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魁首 下
元神为道，左道为道，神佛为道，道亦为道，一切种种，尽皆是道，本心即道。生死无常之间，物我两忘之际，秉持本心，不堕不拘，便是道心。
无论如何，这种修士，都足以使人肃然起敬。
周洛弹指镇压，指尖一点，太虚罗盘作四九方圆，镇压下来，竟俨然有一种萧索意味。那乌桕子真人，任凭是千般手段，万种意志，也强不过滔天大力，终究还是被一举镇压。大片的玄牝之雷，组成一座大阵，不断崩炸阴阳玄白之光，撕裂须弥，将一切都裂为芥子齑粉，若是一般的修士被正面笼罩，纵是真劫境绝顶人物的肉身，也必然抗衡不住，要当场即被绞杀。
斗法台上噼里啪啦一通轰鸣，笼罩斗法台的十根天柱骤然收去。
所有观战者顿时明白，正元子与真一仙姑收去了对斗法台的加持，便意味着，这一场斗法已然告罄，有了结果。
斗法台上，周洛云淡风轻，微敛双目，俄而绽放出来的眸光中竟有一种无奈萧瑟的意味。
“你不杀人，人便杀你？”
周洛从来没有怀疑过老爹遗留给他的杀人论，如今忽然又有一种体悟，大约无论是凡夫俗子，还是飞天遁地有大神通的修士，都有心中所持，党同伐异，与我相异，便要生死相见，他自踏入修道这一条路，一路杀来，概莫如是。
周洛弹了弹手指，太虚罗盘飞旋着收回，一道道精纯的气流从太虚罗盘中反射出去，全部打入到乌桕子残余的头颅之中。乌桕子真人的头颅之下，血肉蠕动，飞速收取所有的精气，片刻之间，化为一团，有如胎膜，长叹一声：“道友胜了。”
区区一句话中，却藏着说不尽的悲怆。
周洛纵未杀他，却已经破了他一路修炼而来的所有修为，元神与肉身都遭受到了重创，修为去了九成，日后再难恢复。
周洛定了定心神，慨然说道：“乌桕子道兄有大意志，日后或还有莫大机缘。”
他如此说，只不过是想要稳住乌桕子的道心，也算是聊作补偿。修道人毁了修为并不是最惨的，最惨烈的是破了道心，身未死道却消。
当是时，斗法台上忽地闪过一道光影，化为玄天宫主玄真子真人，平静说道：“这一阵，玄天宫周洛胜。”
玄真子袖中飞出来一口飞剑，三寸六分长短，通体碧青，生机勃勃，赫然是一口木剑。
“青宸剑，万载青宸木芯练就，上品宝器，是你这一阵的奖赏。”
周洛一言不发，收了青宸剑入袖，自顾下了斗法台。有了这口上品宝器级别的青宸剑，他原本的鎏金剑便再无作用了。一口上品宝器飞剑，当然是极其难得，比之周洛掌握的羽劫老道的本命之羽，都要更有妙用，毕竟飞剑可以祭炼，以他掌握的古法本源炼宝诀的玄妙，这口青宸剑在他手中，只怕是足以施展出不下于绝品宝器的威能。
再度对阵之时，他纵使不以燃烧元石，调运元神精气来施展太虚罗盘的力量性镇压，也足以与真劫境前期的高手一争长短了。
赤煌等人都喜悦十分，同时也慨然不已。
“周洛，你竟又胜了呢。”真瑛笑意阑珊，本是心中笃定他必胜，这时当真如此了，竟又有一丝恍然，似乎有些不真实般。
周洛道：“以你看来，我若败了，身死当场，才是正理麽？”
“呸呸呸！”真瑛连忙吐舌不已，俏声道，“莫要胡说。”
周洛揖手一圈，对诸人致谢。忽有一道人笑道：“周洛兄，可喜可贺！”
周洛目光一晃，认出这人是与他交手过一阵，斗了一剑的海外不知道人座下高足，知轻尘，不由笑道：“谢过轻尘道兄了。”
他眼角余光一瞥，便见了人群中有人转身退去，不着痕迹，身形宛然，却是两个女子，正是苍莽剑宗的李英琼与齐金蝉。齐金蝉头也不回，周洛也只是余光一掠，便不再看，却是那李英琼又回眸一度，略显神伤，少顷隐没，转过头去，与齐金蝉袅然而去，浑不顾身边同门师弟说了些什么……
慕华对着周洛，一脸温笑，周洛见他身侧不知何时竟站着一名清丽仙子，正是丛云道观的云如仙子，不由失笑道：“见过云如仙子。”
云如仙子恬淡一笑，说道：“周师弟，你或许要与慕华在最后一战相见呢。”
周洛不由笑道：“若是如此，我便没有半点争斗之心了。”
慕华却作色道：“小师弟，你切勿作此言，我辈修士，上阵斗法本是稀松平常事，你若持不住本心，见了为兄便没了争斗之心，来日若与外敌生死相争，又当如何？况且，荆无命此人，殊为难斗，若是……若是为兄未能取胜，恐怕我玄天宫之威严，却要依靠小师弟你了。”
周洛忽然一震，心中有了极不舒畅的感觉，又想到昨夜大师兄竟然随了云如仙子而去，心中越发不能够淡定。他清楚知道，大师兄这种人物，已经斩断了情丝，了却了红尘，一心向道，昨夜却有此举，必然有大深意。
周洛这一战结束，很快玄天道场上清理一空，重新立起了一座斗法台，正元子等人再度出手加持，使得斗法台越加稳固，就算是慕华与荆无命这种高手交锋，也不能毁了斗法台。
慕华淡然微笑，扫视一眼几位师弟师妹，却未看一眼云如仙子，径直上了斗法台。
斗法台上，荆无命早已肃然而立，青衣如刀，青丝如剑，肃杀凛然。
慕华平静地看着荆无命，又仿佛并没有看着她。但是，荆无命却真正是根本没有看向慕华，她的目光，径直落向了玄真子等人所在的高台，便见紫罗峡荆无生教主立如刀锋，一动不动，目光都没有丝毫变动。
然而，荆无命却仿佛已得了某种指示，轻轻颔首，终于开口，却声如冷泉奔泻，凉彻人心。
“慕华真人，你有什么遗言麽？”
荆无命一如既往的，要以自己的意志，决断一切。慕华却没有多言，背后升起来一面巨大的圆轮，青辉照耀，仿佛一轮青色的大日，悬挂在他的脑后，彰显着一种对于修道之路的领悟。
慕华镇定说道：“修士争斗，本就生死难测，我若身死，便只当不曾生过。”
慕华此言一出，立刻震惊当场。所有的人尽都明白，这是要生死决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周洛也终于明白，大师兄大约也未曾真个彻底斩断了情丝，所以昨夜才随了云如仙子而去，便是为了今日之战，恐有生死之恐怖。
慕华的算计，自然不是周洛可比，他却是早已清楚料定，今日自己便要与荆无命相对，必有一死。
荆无命点了点头，突然虚张手掌，五指纤纤如玉，虚摄一抹弯峰，圆润如月，青光森森，杀机毕露。刹那之间，斗法台上处处杀意，已经被加持过的斗法台发出连绵炸响，足有尺许厚的一层，纷纷迸裂开来，如铺陈的玉石纷纷掀起一般，鼓动起来，从荆无命的足下开始，疾风骤雨般卷杀过去，直指慕华。
平淡温和的慕华在瞬息之间浑身气机陡变，彻底展现出来了自己的全数修为，真劫境的强横力量横扫当场，浓浓的劫数味道充塞天地，斗法台的外围升起巨大的光膜屏障，才使得玄天道场上的观战者不为所伤。
他只是将手一指，身前袭来的杀机纷纷爆碎，而后将手一搓，搓动的指间发出嗤喇炸响，脑后的青轮照耀一天青辉，荣耀四极，直接飞腾起来，如一面圆盾，却是挡在了头顶之上。
呛啷巨鸣。
圆轮与一抹青色弯锋正面相撞，发出惊天巨响传达出来，整个太玄峰似是都为之一颤，玄天道场上多有不能承受的弟子，纷纷惨哼一声，一跤跌倒。
与此同时，慕华竖掌如刀，迎面已有一片烈风袭来，双掌如刀，于刹那之间两人交手不知多少次。
“风起紫罗！”
荆无命现身出来，清冷无双，她的身后，仿佛是一条草木皆兵、漫布萧杀的长长峡谷，直通长天之尽头，而她却籍着这凌厉通天的杀意，嚯然一掌如刀，斩杀下来。
慕华眸中绽射平静中蕴藏狂暴的光芒，虚手一抓，运臂如轮，五指在虚空之中弹击游动，似是每一击都敲击在不可捉摸的弦上，暗合某种深刻的道理，绕动一圈，便已经完成了一曲长长的长歌，混茫圆润，而又怅然不休。
“天赐我荣华，我心生荣耀，待我无生无华时，一切种种，肉身返璞，如归于真，如得大道。天赐我正义，我神出天罡，待我无生无神时，一切种种，元神归元，如安天心，如得大道。天赐我荣华，待我无生无华时，一切种种，不堕不休……”
慕华的口中，长长而疾速短暂地念诵着一段长谣，如心所述，如宣自身之大道。
一切荣光，一切华美，尽都退却。
返璞归真，归元安心。
舍我而得道，岂曰无生？是无生为有生，有生而有道。
慕华头顶之上，圆轮与青锋最后一度交击，而他与荆无命的最终交手，飒然浮空，暴烈而瞬间归于宁静。
“风起紫罗，无生逆命！”
“舍却荣华，我生得道！”
周洛目睹如此，瞬间明白，这二人，当为魁首，因为这才是自身之道。舍却一生，可以为道，而自己，不过是假了外力，又岂能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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