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世间富贵如浮云

　　次日起来，黛玉正在窗下理妆，却听得雪雁在帘外道：“宝姑娘来了，快请进！”

　　果然就见宝钗带着莺儿，一同走了进来。黛玉忙笑着让座，又命紫鹃倒茶。

　　宝钗浅浅一笑，款款步到黛玉身侧，细细打量了两眼，见黛玉虽然淡妆素颜，蛾眉轻颦，浑身上下，却似带着淡淡的书卷气息，别有一番清雅高贵。

　　看着这样的黛玉，宝钗心中不由得有些嫉妒。黛玉出自书香门第，天生一段清贵娇柔，不管自己如何装扮，用尽心思，只怕都比不上吧？

　　虽然嫉妒难受，宝钗面上却依旧若无其事，沉稳而端庄，笑赞道：“妹妹气色真好，几日不见，越发出挑了。”

　　黛玉伸手到妆盒内拣出一支细巧的青玉凤钗，自对着镜子戴上，笑意盈盈道：“宝姐姐夸奖了。”

　　这时紫鹃走上来，拿起案几上的白瓷壶，给宝钗斟了一杯茶。宝钗端起来，抿了一口，笑道：“竟是武夷山的大红袍，这可是千金难买的顶尖茶叶。想来，这必是韩夫人送的，妹妹，你可真有福气呀。”

　　黛玉淡淡一笑，并不提是汐筱特意赠的，只抬眸看了看宝钗，问道：“宝姐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宝钗轻轻颔首，从身侧的莺儿手里拿中接过一个小锦盒，递到黛玉手里，亲切地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妹妹来了这么长时间，因家里事情多，我要帮着料理，一直也没怎么与妹妹亲近。可巧昨儿个我得了些宫花，是宫里头的新鲜样法，拿细纱堆的，极是新巧，我特意送过来，给妹妹添妆罢。”

　　黛玉轻柔一笑，娇弱的星眸含着清澈如水的波光，淡淡地道：“宝姐姐有心了，只是，素日里我只喜欢素净淡雅的首饰，从不戴那些富贵艳丽的宫花，姐姐还是留着自用，或是以后送给那些爱花饰的姑娘，在我这儿反而糟蹋了。”

　　宝钗微微一愣，面上有淡淡的尴尬，却依旧将盒子放下，笑道：“妹妹若是不喜欢，就留着赏丫头罢。”

　　黛玉听了，微微蹙起眉，却也不便再推辞，只得道谢收下了。

　　宝钗眼眸流盼，嘴角含着轻柔的笑意：“前几天，我特意到韩府去看妹妹，不巧赶上妹妹身子不适，竟没有见着。”

　　黛玉微微一笑，不在意地道：“劳姐姐惦记了。”说话间，发边的凤钗轻轻晃动，漾出淡雅的光芒，越发显得清丽无双，人雅如兰。

　　宝钗瞧着她的娇颜，心中一阵黯然伤神，默了片刻，依旧笑道：“倒没有想到，韩夫人生得那般端庄秀丽，气度雍容，是位极高雅的贵妇呢！”

　　黛玉微垂眼眸，缓声道：“姐姐过奖了，其实，韩夫人也说了，宝姐姐天生丽质，美似牡丹，有倾城之姿，又这般谈吐有致，是千里难挑其一的闺秀呢！”

　　宝钗听了，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面上却依旧沉稳地道：“好妹妹，姐姐有一事相求，请妹妹帮着留心。”

　　黛玉心中了然，暗自冷笑不已，不动声色地道：“姐姐有事请说，妹妹若是能帮得上忙，绝不会推脱的。”

　　宝钗抬起头，浅笑道：“妹妹年纪若是大些了，想来也要与我一同，去参加选秀的。妹妹出身高贵，韩夫人又得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赏识，想来，韩夫人一定会帮妹妹引见的。将来，妹妹必会是贵人，可见妹妹是有造化有福气的。”说着，亲热地拉着黛玉的手，接着道：“好歹我们是姐妹，到时候，妹妹得了好位子，还盼妹妹别忘了姐姐。”

　　黛玉蹙起眉心，冷笑道：“什么贵人不贵人的，那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才不稀罕呢。我原是母亲没了，老太太不放心，才接了来的。姐姐是为了选秀进京来的，我却不是。”

　　宝钗听了，怔了一怔，静了半日，才依旧笑道：“妹妹，你是知道的，我那哥哥是个不争气的，因此，我们家的担子也都落到我身上了。既然妹妹不去，还请妹妹在韩夫人面前替姐姐美言几句，帮衬帮衬。”

　　黛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笑道：“姐姐说笑了，姐姐家本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有权有势，哪里用得着找人帮衬了？”

　　宝钗笑意微减，脸色亦有些僵硬，讪讪地道：“四大家族虽然看着光鲜，其实，已经大不比从前了。因此，还请妹妹帮帮忙。这事儿，于妹妹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我若是能中选，必定不会忘记韩夫人的恩情和妹妹的心意。”

　　黛玉见她如此锲而不舍，心中厌烦，柳眉微皱，道：“其实，韩夫人素来敏慧，姐姐的心思，她已经知道了。”

　　宝钗闻言大喜，唇角微扬，眉色胜春，忙目不转睛地瞧着黛玉，问道：“韩夫人怎么说？”

　　黛玉垂下的双目微微一眨，含着一缕明月似的笑意，慢条斯理地道：“韩夫人说，一者，虽然因着韩伯伯是翰林院学士，太后与皇后略看重一些，但选秀是朝廷大事，她如何能做主？素日里，在太后与皇后面前，她言谈都十分小心，并不敢托大。若是忽然来管这选秀的事情，岂不是叫人说闲话？二者，韩夫人也说了，宝姐姐这般资质，若是不能中选，那当真是没道理的。她若是插手，叫人知道了，到时候，传了出去，必定会妨碍宝姐姐的名声。若是那样，倒弄巧成拙了呢。因此，宝姐姐只须等着，在选秀时大展宏图即可。好姐姐，我还等着你中选了，吃为你庆贺的酒席呢。”

　　清脆的声音，轻灵细柔，婉转悦耳，似涓涓细流一般，但蕴含其中的拒绝推辞，却是不容置疑的。

　　宝钗的心微抖，她第一次发现，黛玉不但容貌绝世，才情非凡，还如此能说会道，聪慧敏捷，说出来的话，不轻不重，叫人恼不得，气不得。这般口才，一般人难以企及，她亦不能。

　　千金易得，美人难求。而眼前的黛玉，不仅美丽，还很聪明。

　　她待宝玉无心，态度清冷如冰，已能使宝玉迷醉，若将来有一日，她出了贾府，岂非要倾倒世间所有男子？

　　有这样的女子在身边，她的未来，将如何呢？

　　宝钗深吸口气，掩住心中的思量，尴尬一笑，无可奈何地岔开话题，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方起身告辞了。

　　待她去远后，雪雁掀帘子进来，将盒子打开，却是四支水红色堆纱绢花，便冷笑道：“这种艳俗的宫花，连我都瞧不上，亏那只钗子有脸送来。这也就罢了，送点儿东西来，却有一篓子的心思，可真会算计！”

　　黛玉素手轻扬，端起茶抿了一口，盈盈笑道：“倒也怨不得她，皇权赫赫，天家富贵，怎能不让她意乱心迷？”

　　雪雁撇了撇嘴，不屑地道：“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儿，为了像浮云一般的荣华富贵，这般用尽心计，也忒俗气了！”

　　黛玉“咦”了一声，失笑道：“世间富贵如浮云，没想到姐姐竟有这般见识，倒是我小瞧姐姐了。”

　　雪雁一面将盒子收起，一面笑道：“跟着姑娘这么个清雅之人，我便是再愚笨，也该悟了。”

　　黛玉轻轻一唾，娇嗔道：“你嘴倒甜，说什么都不忘拉扯上我。”默了片刻，含笑道：“富贵如浮云，转瞬即散，的确不值得看重，姐姐，你看重什么？”

　　雪雁沉吟片刻，笑答道：“我在意的，自然是情。姑娘待我之情，紫鹃姊姊的姐妹之情，这些，在我眼中，都是无价之宝。”

　　黛玉轻轻拍手，颔首道：“这话说得好，很有见识。”抬眸瞧了她一眼，嘴角上扬，话语一转，接着道：“无价之宝么，倒是有一句话，说是‘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飞云哥哥是有情有义之人，姐姐也这般重情，将来，你们两人若是能成缘，必能携手一生，幸福一生。”

　　闻言雪雁大羞，脸颊生春，泛着淡淡的粉色，垂眸道：“姑娘，你又打趣我了。”跺了跺脚，转身跑开了。

　　黛玉含笑看着她的背影，静立不动。阳光灿烂，在她脸上投下淡雅的光晕，散发出珍珠般的迷人光泽。

　　所谓佳人，应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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