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往事随风散
故人，确实是故人。
这得从十五年前说起，那时苏允之还不是个官儿，只是个四处游学的学子。
那年秋天，苏允之去了凉州。凉州临近西域，地方偏僻荒凉，且正逢兵荒马乱之际，不太平的很。
他与商队结伴而行，却因为风沙走丢了，险些饿死街头，正值生死弥留之际遇到了他的贵人宋钟。
宋钟这个人家贫，父母早死，孤儿一个。沙漠里面有一种探沙人，专门捡一些商旅遗留在沙漠的宝贝，他们有自己独特的技巧能够保证自己在沙漠里面不会饿死、渴死、还能够找到回家的路，这种恶劣环境下生存的方式，也只有宋钟适合了。
很巧的是，他探沙探到了苏允之的身体，刚开始以为是死尸，打算把他就地埋了，结果当时苏允之烧的厉害，身体的温度比寻常人高了许多，摸一下手，宋钟就被烫得怔了怔。
他将苏允之背出了沙海，用了足足两天的时间。期间他什么事儿都没干，没有为了生计去探沙，也没有放弃他不管不顾，还把剩下的水都给了苏允之。他实在是怕这个昏迷不醒的青年没病死反而渴死了，所以那水他自己一口都没喝上。
等到县城找了郎中。
那郎中姓谢，认识宋钟，见宋钟这番模样，当真惊了惊，手上的针险些扎歪了。
宋钟却道：“他有救吗？”
“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谢郎中横了他一眼，“你这两天喝水了吗？”
“喝了，水袋快没了，我就往倒，张嘴等着，能下来多少是多少。”
“那就是没怎么喝，怪不得。”谢郎中摇头。
宋钟疑惑，觉得嘴巴有点儿疼，拿袖管擦了一下，擦了一袖子的血。原来因为没水喝，又加上连日暴晒，他的嘴唇早就龟裂不堪，那嘴上的口子就跟小孩嘴似的，汩汩流着血，如此就流了一下巴，看得十分渗人。
他此时才想到，怪不得路上的人看他的眼神这般奇怪，忽而傻呵呵地乐，又问道，“他可还有救？”
谢郎中道：“有，还差一口气就没了，你这两袋水吊了他的一口气。”
那之后，宋钟将苏允之安置在谢郎中店中照看。每日针灸，灌药，迷迷糊糊地醒了几次。等苏允之彻底醒过来，已经是第五天了。
那天宋钟从外面买了一只鸡，走进屋见着苏允之醒过来，只招呼他：“你醒了？我正好买了鸡，你快来吃。”只说这些，像是认识许久的朋友，再无其他了。
两人静默着喝了鸡汤，期间不妨谢郎中来捞了汤抱着碗心满意足地回了屋。待吃饱喝足，宋钟和苏允之算是彼此见过了，可为问及姓名却是相视一笑，当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苏允之见惯了大家族的斗争，在这种小山村里面遇到这样一个淳朴的少年，怎能不被其的行为打动？况且，宋钟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将陌生人背出沙海需要整整两天的时间，凭良心讲，就算是一个普通朋友，他也不一定能做得到！
思及此，苏允之与宋钟拜了把子，成了异姓兄弟，在凉州的那段日子，两人结下深厚的友谊。
但是好景不长，苏允之总是要回燕京的，宋钟十分不舍。
苏允之道：“你是我朋友，你现在无依无靠，不如跟我回燕京？”
宋钟摇了摇头，笑道：“我知道你的好意，苏兄，燕京确实是个好地方。可是，你看这片黄沙虽然无情，对你来说可能是怪兽，但对我来说这里就是家，我是不会离开自己的家的。”
宋钟不再说别的，苏允之也知道他的意思了。
两人分别时，宋钟做了些饼子给他做干粮，苏允之也告诉宋钟，若有麻烦就来眼睛苏府找他。
苏宋两人一别就是十五年，十五年中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苏允之娶了林氏，有了自己的家庭，隔年生了个大胖小子苏临渊，过了几年又得了宝贝女儿苏临涣。官场上更是顺风顺水，一路攀升，做了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而千里之外的凉州，宋钟也娶妻生子，生活却过得不甚如意。一年前，宋钟探沙时失踪了，有人说他被埋荒漠之中，也有人说他被拿别人东西太多了就被给人害死了，反正就是从此生死不明，留下了两个孤儿寡母，宋梁氏和宋源。
实在叫人唏嘘不已。
苏允之将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苏临涣，她在末尾处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苏允之本沉浸伤感，瞧着小女儿十分烦忧地叹气，忙道：“夭夭何故叹气？”
苏临涣托着下巴，道：“阿爹，你说好人是不是都不长命？”
苏允之被问得一愣，立即说，“自然不是。”
“可是宋叔叔救了阿爹，做了这么大一件好事，上天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残忍呢？不知道是失踪了还是怎么，却连个尸骨都没有的，真是太可怜了。”
苏允之闻言，也跟着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不公平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只不过是通过自己的力量，让自己过得更好。”
“阿爹。”
“嗯？”
“你说，宋叔叔既然过得不好，为什么他不来找爹爹，反而是宋叔叔死后，婶婶才带着源哥哥来我们府上的呢？”
苏允之闻言，忽然想起宋钟这个人，目中似有怀念，微微一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宋叔叔他是不会来找我的。”
苏临涣道：“为什么？”
苏允之道：“他就是这样的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救了我，我想感激他让他来燕京都没有法子，他嘴上说着不想离开凉州，其实还不是怕麻烦我们？他知道自己跟苏家的差距，怕是会……唔，宋钟他宁愿别人麻烦他，也不会让自己麻烦别人的。”
“唔。”苏临涣也跟着唔了声，转了转眼珠子，像是悟了。
林氏推门，端了甜汤进来，佯怒道，“西苑已经安置了，宋梁氏和宋源都睡下来，你们爷儿俩悄悄话也说完了吧？是不是也该睡觉了？”
苏临涣抱着碗咕咚一口喝了甜汤，笑得眼弯弯地，“阿娘煮的甜汤真好喝！”
林氏道：“耍嘴皮子的皮猴子，只会拍马屁，你昨天上树是不是摔了？这下可好利索了？”
苏临涣动了动小腿，“利索得很呢！”然后跟着扶风出了门，“我去睡觉了，阿爹阿娘也好好睡！”
她重生之后，便习惯一个人睡觉了。
苏临涣的房间就在西苑旁边，与西苑隔着一个门洞，因为怕苏临涣年纪小睡不着，她的偏房里面安置了一个伺候的小丫头。
丫头名叫祈雨，进苏府两年多，手脚利索，干什么都有一股子劲儿，唯独睡觉雷打不动。苏临涣半夜想解手，只得自己下床。
从恭桶上下来，她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忙警惕地四周看了看，发现不是屋内的，而是屋外，忙开了门把脑袋挤在门缝上探了探。
却见一个小个子的身影站在墙角那处，望向东南方向。
苏临涣迈出了门槛，将门带上，小心翼翼地靠近。倒不是她胆子有多大，只是她连死都经历过了，倒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只见那男孩伸手撩了一下刘海，转身看了她一眼。
是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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