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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幼稚


  炽寰又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在被褥下闷声闷气怒道:“没有人比你狗!你什么时候笼络了老子的手下!还当着我的面离间我们, 说什么让他们不用听我的!”

  俞星城拿帕子, 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你要是人心稳固, 我哪里还能几句话离间了你们。再说, 我也怕你又是带着他们上天闹地,再把我给弄到天上去给我个刀剑斧枪, 逼我拿起来。”

  她刚说完, 炽寰拽着被子, 一下子把头发乱糟糟的脑袋露出来:“老子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他妈嘴上就不能少埋汰我几句吗!”

  俞星城连着几个小时紧绷的神经,反而因为他这句气冲冲的话,终于暗暗松懈下来似的。她笑了:“不能。我要是你,就羞愤至死了。还是你这位老妖皇脸皮厚。”

  炽寰气得直砸被子,俞星城更想笑了, 她手指在嘴唇前竖起来:“别嗷嗷, 外头的妖们要是发现你醒了, 就都挤进来凑热闹了。”

  炽寰噎的眼睛直瞪, 重重的躺倒下去:“天底下最不想最不想要你来救我!”

  俞星城:“没办法。他故意的吧。”

  炽寰吃惊的微微张大嘴:“你、你果然见到了他?!你有没有——”

  俩人沉默了片刻,同时开口。

  炽寰:“你别说了。”

  俞星城:“你别问了。”

  不谈狗逼的默契啊。

  炽寰垂下眼睛去, 俞星城顿了顿:“杀不了他, 你放弃了?”

  炽寰低声道:“我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杀他。”

  俞星城:“这是被他给锤老实了?身上的伤呢?也是他打的?”

  炽寰没脸说, 有些是自己撞的,有些是自己非要去挑衅怯昧, 被他一只手打的站不起来……

  他为了卖可怜, 低头拽了拽被子, 用力点头道:“他对我可狠了!打我都不眨眼!你看我这一身伤。”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

  俞星城拿着他胳膊仔细看了看,慢条斯理道:“活该。”

  炽寰不可置信的抬头。

  俞星城心里憋笑,面上无情道:“知道打不过还躲着点装孙子。就你那四处挑衅的模样,确实该有人教训教训你了。”

  炽寰委屈的嘴唇子都开始哆嗦。

  俞星城拽了一下他胳膊:“要点脸啊,别哭。我这人记仇,第一次你差点把我掐死,第二次又把我从高空扔下来,我差点摔死你知道吗。这才说了句重话,装什么小可怜呢。”

  炽寰其实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太多记忆翻来覆去折磨,有些猜测和现实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明白,怯昧有意放他回来,而且是要把他放回到她身边来。

  怯昧是觉得他作不出太大风浪?还是给他一点最后怜悯,让他陪伴俞星城一些年岁,看她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

  许多年前,她就说他是只认死理的傻蛇。

  他就总是执念太深,也一直被执念推着走。

  但炽寰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到她身边,就忍不住有了活气,有了心境上下起伏,有了气的要死和幼稚傻缺。

  他拍着被子:“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电我干嘛!你为什么要电老子!我又没真的想掐死你!怯昧小儿的随从就要来了,我就把你攥手里而已!”

  俞星城觉得这真的不能怪她:“……谁知道。我跟你熟吗?我之前几次被你折腾的命都快没了,我能信你?再说,若不是我命大,怕是那天已经摔死了。”

  炽寰抱着胳膊:“你摔不死的!枝言剑的中的灵力,你已经拿回来了吧。我去拿枝言剑,就是怕怯昧小儿急于杀你。”

  俞星城皱眉:“你的意思是说,枝言剑……会让我不死?”

  炽寰一脸“看我牛逼不”的神情:“是啊是啊!”

  俞星城不太信:“……可你知道我断了左胳膊,就花了将近十来天才完全长好。如果是能够自我痊愈,那我摔个粉身碎骨,怕是要在地上躺半年,才能完全恢复。”

  炽寰一愣:“十来天,胳膊才长好?”他脸色变了变:“难道真的如他所说,你的一切都被他夺走了,就连神器中的灵力,都只不过星星点点。”

  俞星城一直知道怯昧跟她之前有些过往,甚至怯昧还想杀了她,可她现在才想起来,炽寰刚见她的时候,说她是一无所有的落水狗。

  也就是说,她能拥有的一切:能力,地位,权力,全都被怯昧所拿走了。

  而炽寰,之前一直以为拿到“她”曾散乱在各地的神器之后,就能让她重获力量。

  现实显然不是这样。

  俞星城蹙眉:“那为什么,这些会被他夺走呢?”

  炽寰怔忪着,露出了一个难以理解的笑:“我不知道啊。”

  俞星城坐在床铺边,沉默了一会儿,起身道:“算了,不想了。太晚,我回去了。”

  她起身要走,炽寰连忙爬起来:“这里不是你住的地方吗?你回哪儿去?”

  俞星城摇了摇头:“这是给你们这些妖的安身所,我住在内城。你歇着吧。别作妖。我要出去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门,才说到一半,就看到炽寰一下子掀开被子,光脚朝她跑过来。

  看到光腚小屁孩正面的俞星城:“……”

  炽寰还他妈不自知,拽着她袖子,一脸凶狠:“你别想跑,老子就讹上你了!你是不是住别的好地方不带我!”

  俞星城:“……”

  炽寰:“看你这个心虚的表情!我就是知道!”

  俞星城:“……把裤子穿上。”

  炽寰:“我不!”黑雾腾起,他忽然化作筷子粗细的小蛇,飞速钻进她衣袖里,盘在她手臂上。

  察觉到手腕上凉滑的触感,俞星城真想再电他一回。

  但她忍住了。

  从她身上经历的事来看,炽寰真是个给她带来麻烦的扫把星。

  但要是从他的立场来看,他却是个捧着真心想要帮忙,但奈何世事不如愿的十分可怜大妖怪。

  也不是。九分可怜。一分欠揍。

  她叹口气,隔着袖子轻捏了他一下,似乎要他老实一点,然后就这样裹上披风走了出去。

  炽寰缓缓从她如凝脂的手臂上往下爬了几分,尾巴搭在她手腕上,小脑袋垂下来,伸出舌头舔了舔之前被他咬破的虎口。

  俞星城微微一抖,没有拨弄他,似乎默许了。

  那双手不再像他记忆中那般完美白皙,反而指节上有几次重铸血肉的浅疤,制作漆包线时烫出水泡的轻疮,以及常年握笔书写留下的薄茧凹痕。

  但炽寰却觉得亲近,安心,他像几十年间那样,挂在她手腕上,昏昏睡去。

  俞星城回到自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她只拆了头发,脱了外衣,随便一裹被子就昏睡过去了。

  本来前些日子在万国会馆就淋了暴雨,昨日她的谙雷消耗过度,身体更是虚弱,她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嗓子发痛,第二天更是天蒙蒙亮,就被院子里的动静闹起来。

  虽然铃眉和杨椿楼爱闹腾,但这俩人工作累的也顾不上一大早就吆五喝六,俞星城披了衣服,拢一拢头发,正要出门,就听见戈湛那软脾气好脸的人,破天荒的喊了一句:“你给我走开去!你要是再不滚,别怪我跟你动了手!”

  她急急忙忙趿了鞋子出门去,就瞧见西屋偏门的小厨房门口,炽寰蹲在那柿子树上,一手拿了俩热气腾腾的大包子。戈湛又惊又急,他一贯醒得早,没料到家里有贼,还是个修为绝不低的大妖。

  戈湛又没在鼻吹唢呐社见过这样的大妖,生怕是野地里跑来的,万一引来了仙官,肖潼就要危险了。一脸戒备的拎着柴刀,在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用法术。

  炽寰更是急眼了。

  妈的,俞星城不愿意带他回来,是因为家里藏了个美少鱼儿!还他妈的是走贤惠持家路线的!

  不论是那张确实化形的无可挑剔的脸,还是嘴里这包子无可挑剔的松软外皮与多汁馅料,简直全方面击溃他的战略地位。如果炽寰是条狗,他真的要在这小破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里撒尿宣誓主权了啊!

  这会儿,戈湛和炽寰都转过头来。

  戈湛跟她还算是熟悉,立马抱着蒸屉,水汪汪蓝眼望着她,连忙道:“星姐,这有大妖怪跑进来了!”

  炽寰看他那张脸就来气,气得包子都不吃了,怒道:“你这小蹄子还他妈挺会当着人面卖可怜装无辜啊!刚刚还说要剁了我做蛇羹呢!哟,装纯装嗲谁不会,老子要是愿意降下身价来装嗲,那半个大明的男男女女都被老子迷得直吱哇!”

  俞星城:“……”

  她真想把炽寰脑袋朝下插在柿子树下的土壤里,看他能不能脑仁生根发芽多吸收点钙磷钾。

  但她没想到,炽寰竟然从树上跳下来,二话不说就要对戈湛动手。

  俞星城一惊,还以为他要杀人。

  结果就看炽寰恶狠狠的把包子,往戈湛的棉袄上一砸,那包子碎了个稀烂,留下一大团污迹:“老子不吃你的!”

  直面跨物种幼崽打架的动物园长俞星城呆住了。

  戈湛看着自己的新衣服上的一团污迹,蓝眼睛里缓缓漾出了水花,委屈的彻底哭了出来。

  三分钟之后。

  俞星城面对着一米八的干儿子戈湛,以及和事劝解的肖潼,按住了她身边一米三的炽寰的脑袋:“道歉!吃了人家的,还弄脏人家衣服,你说你哪点占理。”

  炽寰死都不低头:“我又没做错!你又没跟我说这院子里还有别的妖怪。我是在担心你的安危啊!”

  肖潼连忙道:“没事儿没事儿。是你从社馆接过来的妖吧,没打过照面,有点警戒也正常,以后好好相处就是了。”

  俞星城越来越觉得这是幼儿园孩子打架之后叫了家长。

  她拱手对戈湛说了一声抱歉,戈湛大概也有点不太好意思了。

  看人家的儿子怎么就这么懂事!

  俞星城恨铁不成钢的搓了一下炽寰的脑袋:“行,不道歉,人家做的饭你也一口别吃。吸收你的天地灵气去吧。”

  炽寰抬头瞪眼,又看向戈湛怀里的蒸屉和包子。

  直接伸手去拿包子:“对不起!行了吧!”

  俞星城:……不行了,好想揍这个熊孩子。

  戈湛得了道歉就甜甜一笑,欢天喜地的换了衣裳进厨房了。

  俞星城实名羡慕。

  人家出门捡着贤惠大妖怪,跟田螺姑娘似的忙前忙后。

  她出门就捡了个嘴臭小屁孩。

  俞星城进屋的时候,炽寰也一溜烟跟着进来了,两口就把拳头大的包子塞嘴里,腮帮子都鼓鼓的。他之前没穿衣裳,怕是因为妖力虚弱,连给自己用法术化出衣裳的余力都没有了。

  这会儿,他一身褐色毛领的黑色短胡服,护臂皮靴,衣摆下有红色火焰的花纹。眉眼依旧凌厉得意,左右双耳的耳骨上打了三个小金环,一转头就碰撞在一起作响,顶发只拿一个长柄小风车固定着,那红色风车随他一跑,就乱转起来。

  他看见俞星城打量他,更是整了整衣领,笑出一口尖牙。

  俞星城:……臭屁精。

  她推开窗子,坐在镜子前,梳着头发:“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跟着我也没用。我有自己的工作了,你别来左右我的生活了。更何况,如果你再和其他的妖关系不好,我就更不能留你在社馆了。”

  炽寰看着她对镜梳头发的模样,忽然道:“我会梳头。”

  俞星城看了一眼镜中的他:“……所以?你有听见我刚刚说的话吗?”

  炽寰:“你让我给你梳头吗?”

  俞星城顿了顿:“算了吧,我信不过你的水平。你说不定把我头发都拽断。”

  炽寰:“让我给你梳头。我就不跟他们打架了。”

  俞星城看了他好一会儿,发现炽寰是认真的,她叹气,把木梳递给他:“……你要是弄疼了我,我就电你哦。”

  她坐在那儿,炽寰还有些不太方便,又去搬了个小凳子过来,踩在小凳子上给她梳头。

  但意外的,炽寰很熟练,也很仔细。先拿木梳,后用篦子,她问道:“你会梳什么头?”

  炽寰对女人发式倒是熟:“双平、百合、分肖、两博都行。”

  俞星城真有点另眼相看了,道:“挽个纂儿,绑青绦绳就行。”

  炽寰腰上挂着小马、花牌的玩具,瞳孔跟猫似的有一条金色窄缝,模样也是不屑傲然,手上动作却利索又快,一会儿就给她梳好头:“你就是跑跳也晃不动的。”

  俞星城望了镜中的自己一眼。

  炽寰擦了擦银篦子上的头油,道:“怎么样?”

  她竟对镜中的自己和炽寰一晃神,半晌道:“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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