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各花入各眼
夜里，秦根像往常那样，洗漱过后，估摸着时间，觉得孙柳儿差不多已经睡下后，他才踮着脚尖进了屋子里，返身轻轻的关上房门后，他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炕上，见孙柳儿闭上了眼睛，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便站在炕前轻手轻脚的脱着自己的衣裳，也准备上炕睡觉。
褪衣服的时候，抬手之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牵动到了背部的肌肉，之前被钱家娘子打的那一棍子伤，猛的被拽着疼了一下！
白天的时候倒还没觉得，这会儿只感觉火辣辣的，从骨头到肌肉，每一分都透着钻心的疼痛，这股子痛感，疼的让他忍不住低低的哎哟一声。
“很疼吧？”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
秦根僵住了，赶紧住了声，他没想到孙柳儿还没睡着，也有可能是刚刚被自己给吵醒的，下意识的就要将刚才半褪下的衣裳再重新给拉回去。
“别动，让我瞧一瞧！”
过了一会儿，一只软软的，温热的小手，便带着几分犹豫，轻轻的落在了秦根的肩膀上，一霎间，秦根像是被人定住了身一样，连眼睛都不敢随意的乱眨一下了。
“没事儿，有啥可看的？我一个大男人，还怕这点小伤？你一向胆儿小，就别看了，别回头吓着你……”
他背后的孙柳儿此时已经从被窝里起了身，只着一身寝衣，半跪在炕上，立在秦根的身后。
她一只手轻轻的扶着秦根一侧的肩膀，小脸红的就如同树上熟透的苹果一般，眉眼间透着几分羞怯，但更多的是担忧与关心。雪白的贝齿紧紧的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儿后，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用另一只手轻轻的褪下了秦根的衣裳。
“啊……”
只见一道尺许长，足有成人半个巴掌宽的深红色棍印伤痕，斜斜的从秦根的背部一划而下，不少地方还有着紫红色的淤血，边缘部分还有几块破皮的地方，挂着小小的血痂。
除了这个棍伤，在秦根宽厚结实的背部，还有着几道大小不一的陈年旧伤的伤痕，醒目的挂在上面。
看着这么触目惊心的伤痕，再扫视着其它深深浅浅的伤记，孙柳儿霎时间便红了眼眶。
察觉到了背后那个人的沉默，秦根又不敢乱动，便故意的放声干笑了几声，努力勉强着用一种轻松的语调开口安慰她，
“没事儿！我告诉你啊柳儿，你别看这伤现在看起来特别的吓人，其实只是最普通的皮外伤罢了，用不了三两日……不，明日，明日它便褪下去了！全好了！它根本没你看到的这么恐怖，而且也不疼……真的，一点儿都不疼！这都过去一天了，早没事儿了……”
“别动！我给你上点儿药……这样，它会好的更快一些……要是，要是弄疼了，你就说一声……”
孙柳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眼里的泪水给强忍了回去，转过身子从枕边拿起之前她悄悄在屋里翻到的伤药，打开盖子，伸出手指，挑出一点，然后细细的小心涂抹起来。
秦根只感觉到一根软软的手指头在自己的后背上不停的划来划去，带着些许的清凉感，又有一些异样的触感，他此时浑身上下，所有的感官触觉只都跟着那根手指在走，虽然没有回头，但他似乎都能看到身后那个姑娘认真而又担忧的眼神。
“阿根哥，你从此……从此，便都改了吧……”
“啊？”
冷不丁的听着孙柳儿略带着哭腔的来了一句，秦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柳儿手下未停，柔柔的嗓音哽咽着，在秦根的背后继续响了起来，
“阿根哥，婶子年纪大了，她希望你能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好好的安生过日子，我……我也是……，所以，如果有可能，阿根哥，日后，你就不要再随意与人拼命打架了，你要想一想家里的人，婶子和我，我们都只求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听着孙柳儿越来越低的声音，说到最后，几乎都快要哭起来了，秦根头都有些大了，脑海里一片空白，赶紧连声的应着是是是。
“好了好了，你放心吧柳儿，我现在都很少与人打架了，你别看我背上那些伤，那些……那些都是以往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不懂事的时候留下的……我现在可不敢这样了，别说拼命了，打个架我还得考虑考虑划不划算哩……”
“扑哧……”
原本心情难过的孙柳儿，被秦根故意说的这些顽皮话给逗的又破涕为笑起来。
她心知秦根是故意在逗她高兴，她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坏心情影响到面前这个男人，便顺着台阶下，不再说这个话题了，而是挑着药膏，专心致志的为他涂抹着伤口。
“哎，我说柳儿，我可真是没想到啊，你平时看着话不多，柔柔弱弱的模样，连个蚂蚁都踩不死，今天居然敢跟春英她娘那个泼妇去理论！而且，你居然还唰的一下，打了她一巴掌！哎，你快点告诉我，你以前真的从未与人打过架吗？那你厉害！可真的是厉害！”
秦根存心没话找话的说着，还冲着背后的人竖起了大拇指。
那根既软又温热的手指头，一直不停的在他后背上轻轻的划拉着……他怕自己再不说点话去转移注意力，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那团燥火，忍不住转过身去，将身后那个为他涂抹伤药的姑娘，给紧紧的搂在怀里了！
他怕吓到她……
孙柳儿原本眼里看着那道伤，心里挺难受的，被秦根这么一插科打诨的，立时便回想起了自己白日里的行径，禁不住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自然是没有的了！从前在京都的家中，祖父在世的时候，请了教书先生和教习妈妈，平日里除了读书练字，便是女工绣花，走路吃饭饮茶，皆有规矩可言，又怎会如此粗鲁的去与人动手打架呢？”
秦根静静的听着，脑海里忍不住想象着孙柳儿以往在闺阁中是怎样一副模样，
“哎，那柳儿，你从那京都一路流落，现在在我家里，这儿四处都粗鄙落后不说，也没你以前过的那般精致，你会不会……会不会后悔……”
“不会！”
孙柳儿抬起头，扬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想都不想的便否决了。
当她看着秦根的后脑勺时，才意识到他此刻根本看不到她肯定坚决的表情，便又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
“你不知道，阿根哥，那只是从前，我有父亲与祖父护着的时候……于我而言，有至亲至近的人关心着爱护着，不论身在哪里，不论是锦衣玉食还是粗茶淡饭，都心安快乐……可是后来，祖父过逝，父亲赴任，便没人护着我了……被继母与两个妹妹存心刁难苛责的日子，又哪里有在这里的日子自由舒适呢？”
这么说着，秦根又似乎看到了刚来到他家时的孙柳儿。
瘦瘦弱弱的，面色萎黄，眼里除了恐惧便是惊慌，就如同一只受了巨大惊吓的鸟儿，不知道下一瞬便被大风给吹到哪里去了……
不知怎的，他心里突然生了一股子悔意，他此刻特别后悔，刚开始第一次见到孙柳儿的时候，对她并没有什么好语气好态度。
“阿根哥，是柳儿有福，真的……其实今日，钱家婶子瞧不起我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我一点儿也不生气，这是事实啊，如果不是人牙子，我也不会被婶子买回家来，便也不会遇到……遇到婶子和……和你，便不会知道，原来此生，还会有人这样的护着我，关心我……”
“……只是，我特别生气的是，她不该如此的在众人面前贬损你！她是个做母亲的，她不喜欢你，不想让春英嫁给你，我可以理解，但这不是她那般辱骂你的理由！”
秦根听着孙柳儿突然话语一折，还带着些许难得的怒气，在那儿评说钱家娘子的行为，心中一暖，看着面前桌上的烛火，咧着嘴笑道，
“无所谓，反正我也已经习惯了……”
“可是我有所谓……”
孙柳儿低低的嘟囔一句，
“阿根哥，你跟婶子都是好人，是她们不了解！既是不了解，便不该这般乱说话！再说了，你若不好，春英，春英她能如此的喜欢你吗？”
一提到春英，秦根面上有些尴尬，紧紧的闭上了嘴，不接话了。
可是孙柳儿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擦伤药的手，在秦根的后背上顿了顿，好半天，才听到她又低声的问了一句，
“阿根哥，你真的不喜欢春英吗？”
秦根似乎是有些猜到孙柳儿会问这个，想都没想，赶紧回道，
“我当然不喜欢她！不然，我若真的对她有什么心思，想娶她回来，就凭她那个不讲理的老娘，能拦得住我吗？能拦得住她的闺女吗？”
孙柳儿扑哧又轻笑了一声，手下继续涂抹了起来，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我觉得春英真的是个好姑娘呢，有时候，我倒是挺羡慕她的，她有我没有的大胆，热情，奔放，洒脱……这些我都喜欢，可我没有……”
“用不着羡慕别人！她有她的优点，你也有你的好处！”
秦根浑不在意的接话道，
“你知书达礼，温柔娴静，会看书，还很会写字儿，这些都是她春英没有的，说不定她还在背后偷偷的羡慕着你哩！只能说，各花入各眼吧，喜欢这个东西，随缘份，强勉不来的！”
各花入各眼……
孙柳儿悄悄的嚼了一下这句话，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不过柳儿啊，我真的是一万个没想到哩，你居然真的会动手打人！真是跟平日的你判若两人哩！”
听着秦根再次回味她白日里的勇猛行为，孙柳儿心头的那阵窘意又重新涌了上来，
“快别说了，真是怪丢人的呐……阿根哥，我……我是不是那时候看着……看着也如同一个泼妇一般，特别的凶啊？”
“没有啊……”
秦根断然的摇摇头，
“你与春英她老娘理论在先，何况也是那个悍妇动手在先，道理都跟她讲尽了，她不听，还继续出言侮辱，甚至动手，你也是在自保的情况下才忍无可忍的动手的，怎么能说你是泼妇呢？要论泼妇，也是春英她娘才是个泼妇！你跟她，根本就不是一码事儿！”
“我不是自保……”
秦根听着身后传来一阵轻如蚊呐的声音，他微微侧过了头，但是什么都看不到，
“我同阿根哥你一样，我只是……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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