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和舞

　　恒王闻言挑眉，侧身换了个姿势倚着小案，面上笑意是实打实地爱招人打，直道，“方才写了诸多，本王倒不记得都是些什么了。不过，应五皇妹先前嘱托，本王并不敢越矩，倒不知皇妹抽中的是哪一方？”

　　扬了扬手中的字条，五公主转眸瞧向王懿芩，微笑道，“本宫只怕你挨的这个是最重的惩罚了。这上头白纸黑字写的分明，抽中此卷的输家，当着席间诸位的面儿起舞一曲，以抵罚。如此，是否有些为难了，我便知道，二皇兄想出的主意，必定是要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话落，未等王懿芩开口，恒王忽又抚掌，朗声笑道，“本王还当是什么，只这一条，倒是王姑娘的运气？”

　　五公主凝眉，不解道，“何喜之有？”

　　恒王道，“依五皇妹嘱托，本王自是不敢有大动作。不过也想着，既是游戏，愿赌服输，倘若全篇皆是清汤寡水，反倒无趣。故而只写了这么一条略为僭越的要求，还藏在最底下，原是不该被翻出来的，如今却叫它得以见天日。本王倒不知，是王姑娘与本王有缘，还是那宫人的手不灵巧。”

　　说这话时，他的眸光亦直紧落在王懿芩的面容上，他本随张贵妃生了双狐狸眼眸，一颦一笑眸角带着勾人的深韵，如今紧盯着人时，眸中漩漪如春花皎月，含情脉脉，灼灼生情，将王懿芩的三魂七魄尽数勾离。

　　她已看的脑中混沌，忙起身颔首，连连答应，“臣女倒无妨。既是学识浅薄，按规矩理当受罚，自是挑不得。臣女虽不善舞，却可浅试，当场献丑，还请恒王殿下，公主优容。”

　　“好！”恒王闻言击掌，扬声笑道，“既有舞，又岂可无乐。王姑娘坦荡，本王自当奉陪。来人，”当即招呼宫人，“取本王的焦尾琴来，本王即兴抚一曲，为王姑娘伴舞。”

　　此言一落，席间众人齐齐惊叹，已有人添了既羡又恨起王懿芩的心思。王懿芩自是喜不自胜，如今她早已深陷恒王的灼灼眸光中，面颊两畔飞起红云，只恨不得当即便大大展身手，倘若能舞进恒王的心底，日后可入王府只为那一人翩翩起舞，不仅自己，日后王家都可事事如意，自是最好不过的了。

　　宫人腿脚快，即刻便抬了焦尾琴来。这“焦尾”自是先朝蔡邕大人所做，流传至今已有数百年，偶然被左相大人从世外高人手中求得此琴，拿来献给圣上。前年二皇子生辰之日，圣上又转手将这张琴赏赐给二皇子，如今正为二皇子惯用。

　　轻抚几弦，清泠琴音从指尖处冒出，徐徐传入众人耳，如珠落玉盘，余音袅袅。抬眼望向王懿芩，果见她已离席，抚袖斟酌几步，忽地抬手转身，长袖翩翩，如烟水眸眼波流转，欲语还休。

　　即飞燕之体态，承贵妃之风流，得梅妃之真传，附周后之娇柔。

　　半卷帘衫半掩面，和羞走，欲语还休，教君恣意怜。

　　自是极赏心悦目的。

　　琴音泠泠，如幽谷暗泉顺流而下，落入嶙峋山峡，时疾时缓，低昵时如闺中儿女轻语，骤起时如阵前疾鼓，自可振奋人心。

　　小步随音，素手携广袖挡在面前半遮半掩，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注一】，舞与琴音相和，听雪楼中佳景如仙境，于漫漫冰天雪地中，此处自是独树一帜，满堂春色。

　　因此小宴，起舞不过是惩罚，王懿芩虽有心大展身手，但恒王的琴音到后来徐徐低落，自有要收尾的意思。她便也慌忙转过身形，放缓脚步，趁着琴音哑然而止时收回广袖，一曲舞毕，自是福身行礼，“臣女愚钝，拙计献丑，叫王爷与公主见笑了。”

　　五公主不语，慢腾腾摸着盘中的蜜渍梅饯吃着，只怕若桌案上有碟瓜子，她这功夫里便可将瓜子壳掷于满地，闲看热闹。

　　端静亦然，只当她不过是寻常舞姬一般，自是瞧不上的。

　　反倒是恒王，连连击掌，抚着下颚道，“古有言，‘低身锵玉佩，举袖拂罗衣。对檐疑燕起，映雪似花飞。’【注二】，本王从前倒觉此言朗朗上口，那起舞之人必定是妙人。今日见王姑娘之舞，本王以为，先人前言甚合王姑娘。”停顿一瞬，又连连摆手，“非也，是本王孤陋寡闻。王姑娘身姿绰约，舞技精湛，恍如九天玄女落凡世，又岂是枯燥诗文可形容，于本王眼中，此番舞独树一帜，世间无人可比拟。”

　　一席话夸的五公主与端静错愕，席间众女心生记恨，更叫王懿芩大喜过望，面色如入过蒸笼一般，绯红滚烫，端得一副小女儿的羞涩之态。

　　她只觉得今日似乎捡了大便宜，自己即将“更上一层楼”，倘若真有幸与恒王府攀上关系，连王家，不只她自己，也可在京中扬眉吐气，自与从前不同。

　　心下欢喜之余，又拿眸光去试探恒王的面容，见那人眉眼含笑，正拿眼盯着她，登时又觉腿脚轻软，心中狂动，忙错开眸光，福身笑道，“王爷此言，臣女愧不敢当。只要未曾惹王爷与公主看着烦心，臣女便心满意足了。”

　　当下回了席间，端起茶盏连饮几口，只盼能平复心情，以免失仪。不过她心底荡漾，面上红晕犹如火烧，又怎会只一盏温茶便可消解，此番细微动作不仅无用，反倒更引恒王注目，其身畔其余各怀心思的贵女见状亦更添恼意，先头还与王懿芩“姐妹情深”，如今皆闭口不言，心下各自盘算。

　　此舞毕，堂下气氛一片冷凝。

　　见恒王与王懿芩有眉目传情的暗意，端静公主掩面轻咳一声，冷着语意道，“五妹，今日你生辰，本宫原本不该扫你的兴致。只是如今受了冷风，本宫的头有些痛，如今坐不住，只得与你告假。扰了你的好兴致，这赔礼，本宫日后自会补上。”

　　“皇姐缘何这般客气，”接过绢帕拭过指尖与唇角，五公主略略欠身，忙道，“皇姐今日肯赏脸，自是我的荣幸，何况姐姐又在此陪伴我许久。既是头痛，便理当回宫歇着，我这便派人去太医院请刘院判来，为姐姐开一副安神的方子，免得夜里浅眠。”

　　“五妹客气，本宫怎敢劳你。”端静难得地又缓声接了一句，回眸与恒王道，“我看二哥的兴致未尽，自是不会与我一同回宫的。既如此，我便先走一步，等二哥闲下来时，可别忘了去给母妃请安，母妃近日很喜欢听你讲故事。”

　　“你安心，且去罢。”

　　【注一：唐.张祜.《舞》】

　　【注二：唐.萧德言.《咏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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