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回、退路

　　天空泛起鱼白肚，少年一夜未睡，站在一处檐廊之上，眺望远方，不得不说，天下日出，在任何地方瞧上一眼，都是那样美好，蚍蜉镇的巷子里，渐渐出现一些人影，冰冷的街巷也逐渐忙碌起来。

　　无论何时何地，日夜奔波的都是这些起早贪黑的百姓，平凡而热闹，或许这便是所谓的中庸，又或者是高人口中的碌碌无为，可是这不就是最为常见的生活么？

　　子语会心一笑，想起楚汉镇茶楼的日子，老板娘可不是一个勤快人，日上三竿的时候，依旧在闺房中酣睡，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才会迷迷糊糊的醒来，然后对着一碟子炒青菜发牢骚，埋怨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过油水了。

　　子语有时候会想，那样的日子过一辈子是不是好事，似乎有些狼狈了些，不开心么，倒也不是，只是终究胸无大志，可是不是一件坏事，子语可以肯定的摇摇头，若是可以选择，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重新回到那样整日为了柴米油盐而烦恼的日子。

　　院子里出现两人，一男一女，站在光秃秃的槐树下面，两人都没有惊动檐廊顶上的少年，就这样默默站着，循着少年的目光，看向远方，虽然隔着院墙，不过依旧能看到一点点泛白的光亮。

　　两人自然知道少年在看什么，不过在蚍蜉镇，有心情欣赏日出的闲人可是不多，哪怕日头就在眼前，心中的阴霾也很难驱散。

　　张淼是张家的二公子，说起来也是一个富贵人家，可是哪怕是这样已经出人头地的富家子，依旧是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张老爷子看起来风光无限，可是家里人都知道有苦自知的道理，张家命脉全都捏在一个人手上，眼下张家如何站起来，日后便有可能让张家重新趴在地上。

　　或许只有那位张家三公子才会无忧无虑，安心的过着自己与生俱来的纨绔生活，不过那件事之后，一向宠溺老三的张老爷子，亲自搬出祖宗家法，将张垚打了一个半死，甚至还打算亲自到镇长府负荆请罪，却是被张家老二劝说住了。

　　同样是被这件事牵扯进来的张桂兰，心中更多的也是无奈，蚍蜉镇的治安，实在是不敢恭维，斗米酒家也算是镇长府牵头的营生，竟然会张家那位三公子如此欺凌，若是换了一般人家，怕是只能打碎了牙咽在肚里，忍气吞声了，这样的悲剧在蚍蜉镇并不少见。

　　子语伸了一个懒腰，虽然一夜没有合眼，却是精神抖擞，他从房檐上跳下来，落在院子里，槐树下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三人就此坐下来。

　　子语看着有些拘谨的两人，笑了笑，说道：“其他人呢？没有留下来的打算？”

　　张淼点点头，“知道公子不追究之后，岑嫣儿和鼻涕虫连夜便离开了，临走时倒是让我帮忙捎句话，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子语摆摆手，这话他可不陌生，往年在茶楼中说书，但凡是不战而退的场面，总会出现这句给足别人面子，又给足自己面子的话。

　　不过那两人的选择并不奇怪，或者说才是江湖人该有的样子，不拖泥带水，对于眼前的形势也看的明明白白，镇长府被连锅端了，范羊出了事，他们这样的棋子自然是待不下去了，留下来也会成为替罪羊，说不得日后还会被翻旧账，既然如此，还不如溜之大吉。

　　岑嫣儿并非蚍蜉镇人士，早些年定居于此，在小镇上经营着一家裁缝店，生意还算不错，却是不曾有什么牵挂，走了也就走了，至于那个鼻涕虫，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小镇人，却也没什么好留恋的，至少在蚍蜉镇的日子，记忆最深的便是年幼时偷东西，被人抓住后狠狠地打了一顿，扔在大街上，险些死了。

　　两人义无反顾的离开了蚍蜉镇，至少对于他们而言，是不得已而又最期许的选择，从其他地方重新开始，在自由镇，对于两个天启者而言，并不是难事。

　　子语看向这位温文尔雅的张淼，虽说人不可貌相，不过但从外形上看，还是很难相信这个年轻人会是蚍蜉镇的明棋之一，他顿了顿，觉得自己可能不合适参与这件事，不过还是问道：“你都想好了，确定要这样做？”

　　张淼点点头，“思考了一晚上，还是找不到离开的理由，毕竟张家的根就在这里，还能跑到哪里去，以前是不敢想，便做了许多荒唐事，现在觉得是个难得的机会，所以还是要赌一把，江湖人不是常说，成王败寇嘛。”

　　张淼决定重整蚍蜉镇，正如他所言，眼下蚍蜉镇的局势，一旦被战争贩子知晓了，他们这些棋子一个都别想活，依着战争贩子对待反叛者的态度，失败即意味着叛逃，杀一儆百可不是战争贩子的手段，一个不留才是他们的手腕。

　　当然了，张淼也可以像是岑嫣儿二人一般，溜之大吉，天涯海角，战争贩子还真就没有法子，可是张家怎么办？张淼虽然在张家的地位很尴尬，三个孩子的关系也很微妙，可是他毕竟是张家人，张家老爷子虽然做不到一视同仁，至少没有落井下石，该给予他的，都给予了，他做不到一走了之，否则昔日战争贩子找上他的时候，他也不会义无反顾的成为他们的棋子。

　　张家的崛起，其实和张淼那时的抉择有莫大的关系。

　　张桂兰同样不打算就此离开，当年的斗米村，战争贩子杀鸡儆猴，张德贵为了保护自己的闺女，做出了妥协，成为斗米村唯一的走狗，这些年一直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张桂兰又为了守住斗米酒家，成了范羊手中的一颗棋子。

　　这么多年，父女二人相互瞒着对方，做了退让和牺牲，可是眼下已经退无可退了，张桂兰不想，也不愿意再退下去。

　　张淼与张桂兰相视点头，两人已经做好了决定。

　　子语便没有再说什么，两人的命运，乃至于整个蚍蜉镇的命运，或许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改变了，或许几个月之后，几年之后，蚍蜉镇会焕然一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毕竟积重难返，又或许蚍蜉镇还会是老样子，或者更糟，谁知道呢。

　　张桂兰由衷的说道：“公子，多谢你为我们解除了种在身上的棋子，或许对于你只是举手之劳，对于我们而言，却是恩同再造。”

　　子语摆摆手，不以为意，忽然冷不丁的说道：“瞧着你们两个一唱一和的，挺般配的，要不就干脆搭伙一起过得了，也都老大不小了。”

　　两人皆是怔了一下，然后相互嫌弃的看着对方，随后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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