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含冰带刺
寒冬渐去，冰雪消融。
初春咋暖还寒下，纵然冷风刮在脸上仍旧让人觉得有些刺骨，但终比凛冬之时已温暖了许多。
山间古道上，一些有着顽强生命力的小草，已然悄悄从土里冒出些许绿芽来，似乎在准备迎接越加转暖的春天。
“咳咳，少商，还有几日才能到青云山梵音寺？”
山道中间，一辆马车内，伴随着几声低闷的轻咳声，一个慵懒且沉郁之音低问。
在马车左前方骏马上坐着的崔少商听罢，明蓝精亮的眸光中闪过几丝无奈，“泽少，我们这才离开临川城不过三日功夫，连襄国边境都没走到，若想到青云山梵音寺至少还要有一个月余。”
“一个月余？”车内的惊呼声明显变调，不自觉地拔高了两度，“停车！！”
一直在驾马车的无影闻言一愣，右手轻轻翻腕之间便勒住马车缰绳，恭道：“主子，有何吩咐？”
“停车！”马车内萧宁泽低沉语声再次传出，“我要休息一会儿。”
“萧宁泽，你怎么这么多事？”突然一声若雷鸣般的怒吼声猛然在马车周围炸响，把三人皆吓得一惊。
随着惊怒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五、六匹快马眨眼间就冲到了马车近前，手拿缰绳驾车的无影看清为首怒叫的正是萧峰后，连忙下了马车直接俯身叩首施礼。
而萧峰根本不理会无影，只指着马车内的萧宁泽，气骂：“从清早赶路到现在还不到半日的功夫，你一路上这都休息了三、四次有余，你这混帐东西究竟打的是何主意？以你这种走走停停的赶路方法，一年也到不了梵音寺，你到底还想不想去？”
“不想。”马车内的萧宁泽听罢，修长的玉手霎时掀开车帘，一张苍白若雪的俊脸上浮出似笑非笑、似讥非讥表情望着呵斥自己的父亲萧峰，薄唇中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你！”
萧峰被萧宁泽这句话，瞬间顶出其沉积于心中多日的恼火和烦燥，手中马鞭猛然一抖。
“唰”一声，他手中鞭花就隔空向着马车内萧宁泽打去。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后，就见无影整个人已经挡在车门前，前胸墨色黑衣已经由左肩自右肋被马鞭抽开一道狠厉的血口子，衣衫尽裂。
这一鞭不何谓不痛，但无影却心中清楚，阁主也只不过使出不到其三层的力气，若不是他只想给不听话的泽少一个小教训，那这一马鞭真打下来，那自己如今只怕早已伤筋断骨。
在场的人谁也没想到萧峰一怒之下会突然挥出马鞭，待都反应过来后，萧峰身旁的叶安率先不干了，立时吹胡子瞪眼道：“喂喂喂，萧峰！你不知道泽儿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吗？他拖着病体硬让你拉着要去梵音寺，这一路已经够辛苦了，你还要用马鞭抽他？”
“是啊老爷，二少爷身体不舒服想多休息几次也是正常，您纵是担心他的心魔，不是，是隐疾会再次复发也不能如些心焦气燥，何必生这么大火气？”一旁的萧成也急忙劝慰。
而为主子萧宁泽挡下一鞭的无影此时则再次跪倒在马车上，对着萧峰重重叩首颤道：“属下无影冒犯阁主大人，罪该万死，还望阁主大人重，呃——”
还不等无影口中“责”字出口，他就感觉自己后腰眼有块皮肉似被人突地恶狠狠咛了一下，疼得他不由轻呼一声，心中唉叹之余只能敛了敛俊眉，全当无察。
原本被无影挡在身后的萧宁泽此时已飘身跃出马车，定定站在萧峰的马前，他直勾勾地仰头望着马上的萧峰，眸光烁亮如烈焰。
萧峰眸光微愕之下，也低头冷淡地看向自己的小儿子。
现已初春时节，众人早脱去厚重的冬衣棉服，只穿了几件长衫防风，而反观萧宁泽一头雪白华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除了一张如谪仙般美如珠玉的俊脸露在外面，其周身上下却全裹在一件价值不菲托地雪白狐裘之内御寒。
可他纵是被毛绒绒的狐裘围得若一个雪团严实，可那张惨白病态的秀逸俊容却让人看着触目人惊，难掩怜惜。
“你要干什么？”萧峰冷哼一声，面沉若水般问着站在自己马前的萧宁泽。
叶安收到身旁萧成连连示警的眼神，急忙打着哈哈翻身下马，向萧宁泽近前边走边劝，“小狐狸，别和你爹一般见识，他也实在着急带你去梵音寺。这外面风大寒重你快回马车上去，可别又受了寒凉。”
“这半日功夫我们在前面来回都跑了数百里开外，可你们却迟迟跟不上我们，你爹也是实在焦急赶路，所以——”
萧宁泽似乎没有听到叶安说什么，只将漆黑幽深的眸光从萧峰身上转向他所骑的黑色战马，忽然在雪白狐裘中伸出修长的右手轻轻拍了拍体魄强健、勇猛无比的战马脸颊，似低喃自语道：“真是一匹好马。”
哪想这匹黑色战马，就在萧宁泽的右手抚上它脸颊的瞬前，马眼睛突地惶恐睁大、尽含恐惧，紧接着就猛地混身一抖，仰起马首绝望的向天“嘶鸣”一声。
还不等坐在它身上的萧峰有所惊觉就感觉身子一坠，只见他身上刚还凌云飞驰、灵气逼人的战马已经直接带着自己往地面斜斜倒去。
“轰然”一下重物倒地声音惊响，黑色战马眨眼间便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四肢僵硬。
而在战马尸体左右，萧峰和萧宁泽两父子皆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一个眸光含惊带怒，一个眼神含冰带刺。
“混帐东西，你竟然敢杀墨叶？”
眸光闪过萧宁泽细长的右手指间，那还未曾收起且在阳光下闪着微亮的数枚银针，萧峰虎目圆睁，带着内力的巴掌直接向萧宁泽脸上扇了过去。
萧宁泽几不可查地冷笑一声，身子微一后侧，那掌风便擦着自己左颊轻划过去，饶是如此他也感觉到被萧峰掌风拂过的左脸，一阵刺痛难当。不觉心中暗想：若是这一巴掌真打在自己脸上，怕是如今已经肿成半面猪头了。
萧峰实没想到萧宁泽不但抬手间就杀了与自己征战数年所爱之战马墨叶，更直接躲过自己的巴掌，暴怒之下也不及细想便飞起一脚，踢向儿子胸口，“畜生，你竟然敢躲？”
如果说萧峰这一巴掌打过来萧宁泽有所准备，轻意地躲了过去。那萧峰这恼恨之下踹过来的一脚，以萧宁泽如今的身体状况想完全不让其伤到，实在是难上加难。
深深地吸了口气，萧宁泽垂眸拼命忍住想把双手指间无数暗器挥出去的冲动，心思瞬转之间反到突地站在原地，倾刻间卸下周身所有防御，笑眯眯地瞅着萧峰，任用他这一脚向自己胸口踢过来。
在场人谁也没想到，萧宁泽会突然原地不动静等着萧峰踢向他胸口，眼看着萧峰这一脚就差不到两寸距离踹向萧宁泽胸口时，只见萧宁泽身子被人猛地一拉拽向一旁，才堪堪躲过萧峰这含了八分内力的一脚。
“萧峰，你得失心疯啦！”连恨带怒的尖叫声破天而响，将萧宁泽及时拉到一旁的叶安指着萧峰鼻尖跳脚大骂，生气得连脸都憋成酱紫色，“你不知道你这一脚踹下去，你儿子仅剩的半条命也能让你给折腾没啦，你这是发的哪门子邪疯？”
仔细将萧宁泽全身上下瞧个遍的叶安，在确定自己的宝贝徒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立即撸胳膊挽袖子要和萧峰大打一架。
好在众人乍见之下皆惊出一身冷汗后，就连华老头和蝶舞等都纷纷过来劝阻，叶安这才没动上手，不过也一直骂骂咧咧地不停。
萧峰被叶安这么一闹，也已经冷静了下来。
萧峰抬眼看着不远处略微捂唇低低咳嗽着，依是唇间隐笑的小儿子，还有他身后貌似看热闹看得乐不思蜀却一直守在萧宁泽三步之内，笑眯眯表情的崔少商。萧峰胸口寞名一滞，多日难平的烦乱和焦燥忽然间感觉轻松了许多。
缓缓走到死去的战马近旁，萧峰蹲下身子用手轻轻合上战马那双尽含惊恐的双眼。
这匹名叫墨叶的战马，是自萧峰爱骑白马凌空之外，跟着他南征北战时间最长的一匹战马。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匹骁勇矫健的战马，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让自己的儿子为暗器瞬间所杀。
这种悔痛和无奈此时占满了萧峰心口，憋得他紧握右拳微抖，却再也没有了想要出手教训儿子的心思。
用手反反复复抚摸身体渐冷战马墨叶的鬃毛，萧峰整个人突地散发出一种难言的悲凉之感，无诉、无言、无奈亦皆是苦。
所有人都围着叶安和萧宁泽两人劝抚安慰，无人去理会萧峰在做什么。
萧宁泽只用眼角冷冷地看着背对自己的父亲萧峰，平静无波的墨眸深处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萧宁泽其实早就知道，墨叶是萧峰最爱的战马之一。只既然萧峰伤了无影，自己杀了他最爱的战马这对于萧宁泽来说很公平。
如果说刚才萧峰那一马鞭真抽到了萧宁泽的身上，也许萧宁泽自己根本不会这么生气。可萧峰眼瞅着无影飞身挡在自己身前，突地加重了挥下马鞭的力度却让萧宁泽说什么也不能容忍。
他可以伤自己，但去不能通过对无影出手，来借以震慑自己这个儿子。
所以人也好，马也罢。
但凡伤到自己的人，哪怕是萧峰这个父亲也好，只有他萧宁泽不愿意，谁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萧宁泽冷峻傲然地侧目望着萧峰，他却不知道从始至终，还有一个人也一直沉默注视着自己和萧峰。
此刻那个默默立在远处的青衫身影，静静地望着萧峰一下下轻抚战马尸体动作，那种难掩哀泣去无泪而诉的情绪，似乎逐渐感染了自己。
又过了好半晌，直到萧峰慢慢平复了心绪，这长身玉立的身形才轻轻靠近，站在萧峰身侧，恭恭敬敬地垂首低语：“父亲，让宁瑞将墨叶尸体找个地方掩埋了吧？您过度悲伤会伤及心神。父亲放心，宁瑞会找个草木丛生的好地方，好好安葬它。”
而这平平静静的语调，却让萧峰和不远处的萧宁泽同时一惊。
萧峰听到此话惊然转头，愕然一愣。
而萧宁泽却是刹那间脸色惨白，眼神中再无了刚才隐含无数的凌厉霸气。如今他看向那挺拔身形的眼眸中，取而代之是皆是忐忑不安和惶恐无措。
其实也不怪萧宁泽。
萧峰和萧宁泽这两父子，刚刚一触及发地相互剑拔弩张时，好像一时间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人。
那就是如今这个最后才进入两人视线的——温润如玉、隐内敛如青莲碧荷般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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