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描蓝图悲情母亲苦盼春和景明】●═══════════●
吃过早饭后，依荣便和往日一样精神抖擞地上学去了。依荣一直都是这样的——不论环境多么艰苦，生活多么困窘，总能显出奕奕的神采来！尽管和许多同龄的孩子相比，依荣所过的生活不知要差了多少，但他从不为这个抱怨，也从不会因此就显出颓废消沉的样子。
依荣仿佛是带着天生的斗志来到这个世界的，他就像“被压在瓦砾和石块下面的小草一样，为着向往阳光，为着达成它的生之意志，不管上面的石块如何重，石块与石块之间如何狭，它总要曲曲折折地，但是顽强不屈地透到地面上来。它的根往土里钻，它的芽往上面挺，这是一种不可抗的力，这是一种‘长期抗战’的力，有弹性且能屈能伸的力，有韧性且不达目的不止的力。”而随着年纪的慢慢增长，这种力渐渐演变成了不屈不挠、沉静且持久的奋斗力——没有急功近利的浮躁，也没有不顾一切的疯狂，只饱含着坚韧的信念，这信念中即有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更有对珍贵品德的坚守。
这样的依荣常常让依凡感到自愧弗如，尽管她比弟弟依荣整整大了七岁，但这七岁的年纪似乎并没有让她获得比依荣更强健的精神、更隽永的心智与更坚贞的气节。
依凡很清楚这一点，早在当初选择放弃高考的时候她就曾经对母亲说过：“……我是不笨，但我真的没有依荣那么有骨气！”她是发自内心这样说的，而且随着依荣的渐渐成长，她越来越感觉到依荣身上有很多宝贵的东西是她所不具备的！她偶尔会为此感到羞愧，但更多的时候她则是为拥有依荣这样的弟弟感到骄傲。
因为今天恰好歇班，见弟弟依荣上学去了，依凡便开始抓紧时间做家务。她先是服侍仍被各种排异反应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母亲吃了药，然后到离砖窑不远的一口水井那儿提了几桶水回来，把灶台旁边的水缸填满了，又洗了几件衣服，之后依凡把洗好的衣服拿到砖窑外面，一件一件地往晾衣绳上晾。
依凡正忙着晾衣服的功夫看见母亲从砖窑里出来了，只见母亲迈着晦涩的步子朝自己走过来。
“妈，你出来干什么，刚吃完药您应该躺在床上休息！”依凡忍不住说道。
“整天老躺着，没病都躺出病来了！再说，你难得歇班，妈想跟你好好说说话！”
“好啊！您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呢。”
“依凡……”母亲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您看您，跟我说话还这么吞吞吐吐的，您到底是不是我亲妈呀。”依凡不禁嗔怪母亲道。
“依凡……你……能不能替妈去看看你大姐？”母亲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
听了母亲这话依凡一声不吭，只默默地继续地晾她的衣服。
“妈知道你一直恨你大姐不争气！妈也是个要强的人，妈也气她！可是气归气，她毕竟也是妈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我又怎能不惦记她？你也知道你大姐是一根筋，认死理儿，脑子不会转弯。我们说要跟她断绝关系，她就信以为真了，一直也不来找我们！”
“本来也不是开玩笑的！她不该信以为真吗？”依凡忍不住小声咕哝道。
“依凡，别再说气话了！你是什么人妈还不了解吗？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妈知道你心里比妈还要更惦记你大姐呢！你只是不肯承认罢了！”母亲不禁用饱含深情的语气对女儿说道。
母亲这话正触到依凡的痛处，她只觉得心猛地一缩，眼睛跟着一酸，泪水顷刻间盈满了眼眶。可是她努力忍着到底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只是赌气似地反驳道：“我才懒得惦记她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让她自己不争气的！”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像刀割一样的疼。对于大姐，她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既恨铁不成钢却又不能不惦记。说是断绝关系了，可是血缘和亲情又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好好好！你不惦记她妈惦记总可以吧？自从咱们从旧屋里搬出来，妈就再也没见过你大姐！这一晃都一个多月了！妈实在是放心不下她！你大姐不像你那么有能力又有主见，也不像依绣那么懂得为自己考虑，更不像依荣那么有骨气！那孩子连起码的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低到了可怜的程度！可是妈就是生了这样一个女儿，你让妈怎么办呢？弃她于不顾吗？何况，还有小宝呢！再怎么说那也是妈的亲外孙啊！”
“妈，您别说了！等吃过午饭我回旧屋去看看大姐和小宝就是了！”依凡终于答应了母亲，尽管答应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依凡！你能答应妈去看你大姐真是太好了！这样妈的心里好受多了！妈这就去菜市场买点肉回来，中午咱娘俩包饺子吃，多包一点，给依荣留一些，再顺便给你大姐带去一些！”母亲连忙说道，难掩激动的情绪。
“妈，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得注意休息！您别去菜市场了，还是我去吧！”依凡很体贴地说道。
“没事的！去一趟菜市场累不着的！一天到晚呆在这个没点亮光的洞里反倒会郁闷出病来的！”
“那我陪您一起去！”
“不用！你在家歇歇吧！平时上班就够辛苦的了，回到家还要照顾我，又要做家务！如今跟你一般大的女孩子哪有你这些个负担，整天在外面吃喝玩乐。你倒好，被这个家拴得死死的，哪儿都不能去，到现在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妈真是心疼你！”母亲百感交集地说道。
听了母亲的话，依凡的眼睛不禁又是一热，眼泪又差点儿没掉下来。可是，她不想当着母亲的面哭，所以她生生把已然涌入眼眶的眼泪给憋了回去。
“妈，咱家就这个条件，我习惯了，不觉得累！”依凡哽咽着说。
“怎么可能不累呢！妈知道你为了这个家承受了很多。妈虽然心疼你，可身体不争气，家里境况又这样，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妈如今只盼着家里的境况能尽快好起来！等你爸的工作稳定了，依荣也考上了大学，到那时咱们就搬回景明去住。”
“搬回景明？”母亲的话立刻勾起了依凡对在景明度过的童年时光的甜美回忆，同时也勾起了她对景明强烈的向往，她暗淡的目光瞬间被回忆和向往点亮了，然而很快她的目光便重又暗淡了下去，不禁用有些沮丧和落寞的语气接着说道：“怎么可能？景明的房租那么贵！”
“景明的房租是贵，可是再贵咱们也得在你找婆家之前搬回去！”母亲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跟我找不找婆家有什么关系？”依凡不禁诧异地问。
“傻孩子，怎么能没关系？你的居住地决定了你的选择范围，只要我们还住在薪束，你就不可能找到好的结婚对象！你大姐就是很好的例子！妈可不想让你走你大姐的老路！”
“妈，大姐是大姐，我是我！”
“妈知道你和你大姐不一样！你的条件不知道要比你大姐好了多少，你比她有灵气、比她聪明、比她漂亮，比她能干，更比她有主见，可即便如此，如果我们一直住在薪束，你将来找的结婚对象未必就能比杜永久好！”
“妈！别提那个杜永久！他也算是人吗？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绝不找他那样的！”听到杜永久的名字依凡的气是不打一处来。
“妈知道你心高气傲！这点很像妈！可是再怎么心高气傲也得面对现实！你想想看，就算你有机会认识薪束之外的小伙子，就算你能够得到他们的青睐，但是他们的父母会同意他们娶一个家住薪束土窑的姑娘吗？就算同意了，嫁过去之后也会受歧视的！说起来妈是有三个女儿的，可如今一个女儿成了废物，一个女儿跟没生养过一样，如今妈身边也只剩下你一个贴心的了！妈不想让你的未来被一块叫薪束的土地给圈禁住，妈想看你飞得高高的，远远的！妈一定要为你找一个好归宿！决不能委屈了你！”
“妈！您别说了……”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终于夺眶而出了。
“好孩子！别哭！你这么优秀！将来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你相信妈！咱们一定能搬回景明的！当初从景明搬到薪束的时候，妈就在心里发过誓：如果我不死，有一天我一定要带着我的孩子们回到景明！”说这话时葛静的面容虽然憔悴，但眼睛却熠熠放光，母亲那饱含母爱的熠熠生辉的眼睛给了依凡不少的信心！使得她的心在绝望之中又生出希望来。
“妈！”她忍不住充满爱意地叫了一声妈，更多的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她忽然发现，虽然妈妈一直病着，看似并不能为这个家做什么，反而还是这个家里最沉重的负担，可就是这样的妈妈却是她心底里最亲切的依靠和最坚实的支撑，不因为她强大，只因为她是妈妈，是最爱自己也是最关心自己的人！
“好了，依凡！乖，不哭了，快把眼泪擦干了，进里面去歇歇吧！妈这就买菜去，待会儿回来咱娘俩一块儿包饺子吃！”葛静一边伸手为女儿擦去脸上的泪痕一边用无比慈爱的语气说道。
依凡看了看母亲，哽咽着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地转身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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