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受考验玲珑淑女不惧耄耋老媪】●═══════════●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依凡，他们似已看到了依凡即将要面对的结局，故而目光中或多或少都带着那么一些同情和惋惜。
依凡沉默着，大家的目光以及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都在炙烤着她，她只觉得双颊似火烧，内心如汤煮。
“怎么不说话？是无话可说吗？”见依凡不说话，老太太不禁用严厉的语气逼问道。
“吃苦受累的日子我天天都在过，早都习惯了，所以，我不是因为怕辛苦才辞去医院的工作的。如果一定要我说出个原因来，我只能说收入太过微薄，无法维系我和家人的生活。我被入不敷出的生活困扰了很久，辞职换工作无非是想寻一条出路罢了！”依凡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
“出路？你想寻的是什么样的出路？如果你想寻的是灰姑娘那样的出路，那我明白地告诉你，我们殷家断不会有那样的出路给你！”殷老太太厉声说道。
“就是不知道有什么出路，出路在哪里，所以才苦苦寻找的！如果知道出路在哪里，是什么样的，又何必寻找？径自走过去便是！我现在之所以站在这儿接受您的盘问，也只是因为我在寻找出路。请您务必听清楚，我说的是寻找，不是祈求。而既是寻找，我当然不确定我的出路在不在这里，更无法确定我的出路跟灰姑娘有无关系！”依凡极力克制住正在心里翻涌着的狂涛巨浪，刻意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
“决定来我们殷家之前，你是不是一直在医院里工作？”老太太没有就“寻找”和“祈求”这两个字眼跟依凡做过多纠缠，而是突然来了个乾坤大挪移，转换了话题。
“是的！”依凡回答。
“我听说你的家人都健在，我还听说你的母亲顺利地接受了换肾手术，身体已无大碍。至于你自己，我虽老了，但眼还不花，我看得很清楚，你并不比别人家的孩子活得差！你的气色很好，甚至比我们家那两位尊富安荣的小姐的气色还要好很多！还有，你的眼睛闪亮有神，这说明你不但身体健康，而且充满活力！这些迹象表明，你的收入无法维持你和家人生活的说法根本就是个谎言！你还不如坦白地承认是为过上更好的日子才辞职的来得更为诚实一些！”老太太毫不留情地鞭笞道。
“……”依凡没有回话，聪慧的她很清楚，在这个问题上保持沉默要比做无谓的辩解明智得多。
“年纪轻轻的女孩子难免会有贪图虚荣的时候，我倒不介意你虚荣一点，但我介意你不够坦诚！”
“……”
“我跟你这是第一次见面，希望也是最后一次！我不管正仁怎么安排你，以后只要你别出现在我面前就好！”
“……”
“律师先生留下！管家，送这位护士小姐出去！”老太太见依凡不再说话便大声吩咐管家。
廖泊舟见状不禁甚为着急，有心替依凡说句话，但仔细掂量一番后觉得这会根本没有自己说话的份，于是便情不自禁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殷季坤。
殷季坤一直在暗暗观察着依凡和廖泊舟的反应，当他发现廖泊舟用求助的目光望着他时，立刻领会了廖泊舟的心意，于是忙起身叫道：“姑奶奶……”
“坤儿！你坐下！不许说话！”殷季坤才叫了一声姑奶奶，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太太便厉声呵斥道。殷季坤只好乖乖坐下了，不过在坐下的一瞬间他忍不住求助地看了看母亲，并顺势冲母亲微微鞠了一躬。
殷夫人见状连忙赔笑道：“姑奶奶，何小姐可是正仁千挑万选才选中的人，别说在申浦，就是在全中国怕也找出第二个来了！您老人家是有多大的福气才会遇到这么好的孩子？您不能赶何小姐走！您不但要将何小姐留在身边，而且还要像待亲孙女一样待她才行！”
“要留你们留好了，我反正不稀罕！都这把年纪了，我也不求什么，只求能干干净净地活几天！你们又何苦找一个不干不净的人来呕我！”老太太忍不住气鼓鼓地说道。
“姑奶奶，我们都知道您特别爱干净，所以正仁在选人的时候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您挑何小姐什么我们都没二话，但您要说何小姐不干不净那可就是您挑剔了！您再仔细看看，何小姐是多干净的女孩子，不但干净，而且漂亮！”殷夫人说道，虽是嗔怪的语气，脸上的神情却温暖而又和悦。
“你们说她干净，我偏说她不干净！干净的人早都死光了，这世上早没干净的人了！你们也一样，没一个干净的！只不过，你们是我的亲人，我跟你们脱不了干系，不得不容你们在我身边！可这位护士小姐算怎么回事？她又不比你们更干净！而且为人还不坦诚！我不用她照顾我！让她走！”老太太却一味地固执已见！
一直没再说话的依凡突然在这个时候侃侃说道:“我不知道，在您看来什么样的程度才算是干净！我只想说说我对干净的认识！刚才廖律师说过，无论什么，一旦为人所用就无法保持绝对的公正了！对人类社会而言，绝对的公正在是不存在的！我想这句话对于干净二字也同样适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干净的！您以为这间屋子很干净吗？表面看起来，是的，但是如果我们透过显微镜去看，就不难发现这间屋子里不仅有大量的灰尘，更有数不清的细菌和病毒！您以为您正在呼吸的空气是干净的吗？如果我告诉您它们很可能是从某个阴沟里流通过来的，说不定还在一些乞丐或传染病人的鼻孔里进进出出的话，您会不会觉得每一次的呼吸都很痛苦？按照您对干净的要求，这间屋子连同屋子里的空气恐怕都要泡进消毒夜里才行！如果您是这样要求干净的，那么我只能说您已经患上了非常严重的洁癖症！需要治疗！”
“你们听听！听听！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么自以为是！傲慢无礼！过去的年轻人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过去的年轻人不仅好学、上进、懂得尊重长辈，更还有慨当以慷，忧思难忘的家国情怀！过去的……总之，过去的一切都比现在好！现在的一切真是糟透了！可惜，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老太太忍不住气愤地哀叹道。
听了老太太的话，依凡不禁接着说道：“如果说唯有过去的人和事才能让您感到满意和愉悦，那么今天就算过不了您这关我也大可以释怀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太太不禁怒问，显然依凡的话在令她感到生气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意思是您并非对我不满意，您只是放不下过去的人和事，或者说过去的人和事让您太过思念和眷恋了！您这样跟我闹别扭，无非是借由我向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残酷事实表达您的怨恨之心而已！难怪您有这么多关心爱护您的亲人，又过着如此富足的生活，却还是不停地抱怨！”依凡解释道，用的完全是一种超然于事外的语气。
所有的人都被依凡的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包括老太太，屋子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你说完了？”沉默了半晌之后，老太太才终于用阴郁苍凉而又不失愤怒的语气问道，只是，跟之前相比，声调明显降了许多。
“没说完！关于洁癖我还有几句话要说！通常的情况下，患有严重洁癖的人都是一些生活富足的人。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富贵病，穷光蛋可没资格得！那些终日为生计奔波的人绝对不会有得这种病的闲情逸致！因为对他们而言，活下去才是头等大事！如果想为这种病找到一种根治的办法，我认为最简单的方式莫过于把自己变成穷光蛋了！可如果您不愿意采用这种治疗方式，那就只有接受现实——那就是让不干不净的我来照顾您！我会尽力让您满意，但是您也别指望我会把自己变成一块酒精棉！希望您能明白，不干不净是活着的必要条件，在这点上，谁都不能讨价还价！我的话说完了！是走是留您只管吩咐，我尊从您的吩咐就是！”依凡接着说道。
屋子里愈发安静了，除了依凡和姑奶奶，几乎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每个人都在静观事态的发展。
“s!”老太太忽然叫道，大概是因为屋子里太安静了，因而声音显得格外大，以至于让毫无心理准备的管家太太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不过，管家太太很快便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只见她快步走到老太太身边。
“姑奶奶，我在这里，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给这个狂妄的丫头收拾一间房子出来，离我近一点，让她明天就搬过来住！今天我累了，先送我回房休息，等以后有空我再慢慢收拾她！”老太太不再理会依凡，而是顾自向管家太太交代。
听老太太如此交代，所有的人都放心了，尤其是殷家的人，因为他们知道，依凡总算是过了姑奶奶这关了。
“好的，我这就送您回房间休息！送完您，我立刻安排人给何小姐收拾房间！”管家太太连忙应道。
“姑奶奶，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糊涂！”殷夫人忍不住笑着插话道。
“成天跟你们这些聪明人在一起，你们也得容我糊涂！”老太太气鼓鼓地回答。
“您不糊涂倒是我们的错了？”殷夫人忍不住笑着调侃。
“你们哪里有错！要说有错，都是我这个老太婆的错。我知道，我太骄行了！可是，话说回来，我还能活几天？你们所幸让我骄行个够吧！好了，s，我们走吧，这里的人都巴不得我快点消失呢！”老太太一边说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管家太太了解老太太的脾气，也没有伸手搀扶，而是紧紧跟随在老太太的身边。季晨、季坤和纪恩见姑奶奶要走，忙不约而同地站起身，相继说道：
“姑奶奶您慢走！”
“姑奶奶您好好休息！”
“姑奶奶，别忘了晚上还要一起打牌！”
“知道了！你们这些孩子什么什么都顺着我，都把我这个老太婆宠坏了！以后啊你们不妨也跟那位狂妄的护士小姐学学，学学怎么顶撞我，别总顺着我！”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径自往门口走去。
季晨、季坤和季恩则一边面面相觑一边忍不住偷偷地笑。
直到管家太太护送着老太太出了大客厅的门，余下的人才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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