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民国逸事
一夜安静。
随着第一缕霞光升起，树上的鸟儿开始哼唱，厨房的烟囱也冒着袅袅炊烟。
书房的落地镜前面，张厚霖穿着白色的衬衫站着，头颅微低，慢条斯理地扣着衬衫上的扣子。乍看去，不像是舞弄刀枪的军人，倒像是那高门里的公子哥儿，携着一股温和淡定的气质。
“笃笃笃。”门外，三声克制地敲门声响起。
“进来。”
朱副官应声进门，军靴一贴，发出清脆的皮革碰撞声：“大帅，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动。”
“老四呢，规矩吗？”张厚霖抬起头整理衣领。
“四姨太一晚上没有出门，包括她身边那个青丝，两人都在屋里待了一晚上。”朱副官道。
“两人一起？”张厚霖转身挑眉，粗粝的眉毛微微荡起了弧度，这让他稍感意外。
“大帅，有什么问题吗？”朱副官见他如此反应，知道他是起了疑心，“我们的人在外面监视了一晚上，确实没有异动，无人进去无人出来。”
张厚霖轻笑了一声，低头扣上腕扣：“宋云熙长本事了，这么沉得住气，不像她。”
朱副官默默点头，深有感触。四姨太那个脾气，虽不如大太太暴烈，但也是炮仗似的性子，先是被软禁然后被审问接着又被太太用了刑，到现在还一声不吭的，的确不像是她的作风。
“四姨太……稳重了许多。”朱副官道。
“让你去调查的事儿有结果了吗？”张厚霖问道。
朱副官立马将夹着胳膊处的文件夹拿出来，摊开，道：“都查清楚了，所有的人情交往都在这上面。”
“念。”
“是。”朱副官道，“八月七号，四姨太出门打牌，一起打牌的有财政司司长的姨太太、会丰银行总裁的姨太太……”
“挑重点说。”张厚霖皱眉，没有那个耐心去听一群无关紧要的人。
“是！”朱副官挺直了脊背，打起了精神，盯着手里的东西一页页地翻了过去，上面写着的全是打牌逛街之内的，没有丝毫能念得出口的。
“这里，八月十二号，付市长家的二小姐来拜访过四姨太太。”终于看到一个能说得上台面的人，朱副官赶紧念了出来。
“市长家的二小姐？”张厚霖皱眉，似乎回忆不起来这是哪号人物。
朱副官在一旁提醒道：“大帅，就是以前在上海的时候对您死缠烂打的那位小姐。”
张厚霖一个眼神扫过去，朱副官立马夹紧了双腿，挺直脊背：“卑职口误，请大帅见谅！”
张厚霖冷笑三声：“念你仅仅是口误的份儿上，今晚加个餐。”
“加餐”可不是真的加餐，而是加大夜间训练的强度。大帅身边的人百里挑一，不仅要求脑筋转得比一般人快，而且要军事能力过硬，随时保持战备状态。若非如此要求，这样的位置怎么轮得到他这样毫无背景的人呢？
朱副官咬紧牙关才不让肩膀垮下，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去捋老虎的毛，这位付小姐当初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烦人，这种人早该从大帅的生活里消失才对，他居然主动提起了？真是厕所门口摔跟头——找“屎”。
“说清楚，付晶怎么认识老四的？”言归正传，该怀疑的仍旧不能放过。
朱副官早已查清楚了，但事实又很残酷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磨磨唧唧的做什么！”
“报告大帅，依照卑职的调查，卑职可以判断是付小姐主动接近四姨太的！”至于背后的目的，想必是不必多说了。
张厚霖暗咬牙关，若不是付清波这人还有点儿民族大义，于当下局势有利，付晶这样的牛皮糖早就不知道被他甩哪里去了。
“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其他可疑的？”张厚霖伸手提上一边的外套，准备出门。
朱副官往后翻了一页，道：“别的没有了，就是在大帅回来的前一天小张总管替四姨太接了个人，具体接了个什么人不清楚。”
“家里这么多双眼睛就没看清？”张厚霖停住脚步，回头看他，目光中带着不满。
“没人看见接了什么人，之后怎么出去的也没人注意到。”朱副官道。
张厚霖不悦的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还需要我教你吗？”
“卑职明白！”朱副官放下文件夹行了一个军礼。
张厚霖急着去检视军队，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后匆忙离开。
待他走远，朱副官挥了一把汗，这个早晨可真够刺激的。想到要做的事情，他抬腿出门，左右四顾：“有人没有！”
“到！”不知从哪里钻出俩人来回答道。
“把张硕捆起来，扔水牢里去！”
“是！”
……
“小张总管被拿了……”青丝忧心忡忡地站在云贞面前，脸色煞白。
云贞同样白了脸，她认识那个小张总管，一路上就是他接了她来到张宅的。
“宋云熙和他关系怎么样，他能守住秘密吗？”云贞问道。
青丝摇头，咬着唇：“这不在于关系如何，进了那水牢，十个有九个都是躺着出来的，张硕他骨头再硬也硬不过里面的人的手段。”
“我们上去进去的地方……”
“那都不算什么！”青丝摆头打断她，“比起水牢来，上次那个不过是小场面而已，你能全须全尾的出来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听了这话，云贞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到青丝那缺了小指的手上去……
青丝似有察觉，捂住受伤的手，道：“别盯着我看，还是想想怎么逃命吧。”
“怎么逃？这里三步一哨，逃得了多远？”云贞叹气。
两人面面相觑，纵然有千方百计也敌不过别人手里的那杆枪，枪口一指，任她们再好的口才也没用了。
“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就招吧，反正是宋云熙干的，与我们又有何关系？”云贞抱着侥幸的心态说道。
青丝轻哼：“我问你，你为何开始入局的时候不说，现在才说，大帅审你的时候要这般问你怎么解释？别忘了，当初在牢里的时候你还把自己当作四姨太狡辩了一番，现在才推脱什么都不知情，大帅不会认为你是共犯吗？”
“可……”云贞顿住，支吾两声，无可辩驳。
“想想对策吧，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翻了船都得被淹死。”青丝咬着手指甲，面色严肃。
云贞抿了抿唇，倒真生出了几分紧迫感。
这一天，度日如年。小张总管被扔进去了，他会给出的所有反应她们都不知情，他会怎么交代？是全盘托出还是有删减的说？如果是选择性的交代那他会交代哪部分呢？这一切，她们都不清楚。
夜晚降临，依旧没有消息传来。
云贞故作轻松地呼了一口气，道：“也许小张总管不会出卖我们呢，对吧？”
话落了地，没有得到反应。她转头看向一旁靠着柜子的青丝，她一脸肃容，从未有过这么紧张的模样。
云贞有些看不透她了，若说她胆小如鼠，可到了现在她还表现得很镇定，可若说她处变不惊，那天大帅一出现便背叛她的人好像也是她。好复杂的人，似乎比她还要复杂一两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逃命的法子没想出来，肚饿的声音倒是先“响”出来了。
“吃饭吧，就算是最后一餐也得吃下去。”青丝回神，从柜子上起身。
云贞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吃饭了。
三菜一汤，糖醋鱼、醋溜白菜、凉拌鸡丝和一盆青菜汤，两人吃得干干净净。
青丝起身收拾碗筷，云贞转头倒在床铺上，吃饱了睡意就来了。
“你好像不怎么害怕。”青丝端着碗筷站在原地，转头看向床铺方向的人。
云贞身躯一僵，随意放软：“怎么不怕，怕有用吗？你说的，断头饭也都吃，不是吗？”
不，她害怕，但远远没有她怕得多。青丝有些疑惑，难道是因为自己太了解大帅的手段了所以更害怕吗？可眼前这个人她不过是一个小乡村里出来的，这般的荣华富贵早该迷了她的眼，可她却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完全没有那种初来咋到束手束脚的模样。
奇怪。
云贞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闭着眼，眼睫毛迅速上下颤动。虽然她已经是组织里的老同志了，但身在敌人的“老窝”，她仍然有几分畏惧。青丝说她不害怕，错了，她只是与她怕的不一样罢了。
自加入组织后，她早已立志将生死置之度外，她关心这个国家的命运胜于自己的。她不怕死，独独怕窝窝囊囊的死。
宋云熙找她的时机恰恰好，如今良机，她绝不能空手而归。
“碰。”关门声响起，是青丝将碗筷收拾出去了。
床上的人缓缓放松，蜷成一团的身子也渐渐地舒展开来。她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她与青丝不一样，她不担心小张会出卖他们，因为大概从头到尾，那个叫张厚霖的男人都没有相信过她……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没有相信过宋云熙。
“宋云熙，我真是欠了你的。”云贞哼了一声，眼神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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