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手术室里挤满了人。在塑料软板隔出的洁净手术区之外的几乎每一处都有人，地上躺着受伤的人，伤员身边围着焦急的战友，仅有的两名穿着手术衣的大夫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努力为所有伤员做紧急处理。房间里乱哄哄的，像是过年前的菜市场，李小山被扑鼻而来的血腥味顶得一时无法迈步走进手术室。走在她前面的秦海平回头拉了她一把，将她拖了进来。
“发什么呆，还不赶紧救人！”秦海平冲着李小山吼道。
李小山呆呆愣愣地点点头，从地上躺着的两名受伤士兵身上跨过去，在手术室角落的柜子里抽出手术衣，迅速为自己穿戴起来，然后又像跳房子一样跳到手术室另一边的器械柜，掏出必需品，捡最近的一位伤员走过去，开始为他进行急救处理。
这是一位看起来极为年轻的小战士，脸颊上还长着青春痘，只是现在他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李小山撕开他被血浸透的衣物，暴露出他受伤的前胸和肩膀。抓起纱布草草擦拭了一下伤口附近流出的血液，李小山看清了他的伤处。他的肩膀上有四道极深的并行伤口，皮肉完全绽开，就像被电影里金刚狼的爪子抓过一样。他的肩膀看起来应该是脱臼了。李小山在帮他粗略止血之后，打了一针吗啡，然后迅速转移到另一位伤员那里。
第二位伤员的伤情与第一位类似，只是他伤得更重一些，他被抓伤的地方除了手臂之外还有左侧大腿，李小山继续按照之前的原则为他进行紧急处理。之后是第三位、第四位，每一位伤员的身上都能够见到类似的抓伤，每一处抓伤都深可见骨，有一位伤在左侧前臂，伤口一直延伸到手背，李小山在绽开的伤口里清楚地看到了手上的肌腱和骨头，让她的身上直冒冷汗。
回家休假的医生和护士陆续赶来，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急救的工作中，手术室里混乱的场景终于得到了控制。伤员按照伤情的轻重被加以分类，伤情最重的几人被立刻送进了手术室。有能力主刀的秦海平和黄静分别在手术室这急救室里为危重伤员进行手术，李小山由于缝合伤口的技术不过关，被分派到黄静手下做器械护士的工作。她陪着黄静做了一场又一场的手术，直到黄静的手因为严重疲劳而剧烈颤抖才停止。李小山试图挪动自己因为长久站立而失去知觉的双腿，却直接失去重心跌坐在手术台旁。她抬头看向被两个战士架着向外走去的黄静，二人相视苦笑。也有人上前来扶起坐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李小山，她被送到医生办公室里休息。在这里，她见到了躺在办公桌上呼呼大睡的秦海平，还有其他筋疲力尽的同事。她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只觉浑身仿佛散架了一般。
“喝点水吧。”
一个杯子递到了李小山面前，她抬头看过去，发现方晨站在她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
“我就一直没走，帮着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李小山接过水杯，大口喝了起来，方晨蹲在她旁边，伸手为她按摩双腿。
“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李小山问道。
“我听说，是进山的隧道那里出了事，好像是遭到了突然袭击，在那儿的一个排几乎全军覆没，后来又赶过去了两个排，才算是保住了隧道。”方晨的眉头皱的很紧。
“突然袭击？丧尸？还是人？”李小山惊讶得差点把杯子扔了。
“据说不是丧尸，但也应该不是人，大家都说是什么野兽。”方晨接过杯子放在一边。
听到方晨这么说，李小山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想起了她在伤员身上见到的那些伤口，的确不像是人能够造成的，而丧尸似乎也没有如此锋利的爪子，但如果说是野兽，又能是什么呢？五青山这里自古就是佛教圣地，香火鼎盛，又不是什么深山老林，怎么会有大型野兽出没呢？而且这附近的环境似乎也不适宜野兽生存吧？最多有狼，但是狼会把人抓成那样吗？
李小山把手做成爪状，在自己的手臂上比划着，那些伤口都很大，远远大于狼爪的尺寸，如果硬要说是什么动物造成的，李小山更倾向于是熊，可是，这熊是哪儿来的呢？能让一个全副武装的排损失惨重，这得是多少只熊啊？还是说熊成精了？
李小山被自己脑子里的种种想法搞得完全迷糊了，她还想继续跟方晨了解一些最新动态，但是抵不过身体的疲惫，她头一歪，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方晨将李小山抱起来，找了一张空着的桌子安顿下来，尽量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疲倦至极的李小山享受了一个久违的黑甜睡眠，当她在桌子上醒过来时，一时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才意识到自己睡在那里。她看看周围，许多同事已经不见了踪影，除了她以外，就只有两名护士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她从中桌子上跳下来，将盖在自己身上的大衣叠好，然后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医院里依旧忙碌，李小山这一次没有再被派去手术室帮忙，而是带着两名护士，开始详细登记每一位已经接受过治疗的战士的情况。她指挥着留在医院帮忙的一些未曾受伤的战士，将胡乱安排的伤员们重新调配病房，之后又四处找材料在病房里加设病床。待她抱着一大摞病历资料重新回到医生办公室时，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
李小山将怀里的东西丢到桌上，然后瘫坐在椅子里。她看看墙上的挂钟，才发现自己又接连忙活了十几个小时。她现在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要罢工。她看着离她不远处的桌上摆放着的食物，觉得嗓子眼里像是有个小手在不停的抓挠，她很想站起来走过去拿点吃的塞进嘴里，但是她真的累得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来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了。
李小山四下打量着周围，试图寻找能够帮助她的人，她看到房间角落里有一个人坐在椅子里睡得正香，那人正是方晨。李小山想要叫醒方晨让他给自己拿点吃的，但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已经是大年初二的晚上了，方晨在三十那天应该是在家里一直忙活着给她做年夜饭，之后就一直在医院里跟着帮忙，几十个小时恐怕都没有合眼。李小山叹了口气，伸手抓住桌沿，勉强站起身来，挪到食物跟前，抓起一个冰冷的馒头大口啃起来。
有了食物下肚，那种令人发狂的饥饿感消失了，李小山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她重又回到刚才的桌子前坐下，拿起桌上的病历，开始整理起来。匆匆写就的病历潦草而忙乱，李小山努力辨认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将它们一一誊抄下来。她不时甩一甩酸痛的右手，努力让自己的字迹保持工整，只是办公室里昏暗的灯光让李小山的双眼更加酸痛干涩，书写一份整齐的病历变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工作。
不知不觉中，李小山伏在桌上睡着了，她开始做梦，梦境光怪陆离，一只几层楼高的巨大棕熊在人群中肆虐，李小山不停地向那棕熊丢着蜂蜜，在她面前跑过的每个人身上都有着皮开肉绽的爪痕，她掏出针线，想要帮这些人把皮肤缝起来，但是她的指甲长得太长了。那位脑出血病人的妻子拿着指甲刀追着要为她剪指甲，方晨却说她喝醉了，不要再胡闹了。
李小山猛地从梦里惊醒，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正在写字的黄静，半天回不过神来。黄静被李小山的动作惊动了，她抬头看向李小山，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你……你的脸上！”黄静大笑着。
李小山抬手去抹自己的脸，只觉颊边一片冰凉，她不好意思地擦着脸上的口水，嗔怪地看着黄静。
“哎呦，你快别抹了，都成了张飞了，哈哈哈！”黄静笑得前仰后合。
“什么？”
李小山被黄静的反应搞得莫名其妙起来，她看看自己抹脸的手，发现手上都是黑色。她急忙去看桌上，只见她写了一半的病历被口水濡湿了一大片，黑色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滚落在一旁的钢笔尖也流出了一小片黑色的墨水。李小山只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要烧起来了，她急忙起身走到脸盆前，想要洗脸。但是盆里只有半盆脏水，李小山只得端起盆向外走去，她要去打水洗脸。
刚走出办公室的李小山迎面遇到了方晨，他见到李小山，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起来。
“哈哈，你怎么弄得？”
“妆花了。”李小山对着方晨翻了个白眼。
“盆给我，我给你打水去，你先把饭盒拿进去。”
方晨将手中的饭盒递给李小山，然后接过脸盆转身向外走去，从他不住耸动的肩头就可以看出他还在偷笑。李小山懒得与方晨置气，返身回到办公室，打开饭盒，大口吃起饭来。当方晨回来时，李小山已经将饭盒中的饭菜吃得七七八八了，她揉着胀痛的肚子，洗了脸。
“你都吃了？”方晨看着空空的饭盒，惊奇地问道。
“都吃了，不给你留，怎么了？”李小山没好气地说道。
“不怎么，就是怕你不舒服。”方晨摇摇头。
“我才不会不舒服，我……”
李小山说道一半，扭头捂脸向外跑，待跑到卫生间，她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她的胃根本无法接受这么多食物。当李小山从卫生间里虚弱地走出来时，方晨端着一杯水等在门口。
“别因为跟我生气就这样虐待自己，你不高兴就打我两下好了。”
“没有，就是饿了，不小心吃多了。”
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发生了太多的事，让她的心情很复杂，现在她觉得很烦躁，不知是因为方晨，还是因为疲劳，她不想再发生任何争吵，于是李小山随便找个了理由敷衍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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