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动于衷
清晨，霜寒未逝，可雪千寻今天却比平日要早起很多。
仍是一袭价值不菲的金边紫纱锦袍，头顶佩戴翠玉紫缎巾，雪千寻这身惯常爱穿的富贵紫色，在举手投足间更尽其雍容华贵之姿，抬眸抿唇间俊美夺目之貌。如果你留心观察便会发现，今日他秀容上的淡淡浅笑要比往常深了几分。
出了房门直奔偏院，雪千寻还未走进院门便闻到中草药特有的那股酸涩苦味，而这其中还有一股浓重的鱼腥之气。
用古玉折扇遮住鼻子，雪千寻刚进院里便看见崔少商长吁短叹地一手托着已经凉了的药碗，在院子里像个陀螺般来来回回转圈，满脸焦虑之色。
“怎么回事？”瞥了眼崔少商手中的药碗，雪千寻微微皱眉：“你家主子不是已经醒了吗？”
“正因为醒了才更麻烦。”崔少商长叹：“我家泽少其实对药这东西向来讨厌极点，以往生病能不喝便不喝，实在不行就是凌儿姑娘变着法儿的做出各色甜品配着药，连哄带劝方能喝下。”
“自从两年前忘忧谷之事发生后，泽少更变本加厉地折磨自己，我和无影看着心急却帮不上主子。原本有凌儿姑娘再旁劝解，泽少还多少能听进去些，就算胃疾犯了也偶尔强吃些药。可一年前萧峰传话说萧老夫人因痛失长孙伤心之余，身体每况愈下。”
“泽少愧疚更甚非让凌儿姑娘回丰城，代他在老夫人身边服侍左右，从那以后泽少便死活不肯吃药。他自昨晚惊醒后就一直呆坐在房里不言不语，对我与无影理都不理，任我磨破了嘴皮子，这碗药他也半点未动。”
“你和无影就由着他性子折腾？”
雪千寻讶然之下，不由生气道：“如果不是你费尽心机从北方荒隐石湖弄来那只上古异兽“横公鱼”再配上灵元丹，加之我那些无数奇珍异草让乔陆丰给他煎药服用，他都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里了，你们还随着他心性胡来！”
“千寻公子认识泽少也有些时日了，您应该知道他的脾气。他若认准之事，这普天之下谁能管得了他？最近泽少愧疚自责已达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要不然也不会醉倒在你列云赌坊，和那些平民俗夫日日纵酒烂赌。”如今的崔少商俊脸比黄连还苦。
不是不知道萧宁泽的胃疾有多严重！如果面对当初那个灵动不羁、谈笑自若的泽少，崔少商还自认有些办法，可这两年自己眼看着主子一步步把他自己折磨得身心哀恸皆殇，崔少商除了慌急心疼之余，对他根本无计可施。
其实不只是他，就连萧宁泽那位号称华国“战神”，身为华国兵部尚书的父亲萧峰，不也是只在一年前来到临川城，在与萧宁泽静坐一夜离开后，就不曾再过问起他。
而后的时日，萧宁泽除了不曾放弃任何寻找大少爷萧宁瑞的机会外，随着时间推移，他也更加疯狂纵酒纵欲、肆无忌惮地糟蹋自己。
崔少商清楚，自家主子虽让世人惊称“修罗鬼面＂杀伐果断、嚣张狂放，却也不是没有所怕之人。正可因这所怕之人，泽少的兄长萧宁瑞坠落断天崖后，这世间能让主子有所顾忌之人就再没有了。
看着神色自责又无法可想的崔少商，雪千寻深深长叹一声，把手伸向崔少商：
“把药给我。为了你家主子的事你这些天片刻也不得休息。你先去小憩一会儿，我给你拿进去。”
“千寻公子可有办法让泽少喝药？”崔少商听罢，眼中霎时闪过几丝希盼。
“没有！”雪千寻冷哼，端过药碗直奔房里。崔少商微怔之下，也急忙跟着进房。
雪千寻进入房中不去理会墙角阴暗角落里，有人传来的一声声用头磕地叩首和苦求萧宁泽喝药的声音。直接走到床榻前冷眼看着周身白衣，坐在床上的卧病之少年，眸光流滟间似乎隐含了无尽的情绪。
如今昨夜被恶梦惊醒后的萧宁泽，早已不是当初自己从列云赌坊中，带回来的那副邋遢肮脏模样，可绝对是一样半死不活的神色。
就算换去脏衣、束起白发，脸色也比身上白衣更胜似苍白若雪，除那张俊脸依旧是雪千寻当年相交之时，所见若谪仙般美如珠玉、秀逸无双的俊脸外。当初最为人熟悉雍容优雅淡笑、狂放不羁明眸早已不覆存在，只换成空洞迷惘之色。
如今除了一样的秀容外，眼前这个呆如木鸡、双目失神，除偶而因痛苦不得不含胸咳嗽数声，眼前这只比死人多口喘息之气的赢瘦少年。任何人都不会将他谈笑怒骂若定江山、雍容自信桀骜不驯的萧宁泽联系到一起。
“我不是来劝你喝药的。”雪千寻语声慵懒的淡淡吐出一句，灿笑若花。
“其实从当年泽少你私闯我玉剑山庄开始，若你我这般聪明之人，这么多年过去不会查不出彼此的真实身份。只是我们因为秉性相投、珍惜私交，谁也不愿先道破罢了。”
“正如你所说这世间人事皆如棋局，想找个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并不容易。可我现在有点为自己惋惜，因为现在的你早已不是当初才绝天下、帷幄江山的萧宁泽了。你驻留在临川城不回华国京都，对你从断天崖坠下的大哥萧宁瑞生死无踪一追查便是两年之久，我玉剑山庄也在查。不过，我们知道的或许要比你征天轩能多一点。”
“我想告诉你，你大哥萧宁瑞或许真的被人救起也说不定。”
此话一出雪千寻瞬间眼尖的发现，萧宁泽空洞无神的瞳眸中隐约闪过一丝光亮，不由心中笑意更浓。
“你这两年多几乎踏平了忘忧谷所有地方，应该知道柳白芸来此之前，那里的确是当年不曾脱离南荒六部族的墨羽族久居之地。而墨硕山下，你应该能查出那里有墨羽族人几百年前留下的宗祠密门。”
就在此时，跟着进来一直无语的崔少商，却接话插言：“我与泽少也曾仔细查过那处，可那里是断天崖的背面。断天崖下是千丈深渊，大少爷就算是从崖顶掉下去，也不可能去到那里。”
听到这话，雪千寻秀眉轻挑：“断天崖下是千丈深渊不假，可渊底并非你们所见那般只有无尽的密林荒石，在其隐秘无人所知之处，当年墨羽族曾在那里建过一条密道直穿山中，可入墨硕山。”
“此话当真？”崔少商猛地踏进一步，震惊异常。
“我为何要骗你？”雪千寻眼睛仍只盯着沉默呆然的萧宁泽：“别忘了我们玉剑山庄可是天下第一庄，广遍天下的密闻绝私只有我们知晓最多，世间想探他人隐秘之人只能向我们讨要，就连你们征天轩想知道的事，有时还要靠从我这里得知。”
雪千寻这话一出，整个房间立时静寂无声良久，因为他说得真是事实。
“冥珑玉虎，玉剑山庄。”
玉剑山庄隐在封国楚地，最为人所忌惮并不只是其庄中弟子的高绝武功，而是其所掌握的真正上晓帝王权官、下知江湖帮派的隐私秘闻。
除了崔少商表情变幻数种后，眼睛看向床榻上寞然无物的萧宁泽，就连在角落里一直跪着叩首的无影，也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望向他。
可萧宁泽除了其间不由自主地咳嗽几声外，还是对人、事、话全都痴痴愣愣地无动于衷的模样。
见到此景还未等崔少商心急地想上前说几句，雪千寻将俊脸又向前逼近萧宁泽茫然瞳眸几分，已确定那空洞眼瞳能完全自己的所有表情后，才慢悠悠淡笑：“泽少，我知道你听见我说的话了。你如今这副死样子无非就是因为当年未曾救下，代你出征与韦藻炻对战的大哥萧宁瑞，悔恨自责难过至此。”
“现在我将此事告知与你，不过是看不惯你一副畏畏缩缩、悔不当初的模样。这可不是我所认识的萧宁泽！当然你也可以不信我所言。两年时间世事难料，你大哥生还希望渺茫，不过你现在眼前仍有一线希翼，至于你还想不想去找他，那就是你的事了。”
“不过，我想以你现在病入膏肓的身子，想做什么都是空谈。”雪千寻边说着边站起身，说话间端着药碗的手，刹那松开。
就见那碗由封国被称天下第一御医“杏林神医”乔陆丰煎熬筹配了整整六个时辰，崔少商拿着凉了热、热了凉几乎算得上对萧宁泽可有起死回生功效的汤药，直奔着地面就狠狠地砸了下去。
站在远处的崔少商一看这情形，心都不及吓得停顿数拍就飞身直向药碗扑去。这碗要若真掉在地上，崔少商保证自己现在立即杀了雪千寻的心都有。
可还未等崔少商冲过去时，有人已经先他一步，稳稳地托住直线下掉的药碗。
而托住汤药碗之人，正是从始到终都沉默不语，一直一动未动、全无神色的萧宁泽。
慢慢地将手中药碗端到眼前，萧宁泽幽深瞳眸只盯着眼前微起涟漪的黑乎乎汤水，未曾注意到身边崔少商的无限惊喜、无影的略微激动，以及雪千寻的抿唇淡笑之色。
半敛浓密若黑的长睫，不说话、不抬头。
萧宁泽只是缓缓将手抬起直接把汤药慢慢灌入喉中，任由那股涩苦和鱼腥味绞得腑内翻江倒海，痛入犹若刀割却下意识地紧闭喉咙，不让自己咳嗽出来，吐出半分。
直到萧宁泽确信自己残破的胃，真正接纳了最近除灌酒以外再不曾接触过的东西，周身连痛带难受的一身身冷汗，也让他很快再次虚脱软倒在榻上。
也不知时间又过去多久，萧宁泽才周身冷汗湿衫地重新挣扎着坐起身子，在醒来后第一次缓慢抬眼，眸光静谧若水。
这次萧宁泽嘶哑微弱的嗓音终于对着雪千寻，轻启：“我要列云赌坊中，吴老四手里那张图。”
“泽少想用什么来换？”雪千寻听罢未有丝毫惊诧之意的低问，这一次他华美如画的眉目间，终有几分真正笑意。
“在你未登基之前，我萧宁泽发誓：永远不会将你是西方封国真正皇太子的身份，泄漏于世间。只要你不先与我为敌，我绝不动你半分。”萧宁泽一字一句道。
还是嘶哑的语声，还是有气无力的弱言。
可是雪千寻能从萧宁泽那平静语调中，听出这人已经渐渐复苏回来的冷傲自信、霸气强势。
这才是那个永远盛气逼人、桀骜狂放，不将任何世人放在眼中的——萧宁泽！
(https://www.xdzxsw.cc/book/9422/5286342.html)
1秒记住大众小说网：www.xdzxs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