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定风波回头浪子追忆前尘旧爱】●═══════════●
“我是在大二的第一个学期即将开始的时候认识席心的！那年暑期我被学生会招募去做接待新生的自愿者，学生会在校门口设了一个新生接待处，由自愿者轮流服务，专为那些刚刚踏入大学校门完全找不找北的新生们答疑解惑并提供各种援助。
我在成为自愿者后接待的第一个新生就是席心！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刚到新生接待处报到，连脚跟都还没站稳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棉麻连衣裙以和同色帆布鞋的美丽女孩款步走到我面前，她一边用双手将散落在肩头上的长发很随意地朝后拢着一边用温婉和悦的声音问道：‘请问去法律系怎么走？”
我当然知道去法律系怎么走，因为我自己就是法律系的，但我就是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我被她的样子迷住了！我像是被人施了魔法一样，整个人都呆化掉了！我一点儿都没夸张，在遇到她之前我从未在女孩子面前那样失态过！
她长得非常漂亮，穿着打扮也十分的大方雅致，但真正吸引我的却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身上的调调。她看上去非常的安静、闲适、甚至显得有些慵懒和倦怠。就连看人的眼神都是漫不经心的，流露出一种散漫的惰性。看得出来，她根本不想花心思引人关注，也完全懒得取悦别人。跟那些即便不明目张胆地搔首弄姿至少也会时刻在意自己是否被周围的人所注意到了的女孩子们相比，她的举止少了刻意跟做作，多了自然与随性。
总之，她的身上有一种别的女孩所没有的味道，我被这种味道深深地迷住了！就像每个人吃饭都有不同的口味一样，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也是各有所好，我想她是对我的胃口了吧！就这样，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的我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对一个才见第一面的女孩一见倾心了！而那个时候的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让我一见倾心的女孩在以后的岁月里几乎让我万劫不复！”
“她问你路，然后呢？你接着讲！”梁佳宜忍不住追问道，她已不再流泪，但脸上泪痕犹在。
“她见我不说话，便追问我到底知不知道法律系在哪儿！不过她的追问不带任何一点压迫感。我这才如梦方醒，连忙说道：‘法律系在校园的东北角，有一个单独的院子，挺不好找的，不如我送你过去好了！’她听了无可无不可地耸了耸肩。我连忙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我看见她身边立着一只行李箱，便殷勤地地说道：‘我来帮你拉行李好了！’她再一次无可无不可地耸了耸肩。我于是便伸手拉过那只粉红色的拉杆箱，很小的一只！
说实话，跟那些由提着大包小包的家长一路护送到学校的新生们相比，她的行李以及随行人员都太过简单了，这让我忍不住心生怜惜。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她叫席心，是申浦人，家就住在申浦，因为每周都可以回家，所以行李不多，也不需要家人护送。
席心跟我一样，也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在当时的我看来，我们两个实在太般配了，不仅郎才女貌，而且门当户对，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金玉良缘！我总觉得席心是上天为我安排好的伴侣，我无论如何都要跟她成为一对！于是我对席心展开了热烈的追求！跟许许多多为爱疯狂的男生一样，我差不多什么傻事都做过了，而在我的热烈追求之下席心也顺其自然地跟我在一起了！恋人之间能做的事情我们差不多都做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我们之间少了些什么！席心一直在被动地接受着我给予她的爱情还有激情！仿佛我的追求是理所应当，而她接受也是水到渠成！她从不主动向我表达爱意，渐渐的我被她的被动激怒了，我认为这是她不够爱我的表现！于是我开始跟她闹别扭，为了显示男子汉的尊严，我冷落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去找她，不约她出去，也不买礼物给她，甚至连她的生日我也假装忘记了！那段时间我把全部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不但拿到了当年的奖学金，还代表学校参加了全国大学生法律知识竞赛，并一举夺得了冠军。
我无声的抗议终于有了收效，有一天晚上她主动打电话给我，我故作冷淡地问她有什么事，她说她就在我宿舍的楼下，让我下去一趟，她有东西要给我，我说好。
为了显示我并不是很想见她，我故意在宿舍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下楼。由于正是冬天，外面很冷，刚一出宿舍楼我便看见她站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我心疼得不行，恨不得立刻跑过去把她搂进怀里，可是我咬咬牙忍住了。我故作潇洒地走到她面前，假装毫不在乎地问什么东西值得大冷的天特意跑这一趟！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默默地从一个纸袋里掏出一条围巾围在了我的脖子上。围巾很暖和，我几乎要撑不住了，真想立刻就投降，可是男子汉的自尊心还在作祟。我于是强撑着问：‘哪来的围巾啊？’
‘我织的。’她说。
‘为什么突然织围巾给我？’我又问。
‘我想你了！’她这样说道。
她竟然说她想我了！你知道这有多难得吗！因为她的这句话我简直疯狂了，要知道在冷落她的这些日子我想她也想得要崩溃了，我只是在靠男人自尊心在强撑而已！可当我听到她说想我了，我再也撑不住了！我一把把她抱进怀里，开始疯狂地吻她，而她竟然哭着对我说——‘泊舟，不要不理我，我习惯了有你的日子，没有你的陪伴我会很痛苦！’
听了她这话，我的心都缩成一团了，疼得要命！我悔恨交加，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像男子汉太小气了，我竟然跟一个女孩子计较谁主动谁被动！既然相爱了，谁主动谁被动又有什么关系！于是我当即赌咒发誓，说除非我死了，否则绝对不会再做不理她这样的傻事了！
这件事过后，我们又回到了当初的样子——我永远是积极主动的一方，而她永远是被动接纳的一方。虽然她的不主动仍然让我感到不舒服，但我认了，且一厢情愿地将她的不主动理解为一个女孩子的矜持！但是当我对她有了越来越深入的了解之后，我才发现，她不主动向我示爱不是因为她矜持，而是因为她懒惰！事实上，她不只在恋爱上懒惰，她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懒惰！当然，她的懒惰不是肉体上的懒惰，而是精神上的懒惰！她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随遇而安，没有一点冒险精神和积极进取的意识，不过，这些都在她出事后我才总结出来的！”
“她出事后？她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梁佳宜不禁吃惊地问道。
“你先别急！后面我会说到的！”廖泊舟用深沉的语气回答。
“那好，那你接着刚才的话说，快说呀！”梁家宜生怕廖泊舟会停下不说了，于是便忍不住催道。
“席心不仅漂亮，聪明，而且还很有天赋，她会很多的才艺，不仅能歌善舞，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她的文采极佳，随随便便写一篇文章出来，便是蹙金结绣，沈博绝丽，简直是妙笔生花。只可惜，她天性懒惰，又怕吃苦，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绝对不做劳心费力的事。加上她一味崇尚自由、随性的生活，从来不会去执着地追求一个远大的目标，所以尽管天赋异禀，终究还是一无所成。
记得临毕业前的一年，我决定要出国留学，我一再督促她跟我一起复习一起考试，以便将来一起结伴出国！可她不愿意，她说出国留学太辛苦，她说她更愿意留在国内过那种无所事事的闲散生活！所谓人各有志，尽管我们是恋人，我也不能强迫她去做她不愿做的事。于是我只好说奋斗是男人的事情，既然她不愿意出国那我就一个人出去好了！我让她在国内等我，等我学成归来一定给她一份富足安稳的生活！她也表示愿意接受这个安排！
于是大学毕业后我便去了英国留学，她则留在国内读研究生。我当然也希望能天天守着她，可是一想到我学成之后会有更好的前程，同时也能给她一份更好的生活，我就充满了信心和斗志！何况如今的通讯技术这么发达，我们每天都可以视频通话，而且我还可以利用假期回国看她，而她也会来英国看我，所以那时候我并未觉得两个人分开是多么不能忍受的事！我满心以为等我从英国留学回来我们一定会一个好结果，等着我们的一定是幸福甜蜜的未来！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当我终于怀着激动不已的心情学成回国的时候，得到的却是这个！”
说到这里，廖泊舟起身走到办公桌后面，拉开一个抽屉，翻了一会儿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片来，然后又重新回到梁佳宜的对面坐下。
“你看看吧！”廖泊舟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卡片递给梁佳宜，梁佳宜接过去看了看，只见正面是一张普通的明信片，而背面则写着几行潇洒飘逸的钢笔字：
你知道，我是个随性的女人。对我来说，若不能随性地活着还不如不活！你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比随性更奢侈的了！不富有是万万无法随性的！我爱你，没有你的陪伴，我会很痛苦！但我更爱钱，因为没有钱便无法随性，无法随性我便活不下去！在你和活下去之间，我得选择活下去！对不起，泊舟，忘了我吧！
“这是席心写给你的？”看完之后梁佳宜不禁用试探的语气问道。
“是！”
“她嫁给了有钱人？”
“对！嫁给了一个靠倒卖黄金发家的暴发户！那人比她大十六岁！”
“......”听了廖泊舟的回答，梁佳宜什么话也没说，因为她根本无话可说。她跟纪刚的年龄相差得还要多，而且当初她也是抛弃了自己的恋人嫁给了靠倒卖玉石发家的纪刚的。她不能指责席心，因为指责席心就等于指责她自己，她当然也不能为席心说话，因为她知道说什么也洗白不了她们拜金的事实！
“她向我提出分手之前一点儿预兆都没有，我在英国还没回来的时候她还保持每周跟我视频通话，完全没有表现出要跟我分手意思！想不到我刚一回国她就提出了分手！我不想说我当时的心情有多么的震惊和痛苦，那个时期又是多么的黑暗和恐怖！毕竟都过去了！我想说的是席心！她要嫁暴发户就嫁吧，就算心痛我也决定放手了！可是她却不想放手！她让我忘了她，她自己却不肯忘了我！嫁给暴发户后不久她便三番两次地来找我，一再向我哭诉她心里的痛苦，还一再恳求我跟她重归于好！”
“那么你跟她重归于好了吗？”
“嗯！”
“你那么容易就原谅她了？”
“我怎么可能原谅她？要知道她的背叛几乎将我打入了炼狱！我只是假装跟她重归于好而已！实际上我是想报复！报复她，也报复那个暴发户！为了给自己积累报复的资本，我付出了很多辛苦和努力创办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或许是因为情场上的失意给了我很大的激励作用，使得我干劲儿十足。因为我的努力也因为我运气好，律师事务所自创立之日起便顺风顺水，一路好风光。”
“后来呢？后来你跟她有联系吗？”
“当然有！在事业有了气色之后我常常主动约席心出来，跟她私下里幽会偷情，然后我会有意无意泄漏一些蛛丝马迹给她的老公！她的老公很快就对她起了疑心，于是特意雇了私家侦探跟踪我们！我在明知道有人跟踪的情况下还肆无忌惮地跟席心偷情！那么做的时候我感觉很痛快！就是那种报复的痛快！我和席心在一起亲热的照片很快被私家侦探送到了那个暴发户的手里！我那个时候真的是太自以为是了，对人性的丑陋根本就没有充分的认识！我原本以为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那个暴发户跟席心离婚！然而结果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
“除了离婚他还能怎样？他还能杀了她不成？”梁佳宜问道。
“很多时候，死并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廖泊舟眉头紧锁，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咬碎嚼烂一样，他说的话以及他说话时的样子不禁让梁佳宜心惊肉跳！
“那个暴发户到底把席心怎样了？”梁佳宜忍不住颤声问道。
“他找人无休止地轮~奸她，轮~奸她的人都是各种不入流的下等人、流~氓，甚至还有艾~滋~病人！那些人在轮~奸她的过程中拍了许多不堪入目的照片，威胁她说如果她敢报警他们立刻就把照片发到互联网上！”
“天哪！”听了廖泊舟这话，梁佳宜不仅用手捂着嘴巴惊叫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暴发户竟会如此狠毒！
“这还不算完！他甚至还强行把我‘请’到他的家里，跟他一起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观看那些人轮~奸席心的现场直播！他一边喝着马爹利一边看那些人轮~奸席心还一边得意洋洋地说——年轻人，这个世界水~很~深~的，不是谁都能混的！今天就让你长长见识！我当时整个人都崩溃了，我发了疯一样朝他扑过去，恨不得一刀把他给宰了！可是，你想啊，他怎么可能给我宰他的机会？他既然能强行把我请到他家里，怎么可能没有防范！我刚把他扑倒在地上，他的保镖就闯了进来，然后自然是把我强行带走了！在我离开那个跟地狱没有两样的房间的时候那个暴发户这样对我说道：‘跟我玩儿，你还太嫩了点儿！我本来可以弄死你的，不过相较于杀人，我更喜欢这种看不见血腥但让人更痛苦的惩罚方式！相信你今天看到的够你消受一辈子的了！从今以后你就慢慢消受好了！”廖泊舟说到这里忍不住浑身都颤抖起来，当他用这种细致入微的方式重新回首往事的时候，他才发现，那种痛苦是何等的刻骨铭心！
“我的天啊！”梁佳宜忍不住再次惊叫道。
“之后不久，席心就自杀了！我悔恨交加，心中对席心所有的怨怒都化成了悔恨！为了给她鸣冤，我几次三番将那个暴发户告上法庭！可是由于证据不足，更因为那个暴发户有钱有人脉，所以每次起诉都以失败告终了！那个暴发户在席心死后还不到一年，就又娶了新的老婆！不过好在老天有眼，有一次，他跟他的新老婆外出度假，在海里游泳的时候心脏病突然发作，死了！我原本天天都盼着他遭天谴，可是当他真的遭了天谴时，我才发现我的心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痛快！”廖泊舟说到这里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泊舟......”梁佳宜眼含热泪叫了一声廖泊舟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席心死了，暴发户也死了，而我也跟死了一样！我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我心里的恨不但没有因为暴发户的死而消失，反而越发浓烈了！而且我心中的那些恨因为没有了具体的宣泄对象而变成了一只躁狂的野兽，在我的身体里到处横冲直撞，我都快被它折磨疯了！”廖泊舟说到这里情绪变得相当激动，竟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面红耳赤地接着说道：“于是我开始勾引有钱的女人，尤其是那些嫁给了暴发户的女人！我要继续报复，报复所有的暴发户，也报复那些拜金的女人！因为不这样报复我的恨便找不到出口，我不知道该怎样带着这些恨活下去！所以，你——梁佳宜也是我报复的对象！你听明白了吗？”
“泊舟，别再说了！”听完廖泊舟的这番话，梁佳宜的眼泪再度涌出眼眶，她的心情复杂极了，甚至可以说绝望极了。她从来不知道廖泊舟有这样的经历，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廖泊舟以前说的那些话是意思了，也终于明白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他确确实实不会爱上她这样一个女人了！她意识到，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廖泊舟不会跟她在一起了。
“佳宜，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从未给过你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心！但是今天，现在，我给了，我现在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的真心话！你若珍惜这唯一的一点真，就这里跟我们俩的过去告别吧！你若愿意，以后我们还可以像普通友人那样相处，你若不愿意，我们从此做陌路人好了！你送我车我会还给你！至于钱，我会以你的名义全部捐掉，你就当为自己积德行善吧！”
听完廖泊舟这话，梁佳宜什么话也没再说，她擦干眼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往门口走去！
“佳宜，我们结束了，是不是？”廖泊舟忍不住求证道。
“既然你要结束，我还能怎样！”梁佳宜没有回头，只是哽咽着说，说完便脚步踉跄地离开了廖泊舟的办公室。
梁佳宜走后，廖泊舟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想到从今以后再也不用过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想到自己终于可以在干干净净的心情里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了，一时间满腹感慨，壮怀激烈，因见桌上正好摆着一摞干净素雅的信签纸，于是便拿过一只笔来，随手在信签纸上写下了一首词，却是一首苏轼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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