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六 年 21
那人还是不肯放手，这次纳景慧可是感觉到他在用力地捏：“你吃了吗？”
纳景慧完全被他这种答非所问搞糊涂了，只好顺着他说道：“您问的是早饭还是午饭？要是问早饭那我吃了，要是问午饭那我还没吃呢？怎么着，这位爷，瞧这意思您今儿个是请客。[燃^文^书库][www].[774][buy].[com]”纳景慧那混不吝的性格又上来了。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笑着说道：“鄙人姓孟，名元，时任娱乐报记者，这样吧，我请纳爷吃炒肝儿怎么样？”
“哎哟，您没毛病吧，一个大记者平白无故请我吃炒肝儿？我怎么觉着不踏实呀，孟爷，您还是有事儿说事儿吧，我胆小可别吓着我。”
“纳爷，你小子心思还挺多的。我好心好意请你吃饭，你到觉得我在算计你，你小子有什么可算计的？光棍儿一条，以前还有车黄包车，还不是自己的，现在你连个毛都没有了吧。”
“这到也是，我一条光棍儿我怕什么？又不是娘们儿，一不留神就得让人拐卖到窑子里去，您孟大记者要真有本事，把我卖到相公堂子，我觉着卖屁股比什么来钱快。”
“走吧，反正我看你也没事。”
娱乐报根本就是新开的小报，发行量小，孟元是身兼记才、主编、排版、印刷等于一身，其办报宗旨就是明星各种绯闻、梨园轶事、男盗女娼、招猫逗狗等，有人提议让写北平市民的爱好，撰写一些关于花鸟虫鱼、养鸽驯鹰类的常识和评论，他觉得有人看，那就可以写出来在报发表。他整日里混迹于街头巷尾，结交三教九流，似乎和谁都认识，又和谁都不太熟。
中国的记者写文章喜欢两边拿稿费，这种恶习从19世纪末中国出现现代意义的报纸时就存在了，若是记者写文章吹捧了某个人，这人就得向记者意思意思，给多给少您看着办，否则下次的文章吹捧就变成了诋毁。陆中庸先生当然也免不了俗，谁跟钱有仇呢？娱乐报上经常出现孟元自相矛盾的文章。
譬如他写某公子有只骁勇异常的斗鸡品种，经常与狗相斗，而且常胜不败，以至狗见了斗鸡儿就落荒而逃，此乃鸡中极品也，云云……不到一个星期，孟元的口气又变了，说是经本报记者探访，某公子的斗鸡原来是一只大公鸡冒充的，现在这只冒充斗鸡的大公鸡已经葬身狗腹。。。这种自相矛盾的报道，行里人都明白，只怨那公子没给陆中庸送稿费。
坐落在前门外鲜鱼口里的‘会仙居’是个门脸儿不大的小饭馆，寒酸得根本上不得台面，唯独以卖炒肝而闻名于京城，犹如豆汁、爆肚、炒疙瘩等大众化食品一样，京城人好这一口儿。炒肝既无肝，也无须炒，而是用猪大肠切成段儿卤煮，然后用口蘑汤勾芡，制成所谓炒肝，这是典型的穷人食品，不过一些美食家和文人雅士却把它列入京城名小吃之列。炒肝这类食品还堂而皇之地进了歇后语，旧时有“猪八戒吃炒肝——自残骨肉”的说法。
两人一起到了‘会仙居’，他觉得请一个臭拉车的吃饭，炒肝就可以了，关键是便宜。这年头儿小报记者不容易，当小报记者的老板也不容易，两者合在一起那就更加不容易，他自己不去找新闻，就没有新闻，没新闻就没读者，没读者就没收入，没收入吃什么？问题是，现在哪儿来那么多新闻？比如某人早起发出几个‘路倒儿’，那叫新闻吗？现在谁会在意别人的生死？
能让读者们感兴趣也就是那些明星、交际花、谋杀案等等，这才有文章做。其实有些时候他都觉得这世道还不够乱，他巴不得天天有电影明星、京剧名角遭到绑架，绑匪最好和他认识，这样他两边通吃，一手出新闻、一手拿钱。孟元总是认为自己是个怀才不遇的人，缺的只是机会。
孟远自己先要了个炒肝，纳景慧坐下吩咐道：“孟大记者，给我两碗炒肝，四个火烧。”纳景慧可不傻，他知道孟元不会平白无故请他一个臭拉车的吃饭，若不是有求于他，这孙子就是在街上碰上了他纳景慧也得装不认识。
纳景慧用了不到五分钟，两碗炒肝加上四个火烧就进了肚子，孟元只是在一边吸烟一边一声不响地看着他，纳景慧松了松裤腰带说：“孟爷，饭吃完了，您还有事吗？要没事儿我先走了。”
孟元笑道：“纳爷，行啊你！吃饱喝足了一抹嘴就想走？跟我逗闷子是不是？”
纳景慧嬉皮笑脸道：“我就说这世上没有白吃白喝这好事。孟爷，您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孟元决定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我想两件事，第一件陈老爷手上有一国宝，但他死后就没了，我想知道他卖给谁了？卖了多少钱？第二件就是和你纳爷有关了，福缘车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哎哟，孟爷，您这不是难为我吗？我这辈子哪儿认识什么国宝？我说孟爷，我这人您知道，吃饱了饭就不认大铁勺，哪儿还管得了这么多，您别忘了，我在陈府只是个拉包月的，又不是陈家大少爷。”
“纳爷，你少来这一套，你看看这个，看仔细了。”孟元不慌不忙地将一块银元放在桌子上。
“孟爷，您太小瞧我了，我纳景慧虽说穷，可面儿上的规矩还懂，再说陈老爷平时也待我不薄，我不能不讲义气吧。”
孟元只当纳景慧这话是放屁，他一声不吭地又在桌上放了一块银元。
“孟爷，不是我驳您的面子，这事儿我还真不能说。。。”
孟元站起来，指着纳景慧说道：“纳景慧，你小子还真不是个做买卖的料，钱摆在这儿你都不挣，我告诉你，世上凡事都有个价儿，我要问你的事只值两块钱，多一个子儿没有，你要不想挣这两块钱就明说，我转身就走，甭说那么多废话。”说着他便收起桌上的钱。
纳景慧按住了孟元的手，嘻嘻笑道：“孟爷，都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兄弟这也是没办法，再一个，您问的可是两件事，您觉得它值两块钱吗？”
孟元瞅了瞅了他：“那你说多少？先说好，别狮子大开口。。。”
纳景慧拇指和尾指翘起、其余扣向掌心，孟元看到他的手势，仔细考虑了下，从兜里再掏出四块大洋拍在桌上。纳景慧笑着把钱收到手里，他重新坐下，嘴里骂道：“纳景慧，以后你少他马得和我来这套，还什么面上的规矩，不能不讲义气，真他娘的耗子啃茶壶――满嘴都是词。”
这天晚上在奉天的张宇陪着几个朋友打了几圈麻将，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夜里他的手气出奇的好，怎么打怎么赢，打到最后张宇自己赢得都不好意思了，真有心输几把，可还真不成，想输都输不了。他想收手不打了，可也不成，朋友们都说张兄你怎么不懂规矩，麻将桌上赢钱的主儿没资格先提出退场，谁让你老赢呢，总得给别人个翻本的机会。张宇没办法，只好陪朋友们一圈一圈地打下去，直到凌晨三点才散局。
这天纳景慧站在曲尺形柜台前，他要了二两‘烧刀子’然后一扬脖儿全进了肚子，他抹抹嘴准备掏钱付账，这时身后伸过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这酒钱算我的。”
纳景慧回头一看，顿时吓出一身汗，他身后站着的竟是和小五在一起的高振玉，此人的心狠手辣纳景慧是领教过了，第一次在车行和孙二爷赌斗，第二次就想要了孙哲的命，现在想起来纳景慧心里都直打哆嗦。高振玉的个子比纳景慧高出一头，脸上有些麻子，嘴总是微微咧着，让人闹不清是哭还是笑。
高振玉像似老熟人把手搭在纳景慧的肩膀上亲热地说：“怎么地纳爷，要走啊？咱哥俩儿好不容易见个面，说什么也得聊聊呀，今儿我做东，咱哥俩再喝点儿。”
“哟，老哥，真不巧，今儿个我和朋友约好了，改日吧，改日我请老哥你喝点儿。。。”纳景慧推脱着要走。
“怎么着，不给我面子是不是？”高振玉脸上的表情没变，可搭在他肩上的手却增加了几分力气，纳景慧立马改了主意：“让老哥破费了，真不好意思，要不。。。今天酒钱算我的。”
“掌柜的，给我上半斤衡水老白干，再来几样下酒菜，什么好你就上什么。”高振玉冲着店里的伙计吩咐道。
接着他又冲纳景慧说道：“纳爷，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那不是不认识吗？咱可不许记仇啊，要是不嫌弃，从今天往后咱们就是哥们儿。”
纳景慧有些受宠若惊：“老哥，看您说的，您太客气了，我纳景慧就一臭拉车的，这太高攀了，往后您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一声就行。”
高振玉举起酒盅道：“来，先干了这盅。”
两人把酒干了，按惯例互相亮亮杯底儿，高振玉又把酒满上道：“怎么着，现在还拉车呢。”
“嗨！不拉车我干什么，别的我也不会，只能卖把子力气。”
“福缘车行上报纸这事你知道吗？”
“有这事儿，因为什么？”纳景慧显得很吃惊。
“呵呵，报纸上还说了以前陈府上有国宝一事。。。”高振玉就把在报纸上看到的消息和纳景慧叙述一遍。
“是吗？这是哪儿个王八蛋捅给报纸的？”纳景慧继续装糊涂，他可不敢承认和孟元说什么了，一旦让这主儿知道是他给孟元的消息，高振玉这主儿就敢弄死他。纳景慧同时在心里暗恨孟元，但更恨自己，没想到六块钱就把他自己给卖了。
高振玉把酒盅重重蹾在桌上：“这他马得要是让我知道了，非弄死他，纳爷这人不会是你吧？”
纳景慧连忙摆手，说道：“老哥，不可能是我，根本不可能是我，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朋友家呆着来的。”
“不是你就好，不是你就好，对了，我有事先走了，你自己慢慢喝吧。”高振玉大着舌头说道，起身叫过伙计，付完账离开了。
纳景慧长出一口气，擦了下额头上吓出得冷汗，喊着伙计让他把桌上没吃完的菜打包，拎着打包好的菜出了店门，拉起放在门口的黄包车直向干娘往处跑去，他这是害怕准备歇几天不出车，在家躲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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