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回
●═══════════●【放烟火心酸女孩思念苦难家人】●═══════════●
当众人来到甲板上时，发现船员和仆人们都已经等在那儿了，烟花也都排列摆放好了。午夜12点一到，船员和仆人们便一起~点燃了烟火。一朵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来，它们有的像金菊怒放，有的像牡丹盛开；有的像彩蝶蹁跹，有的像巨龙腾飞；它们震碎寂静，划破黑暗，用堪称壮丽的绚烂照亮了燃放烟花的人，义无反顾地缤纷了他们的世界。
船员和仆人们一边仰望天空一边欢呼着雀跃着。蒋思源和朱东旭一边相互击掌一边大声地对对方说：“兄弟，新的一年，祝你好运！”而与此同时，两个人都情不自禁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看站在对方身边的那个人。季晨和季恩姐妹俩一边欢快地笑着一边反反复复地说着：“真好！真好！”相比之下，季坤和廖泊舟则显得比较安静。他们只是昂着头静静地望着天空，静静地看烟火如何绚烂绽放又如何在瞬间归于寂灭。此时此刻，这两个年轻人的心情都异常的复杂。尽管他们的出身、性格、经历有很大的不同，但在未知的命运面前，他们却一样感到茫然和忐忑。
他们中的一个有着极为尊贵的地位，自打出生以来，便养尊处优，过着平安、喜乐、富足的生活。可命运却偏偏让他爱上了一位来自贫民窟的姑娘。他虽有追求幸福的决心，却也明白前路坎坷。他很清楚，与一个贫民出身的姑娘缔结姻缘不仅不是他一个人的事，甚至不是殷家一个家族的事。作为贵族阶层的一员，他深知阶层观念所制造出的巨大鸿沟恐怕连原~子~弹都无法制造——那是一种无声的暴力，不但能将人们活生生的分开，还能让他们彼此仇恨，让他们在得知彼此的姓名之前就已然成为了敌人。无论在英国的时候，还是回国定居之后，他都亲眼见证过一个阶层对另一个阶层的蔑视、排斥、甚至倾轧。而所有这些，必然会成为他走向那个平民女孩儿的障碍，为此他感受到的是深深的压力与不安。
至于他们中的另外一个，依旧为往事和旧伤所累，心和灵魂均未获自由。但新的曙光已现，那新现的曙光即令他兴奋又令他紧张。他显然还没有做好重新出发的准备，而远方却在用强有力的声音向他发出深情的呼唤，呼唤他卸下枷锁，奔向自由。他不知道该不该听从远方的呼唤，他犹豫着，彷徨着，对远方毫无信心。
这两个年轻人就这样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仰望着天空。在新年到来之际，在绚烂的、明明灭灭的烟火中，他们努力地想要看清自己的未来。他们一边盼望着那即将令人生完整的幸福会降临，一边又对“不可预知”和“稍纵即逝”感到惴惴不安。命运里面实在有太多他们无能为力的事了，就像眼前的烟火，美则美矣，却无法永远留住。为此，他们不禁都心生叹息。
甲板上的人要么在欢呼雀跃，要么在欢笑呢喃，要么在静静地仰望天空，而有一个人，却忍不住在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斑斓里涕泪横流。
当第一朵烟花在漆黑的夜空里炸开的时候，在那绚烂的光线以及如流星雨般飞溅的火花的映照里，依凡仿佛看见了自家的那个黑洞洞的小砖窑——母亲斑白的鬓角、父亲深躬的腰背、以及弟弟那在灯下苦读的瘦弱的身影不断地在她的眼前浮现。对家人浓浓的思念和牵挂，以及想要改变他们生存状态的使命感就像被点燃的烟火一样被猛然地引爆了。它们在她的脑、心、以及身体的各处遍地开花，她甚至听见自己的血管里传来隆隆的爆破声，她的眼泪忍不住喷涌而出。她怕人看见，便远远地躲到了一个无人的、黑暗的角落里。在烟火的爆破声以及船员和仆人们的欢呼声的掩护下，她忍不住尽情地啜泣起来。
“好好的怎么突然哭了？是想家了吗？”她的耳畔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她吓了一跳，飞速地抹了抹眼泪，转头一看，发现廖泊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边。只见他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正在怀里掏着什么。
“我没哭，是风吹的，海风有点大。”她努力掩饰着，并暗暗地感到惊讶，不是惊讶他的出现，而是惊讶他竟然看出了她在想家。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迎新的时候最好别哭，否则一整年都会不顺的。赶快把眼泪擦干吧，不管是风吹的还是怎么样。”他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并把从怀里掏出的一个格子手帕塞进她的手里，没等她说什么或是做什么他便转身离开了。
她握着他塞给她的手帕，有些不知所措。手帕还带着他的体温，温暖着她冰冷的手指。她情不自禁用手帕捂住鼻子，立刻便嗅到了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那是他的味道，不仅好闻，而且有一种令人上瘾的魔力。
烟火渐渐停止了，依凡忙用手帕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并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忍不住看了看那个格子手帕，心情说不出的难过。这个手帕刚刚为她擦干了眼泪，并为冰冷的她带去了慰藉，她已然对它产生了某种感情。但是那又如何呢？首先，手帕对她应该是没什么感觉的。其次，与其用它来擦眼泪，还不如不再流眼泪。想想这许多年来，自己为什么一直在流泪？家人又为什么一直在流泪？一个手帕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吗？答案显而易见。想到这里，她默默的将手帕塞进贴身的口袋并大大地下了决心，决心不再三心二意，决心不再被任何力量所诱惑，她要为自己的目标拼尽全力，因为她还有家人需要照顾。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然后毅然决然地走出了那个黑暗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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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天的清晨七点半钟，七个年轻人弃舟登岸，开始了他们的普陀山之旅。登岸后，蒋思源一直守在季晨的身边，朱东旭则寸步不离季恩，至于季坤，始终在依凡的左右。一路上季坤一直在跟依凡说话，并时不时用充满爱意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凝视她。
说到依凡，自打昨天夜里下了那样的决心之后，她便将廖泊舟这三个字在她的意识中深埋了起来。为了不再被这个名字牵制和诱惑，她开始努力避开廖泊舟。她几乎不再和廖泊舟说话，甚至连看都不看他，她竭尽全力把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季坤的身上。她做的还算不错，一路上她和季坤都谈得很开心，以至于忘记了看风景。
七人行中，已然有六个人彼此暗暗地结了对子，只剩下了廖伯舟一个人形单影只。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全心全意的爱上了一个人，深深地沉浸在爱情中的季坤并未注意到廖泊舟的孤单，他的全部心思都被依凡占据了，无暇他顾。至于其他人，虽偶尔也和廖泊舟搭话，但凭谁也听得出来，那不过是害怕冷落了廖泊舟而发出的礼貌性的寒暄。不过廖泊舟倒是表现的很平静，尽管冷落和孤单的感觉像藤蔓一样爬满了他的每一根神经，但他却极力作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一行七人就这样来到了普济禅寺的门前。
“来这里拜佛的人可真多啊！”望着普济禅寺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季晨不禁感叹道。
“普济禅寺是全岛供奉观音菩萨的主寺，我们要不要也进去拜一拜？”蒋思源用征询的目光望着季晨问。
“好啊！”季晨甚是爽快地应道。
“我还以为你们是基督徒，你们一直生活在英国不是吗。”朱东旭很是惊讶地说。
“我们的祖辈们都信佛，姑奶奶也信佛，我们全家都信佛，这也算是家族传承吧！”一直没有说话的季恩解释道。
“可是我为什么从未见姑奶奶拜过佛，而且也没见家里有佛堂之类的？”依凡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殷家在大陆居住的祖辈们曾经是拜佛的，不过自从我们的世祖定居英国后就不再拜佛了。世祖说了：佛不是泥塑的，不是铜铸的，不是木雕的，也不是金子造的。真正的佛，根本不在寺庙里或是殿堂上，真正的佛就在我们的心里。我们无须在家里设佛堂，也不必要非到寺庙里去拜佛像，我们只需虔诚地参拜心里的佛就好了。”季坤进一步的解释道。
“殷家有这样的世祖，怪不得会兴旺发达。”蒋思源不禁颇有感慨地说。
“虽然我们殷家人没有拜佛像的习惯，不过姑奶奶并不反对我们拜佛像。她老人家说，拜佛像和拜心里的佛并不矛盾。她还说，有时候我们需要一尊具象化的佛，尽管只它是一座雕像，但却能够帮助我们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仪式虽然不是必须的，但不可否认，它会令信仰看起来更具体更完整。”季晨忍不住接着季坤的话说道。
“即如此，不如我们大家都进去拜一拜吧！”朱东旭提议道。
“好啊！好啊！”大家不禁接二连三地响应，只有廖泊舟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你们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你为什么不进去？你不信佛是吗？”蒋思源疑惑地问。
“相信我，我不进去是为你们好，也是为佛好。再说了，我也没什么可求佛的，该得的不该得的，我都得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廖泊舟回答。
“你总要进去求个姻缘吧！难不成你想一辈子耍单儿？”蒋思远忍不住笑道。
“我这是讲义气好吧？好姻缘留给你们先挑，至于我嘛，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廖泊舟故意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心里却兀自酸酸的不是个滋味。
“既然你这么讲义气，兄弟我也不能忘恩负义！你等着，我这就进去，替你也替我自己求个好姻缘，也就是多一句话的事儿！”蒋思源很仗义地说。
“真够意思，兄弟这厢谢过！”廖泊舟一边说一边双手抱拳，冲蒋思源深深一揖。蒋思源不禁会心一笑，众人随即入寺拜观音不提。
只说廖泊舟一个人留在普济禅寺门外，心情甚为落寞。他已然感受到了依凡刻意的疏离。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依凡的疏离意味着什么。望着普济禅寺内熙熙攘攘的香客和缭绕的香火，廖泊舟不禁心有戚戚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信不信佛，他曾经是不信的。可是自从经历了席心的死，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自信又自负了。他不再轻易相信什么，也不再轻易不信什么。他学会了谨慎地处理事务和全面地考虑问题，他开始敬畏冥冥中的神秘力量，但敬畏归敬畏，他还是决定对这种看不见的力量敬而远之。
比如此刻，他既不敢对佛表示不屑并大踏步地走开，又不愿走进寺内俯首叩拜，恳求佛赐给他想要的。他从不轻易恳求，无论是求神还是求人。当初席心背叛他嫁给那个猪狗不如的暴发户时，他没有求席心回心转意。如今依凡有意疏远他，他也不打算求她改变。既不走近也不远离，他就这样，将自己搁置在了中间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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