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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指尖墨华


  从阿越的房间出来后,初裳面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或许,就像阿越提示的那样,有些事情虽不知结果,却总可以试试不是么?

  她这么想着,一个抬眼,却正好看见送南宫墨宣回来的步千执。刚刚谈论的人就这么出现在面前,又恰逢目光相遇,初裳不由怔了一怔,笑意就这么僵在脸上。

  步千执对她轻轻点头示意,然后移开目光,径自与她擦肩而过。

  错身的那一刹,初裳才回过神来,她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动作——

  下一秒,指尖覆上指尖,光影交错处,温度重叠。

  初裳一惊,然后慌忙松手。她仓促抬眸,只见他停了步子,淡淡回望。那目光明明与往常无异,可初裳却简直不能更尴尬,她不由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那个……”

  本来就是不知所谓的开场,带着些许补救气氛的意味,她刚说了两个字,便忽而停下,一时想不到该怎么措辞。

  声声湮远的鸣啼,仿若古琴上的随性而奏的音律,伴随着泉水流动的清响,写意而来。可初裳却无心风景,她看了看步千执,见他面上并无不耐,方咬了咬唇,道:“阿越让我帮她摘问妍花,可我对这里……不太熟悉,你若不忙的话,是否可以……”

  她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泄气地低下头去。这到底该怎么说嘛!她不由在心里暗暗吐槽,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智商这么捉急的!

  不对,绝对不是她智商原因!都怪小学语文老师!

  “现在去么?”

  一句话,将她从数落小学语文老师的世界里拉了回来。

  咦?

  初裳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只见那宝石般的眸子里,温度浅浅淡淡,虽看不出确切情绪,却也无漠然鄙薄之意。

  ——早该明白的,他向来不会给人难堪。

  她不由淡淡微笑:“好。”

  山麓延绵,沿着小道信步,甚至还可以听到遥远的钟声。相较于之前路过的诸多风景,丽山显然多了几分清逸避世之趣。

  阿越要的问妍花,是一种蓝白相间的小花,虽说在丽山算不上稀有,却也并不常见。一路走来,初裳也只是得了少许。她环顾四周找寻,不远处,一座木屋刚好落入眼帘。

  木屋外,仅一张石桌。与寒烟客的居所有别,此处无清泉相伴,也无故人相和,极其简陋的陈设,以一种绝对的纯粹姿态独面天地。在这样清净而朴实的寂寞里,应有隐士,静看草木枯荣。

  “那里……有人住吗?”初裳不由问道。

  抬眸看了一眼,步千执淡道:“现在没有。”

  “……噢。”她有些失望。

  步千执迈开了步子,向另一个方向行去。

  初裳不解:“不去那边看看么。”

  步伐微微停下,他回眸:“那边没有问妍花。”

  “可……”她咬了咬唇。

  步千执叹了叹,妥协道:“那便去罢。”

  几不可闻的叹息溢出唇畔,夹杂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情绪,并没有引起初裳注意。其实若她足够细心,这一刻应该发现的——她提出的要求,他从未拒绝过。

  石桌上落了薄薄一层灰尘,有飞鸟自头顶掠过,向云霄而去。初裳站在屋外,透过木窗可大略看见屋内景象,她伸出手想要推门,却又缩了回来,纠结道:“我擅自推门进去,要是被主人发现了,会不会被揍得很惨啊……”

  步千执忍了忍,半天才挤出两个字:“……不会。”

  咦?初裳回头,笑得眸光晶亮:“那你来推!”

  “……”

  步千执轻轻推开门,初裳顺着他的手向内看去,首先夺去注意的不是屋内陈设,而是独自缩在角落里的人。

  那是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她抱膝靠着墙角,听见推门声,不由睁大了眸惶恐地看着他们,片刻后她匆忙站了起来,涨红了脸道:“对不起!我这就走!”

  她窘迫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从他们身旁走了出去,隔了几步距离又回过头来对他们躬了躬身,然后飞快跑开了。

  初裳笑了笑:“真没料到……你不在时,这里居然有客人。”她回过头,对上步千执的视线:“本来早该想到这木屋……可惜我太笨,看到这把琴才反应过来。”

  “琴?”

  初裳走进木屋,一张琴,静静躺在角落。“南宫说,在丽山的三年,你最喜欢琴。”日光洒进木屋,流转在琴弦上的银芒一半锋锐一半清浅。初裳犹豫了片刻,问道:“我可以问问,为什么么?”

  身后久久无话。初裳回过头去,只见他微垂着眼,睫毛压下的阴影打在俊美的面容上,神情看不真切。

  不远处树木苍翠,群山延绵,而他半敛着眸站在门外,光影像是从他这里与浮生背离开来。仿佛有很空旷的风声,拂过他身后落了些许尘埃的石桌,然后渐渐晕开水墨般清浅的冷寂。

  那一刻初裳蓦然惊颤。

  她这才终于想起来——他不是没有悲喜。只是他在她面前表现的情绪太少,渐渐让她生出了一种错觉,总以为万事万物都奈何不了他眉间的淡然。可那三年,她明知是多大的伤痕却为何偏偏一再提及?借着关心的名义去要一个不该由她探询的答案,她难道不觉得无知而可笑?

  耳畔突然响起被她刻意忽略的话语。

  “——他不会原谅你。”苏浅说。

  “——这个人,你得不到。”焉晟熠说。

  并不多凌厉的音调,却在此刻尖锐地穿透内心的荒原。初裳蓦然惊退一步,这一退,正好碰到了屋内的书架,几本落了灰的书卷掉了下来,砸落在她脚边。

  她一慌,忙俯下身去捡:“对不起!”

  手指莫名地有些颤抖,连将摊开的书卷合上都显得忙乱异常。初裳不由在心底苦笑。只是这样一个垂眼无话的场景,就已叫她狼狈到这个地步了么?

  “我来吧。”他走上前,声音平静如常。

  初裳怔怔地看着他走到面前,随着拾起书卷的动作,隐隐可以看见他袖口下遮盖的旧伤。在他掌心,是一道被锋刃划开的痕迹。那伤口极深,刺目地横兀在他白玉般的手上,面目狰狞。初裳心一颤,然后匆忙移开了目光,心底苦涩渐渐蔓延开来。

  她低垂着眸,将手边最后一卷书卷拾起,摊开的那一页,是一份手书。

  那是一阙《贺新凉》。

  跃然纸上的字迹潇洒大气,清逸中隐隐带着几分尊贵,然而却并不多工整,甚至还有些潦草难辨。点点模糊的血迹晕开在纸上,一看便知道是谁强撑着病体所写。

  “顾平生、且邀功过,遂心沉寂。”

  若得安枕,谁会把二十几年写作一生?顺着他的笔迹向下看去,初裳手指渐渐握紧,当她读到最后一个字时,心口堵得发疼。一开始看到那字迹时她便觉得有些奇怪,后来她终于发现问题在哪了——是的,他字字笔锋到位,可是,没有半分力度。

  她这才骤然想起,那个时候的他,该是十指经脉尽断。

  在哪一个飞雪灌入陋室的傍晚,你逆着即将谢幕的光线,写下这些。指尖墨华,温柔地凛冽。

  步千执从她手中接过书卷,轻轻合上:“随手写的,看看便就罢了。”

  寥寥几语,轻描淡写地将那段记忆带过。初裳却低下头去,心底逐渐升起复杂的感觉。

  阿越只道她想要的尽力争取就是了。之前她也这么想。可是现在她发现了,症结并不在这里。

  她最怕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的,本没资格拥有。

  前世她也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曾满腹算计处处机心。她不缺诡谋机巧,却早已失去了掌心化雪的自信。

  是,她的确能想方设法地留他在身边,可是然后呢?那些欠他的宁静与平和,她给不了。

  他该拥有的岁月,应是故人来便邀月煮酒,故人去便寒雪孤舟。

  配得起你笔下山河的,不是我。

  她闭了闭眼。

  你放手吧,初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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