穹赏庙宇就是不再瞅萧宁泽，他心知如今的泽少身心俱疲，实在不易打扰。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崔少商都在暗想要不要把萧宁泽打昏直接送回房去，突然听萧宁泽略带倦意的语声突响：“有二件事需你去办。”
“泽少吩咐。”
萧宁泽似有些无奈的轻道：“第一件，将我们征天轩安插在燕国皇氏内的各个眼线除去必须几个留守的，其余全都撤出来。就连近几年在燕云皇身旁最为得宠的惠妃，唉，也安排个假死的法子，帮她离开燕云皇的皇宫。”
“什么？”崔少商闻言一蹦三尺高，惊叫，“什么叫除去必须留守的几个，其余全撤？我们这些眼线是花了多少年时间才能安□□燕国皇氏的，泽少难道忘了？燕国皇氏一族最难渗入，尤其有燕国慕容氏的阻挠，泽少我们花费多少心血才能在东方燕国有如今此番局面。”
“尤其那位惠妃娘娘，她可是我姐姐一手□□出来的，用了多少心血才能在燕云皇那老不死的皇宫内活下来，不但倍受宠爱，还是我们最好的眼线，泽少说撤就撤，您疯了吧您？”
“撤，一个也不留。但必须保证那位惠妃娘娘的安全，让她回丰城邀月楼你姐那里。”萧宁泽神色坚决，眸光若刀，“第二件，征天轩内你所掌管的商会，把控制往来华燕两国的粮商通道以及丝绸通道，都让给慕容青合掌管。”
“你再说一遍？”这一次崔少商语声几乎是吼出来的。
萧宁泽自觉眼前一花，自己就被崔少商扼着脖颈，双脚离地死死钉在树上。而他身后很是粗壮的大树忽地“咔嚓”一声，瞬间应声而断。
挑眉看着崔少商那墨黑明眸中，几丝妖异的明蓝幽光逐渐明亮，萧宁泽竟不合时宜地扬起一丝趣笑，还不等他言语，从墨夜中突然闪现身形的无影先怒斥道：“少商，你要泄愤杀主啊？”
崔少商听罢一呆，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惊慌失措地把萧宁泽放下来，边查看他是否受伤，边连连自责：“是少商过错，是少商失控了。近几日急于修习殒虚神术，气息情绪有些难以掌控。泽少你没事吧？”
萧宁泽自是知道崔少商如今有多自责不已，便故作轻松道：“放心，你的殒虚神术对我没用。不过你能不能多少尊重一下你主子我？就算我武功修为皆不如你，也多少给我留点脸面。”
“别说脸面，泽少想要我的性命都行。”崔少商平日里秀而妖媚的俊脸上此时尽显哀求之色，就差要给萧宁泽跪下般苦劝，“泽少，我的主子啊。我们征天轩与慕容氏族的麒麟殿斗了近七、八年时间，才能在东方燕国有立足之地，且不说我们死了多少眼线才进入燕国皇氏，就说往来华燕两地的粮商和丝绸这两条通道，我们是花费了多少代价才能在各方势力中完全掌控，你就这么几句话便送给慕容青合这天大的便宜，你这是想我的命啊。”
“放心，虽折损了这么多眼线你我都有些心疼，不过其他华燕两国经商通路你不也掌控好几个，你若心疼银两，这几年我多费些心思再给你赚回来还不成？”
“我不只心疼这些眼线和白花花的银子，我更心疼我征天轩在东方燕国多年经营几乎折损了三分之二的力量，如今生生白给了慕容青合这么多好处，为了大少爷我们付出这代价也实在太大了。”崔少商颓然欲哭，“可关键是我们大少爷，根本不会知道我们为了他，失去了这么多啊。”
“那是我大哥。”萧宁泽看到崔少商如此不得不劝慰道，自己内心也是失落不舍突生。
近十多年，自己除了临川城那两年，几乎是日日扮着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夜夜为壮大征天轩费尽心机、筹谋布局，而今一夜之间自己所有心血尽为他人所用，说不心疼是假的。
可为了救大哥，别说是这些就算是命，萧宁泽都不会吝啬，自然这种心疼的感觉也是一闪而逝。
“好了好了，知道银票就是崔公子的命，这几年我多找些门路再赚回来，行了吧？”萧宁泽看着几尽焦躁癫狂的崔少商哭笑不得。
崔少商冷哼一声，愤然转身而去，不再理会萧宁泽。
多年下来，只有关于萧宁瑞之事，他家泽少就是个全无理性之人，事已至此他崔少商能说不行吗？敢不行吗？
必竟征天轩都是泽少多年以来一手创办，他又有何立场说不行。
萧宁泽面对崔少商含恼而去的背影只是笑笑，由着无影搀扶自己往回走。
只是经崔少商这么一闹，萧宁泽自觉心情竟然意外地好了些许，不由与无影念叨起来：
“无影，少商这小子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他这一上来脾气就跟疯狗似的乱咬人，还不是主子你惯出来的。再说他自己也说了最近太急于恢复修为，一时情急难免有点反复无常。”
“什么叫我惯出来的？”
“是无影失言，主子莫气。不过恕无影多嘴，主子与慕容青合谈判可有结果？大少爷——”
“慕容青合要我大哥跟他回燕国为奴为仆三年的条件死活不变，好在我与他周旋到最后，许了他这么多泼天大的好处，他才答应我两年后再让萧峰遵守这条诺言。”
“也就是主子给大少爷争取了两年的自由。”
“不错，两年的时间足够我开展计划，足够保全大哥的安危，至少我还可以重新布局一切。”
“这么一想我们这笔买卖还是相当划算。只不过那另一个十年内，但凡慕容青书率领的燕军所到之处，萧家境安军皆退避三舍不能与其军对战的条件，主子是如何应对的？”
“如何应对？”萧宁泽冷笑一声，俊脸上拂出几分冰寒蔑意，“那是萧峰要去面对的事，与我何干？我只管大哥之事，其他的让萧峰他们去理会。”
“主子说的极是。无影只是觉得——”
还不待无影把话说完，在暗夜中突然有个一袭墨衣的黑影对着萧宁泽跪禀道：“禀告主子，大少爷刚到我们宅院里，说要看望主子，崔公子让你即刻回——”
那黑影的“去”字还没出口，刚还扶着无影肩膀一步三歇、神情尽倦的萧宁泽，瞬间飘上房顶直奔自己所住的宅院飞去，眨眼儿就消失地漆黑夜色中，余留无影愣了下神，方才跟过去。
主子不是说——自己一步也走不动了吗？
从房顶轻身飘入自己房内窗中的萧宁泽，几个起落就到了房门口，一把拽开房门。而自己整个心神全都落在宅院正当中的身影，那是大哥正背对着自己的身形。
此时崔少商正缠着萧宁瑞闲聊，看到自家泽少及时赶到且双眸精亮地死盯着大少爷，一想到泽少为了大少爷又赔银子又赔人的把征天轩赔出去近一大半，他就暗自扼腕捶胸的想抹脖子，脸上却依仍温文含笑道：“大少爷，少商先告退了。”
他现在实在不想看到自家泽少向来是凌厉不羁、俊秀桀骜的脸上那副呆萌的蠢样子，眼不见为静。
“泽儿，大哥可否吵到你了？”萧宁瑞听到房门声起，一回身望向弟弟。
此时萧宁瑞的俊脸上扬起净玉无暇、温润如骨的歉意暖笑。那清朗若春的语声，从眸光中显露出的疼爱怜惜，直接把萧宁泽所有一切瞬间化于无形无踪。
“从你醒来这几日，大哥在父亲那边一直背着过错且有事难解，也没来得及过来仔细照料你。先前几次匆匆见面无法细话，大哥心里也实在惦记泽儿，便今晚这么唐突地着急过来想看看——”
萧宁瑞话还不及说完，就觉房门口身影若白光一闪。
萧宁泽从台阶上刹那间飞身而起直扑到萧宁瑞身上，惊得萧宁瑞来不及细想就双手紧紧抱住扑过来的弟弟，兄弟两人急退了好几步，萧宁瑞方才稳住身形。
“泽儿，你——”
萧宁瑞只感觉弟弟死死抱着自己脖颈，犹如他只有微微一松劲自己便会消失不见般用着蛮力，整个头也扎入自己肩膀恨不能埋进去，心念所及不觉鼻尖微酸。
“快三年不见，泽儿都快与大哥一样高了，却还这般冒失。”萧宁瑞强压下语声中的哽意，淡笑着抚了几下弟弟重新变回来的墨黑长发，轻语：“放心，大哥回来了。”
“大哥回来了。”
这温文宠溺的语声，这宁静内敛的气息，这素袍青衫的臂弯下，萧宁泽感觉自己明眸中的水雾越积越浓，身体抖动得越来越烈。
近三年的苦苦发疯找寻，近一年的夜夜患得患失。
萧宁泽真是几尽绝望，如果没有墨玉族烟水涧的兄弟重逢，他感觉都不用天下他人来诛杀自己这个所谓的“天之煞星”，他自己都快要了无生意。
就算从烟水涧找回了大哥又怎样，他也已经伤重失忆完全记不得自己这个弟弟。
而今晚自己所依靠的这人，才是自己真真正正的大哥。
求而得所，需有代价，亦却当值。
梵音缭绕，禅院幽深。
“大哥，终于回来了。”
这句话是近三年来，萧宁泽听到的最快乐、开心、安暖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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