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李小山跌倒的声音像是冲锋的号角，门外顿时响起一片熟悉的嘶吼声。院门哐当哐当地晃动起来，惊愕地瞪着院门的李小山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她越是想要站起来就越是滑倒，李小山几乎是以四肢着地的姿势爬回房门口的。她已经顾不上会不会惊吓到谁，用力地推开门，然后把门重重地关在身后。几乎是在李小山关上门的同时，破旧的院门撑不住压力，哐当一声从门框上脱离，重重地拍在了地上。
发出的响动惊醒了屋里熟睡的人，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最靠近门口的魏桂香，她坐起身从窗口向外望去，李小山还没来得及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她就高声尖叫起来。凄厉的女声划破夜空，在那一瞬间，李小山只觉浑身如坠冰窟。她只能立刻回身返回门口，用肩膀顶住房门。
房门是一扇老旧的木门，在上五分之一处开有一扇小窗，嵌着一块玻璃。几只手直接穿过门上的玻璃伸进来，破碎的玻璃落了李小山一头，她拼命地缩着脖子，以免被那伸进来的手抓住自己的头发。李小山转了个身，背靠着房门，用尽全身力气蹬着地面，试图稳定身后晃动的屋门。然而她的力气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这扇最为他们最后一层□□的屋门随时都有可能被推倒。
屋里的人都惊醒了，在魏桂香尖叫之后，又陆续响起了几声惊呼。魏桂香惊恐地从窗口退开，缩在最里面的墙角抖成一团。魏荷香比她姐姐好一点，哭着躲在夏至的背后。刘新鹏第一时间躲了起来。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方晨看到了拼命顶门的李小山，急忙跑过来与她一起。杨莉也要上前来，却被李小山高声呵退。
“妈，你别过来！”
李小山目眦欲裂，歇斯底里的叫喊止住了杨莉欲走过来的步伐。夏至知道李小山有多在乎杨莉，立刻上前将杨莉推到房间里面，让她和魏桂香几人待在一起。杨莉还欲挣扎，被夏至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你别让小山分心，想她现在就死吗？”
由于方晨的加入，摇摇欲坠的房间门稳定了不少，见房门突破无望，丧尸们把目标转向了门边的窗子。然而这农村的房子多半会加高房基以保证房间的干燥保暖，因此窗子下缘离地面的高度要高于一般的窗子。丧尸挤在窗户下面，只能露出一个头，徒劳地伸出双手，推搡着窗子上的玻璃。很快，玻璃边一块块碎掉了，无数腐烂的手从窗子里伸进来，构成了比最恐怖的噩梦还毛骨悚然的场景。
夏至和马金树两人守在窗前，一个一个地试图消灭窗外的丧尸，然而被他们戳死的丧尸跌倒在地，被后来的丧尸踩在脚底当做垫脚石。很快，丧尸的高度就提升了不少，已经有丧尸探进了上半身。夏至和马金树不敢再杀，只能把那些快要爬进来的丧尸推出去。
“这样不行啊！”夏至焦急地说道。
“当然不行啊！我们快没力气了！”李小山喊道。
“这可怎么办？怎么会被那些玩意包了饺子？”马金树急得团团转。
但是没有人知道怎么办，不要说躲在里侧那只会惊恐地尖叫的姐俩和默不作声的刘新鹏，还有那满心满眼只剩下担心李小山的杨莉，尚有活动能力的四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从睡梦中惊醒，突然就要面对这样的生死关头，所有人的大脑都像是死机了一般。绝望袭上了所有人的心头，难道他们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李小山看着泪流满面的杨莉，又看看身边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的方晨，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她绝对不会允许杨莉和方晨死在这里！她不要他们被分食，成为一具无法辨认的血肉模糊！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一定要离开这里！可是所有的出口都被堵死了，难道他们要插上翅膀飞出去吗？对啊，插上翅膀飞出去！
“快点破开房顶！快！”
李小山的尖叫让已经准备接受死亡来临的众人又看到了一丝求生的希望。夏至立刻跳上火炕，举起消防斧向上捅去。几下便破开了吊顶，露出木制的房梁和水泥屋顶的内表面。但是剩下的部分，夏至就够不到了。他焦急地四下看了一圈，立刻指着马金树说道。
“你去把晨哥替下来！”
马金树喏喏地顶替了方晨，有些力竭的方晨缓了几秒钟，爬到炕上，接过消防斧向上捅着屋顶。他虽比夏至高出十来公分，但是他的高度依旧不足以让他能够方便的用力破开屋顶。屋内并没有什么足以给他垫脚的东西，杨莉把炕上的被子背包什么的都堆在了方晨脚下，然而这些柔软的东西不能为方晨提供足够的支撑。夏至在一旁看得着急，直接蹲在了方晨身边。
“晨哥，你骑我肩膀上，我扛着你。”
方晨犹豫了一下，他不确定夏至是不是能够支撑起他的体重，夏至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他赶紧上来。方晨咬咬牙，跨坐在夏至肩上。夏至低吼一声，撑着方晨直接站了起来。叠罗汉的两人终于有了足够的高度，方晨手持消防斧，用力地向上破拆着屋顶。
下面的夏至并不轻松，方晨这样一个一米八六的大个子，体重足有一百五六十斤，再加上方晨使力时向下传导的反作用力，没有多长时间，夏至的双腿就哆嗦了起来。杨莉把手里照亮的手电丢给魏荷香，也爬到炕上来，顾不得什么丈母娘的矜持，用手托着方晨的一条大腿，试图帮夏至分担一部分重量。见状，魏荷香也爬上来帮忙。由于方晨身上承载了所有人逃生的希望，最后连刘新鹏都一起上来托举着方晨。得到另外□□忙的夏至轻松了许多，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李小山和马金树，突然发现他们顶着的房门出现了向里的倾斜。
“小山，门快掉了！”
夏至急忙大声提醒还在背靠门，死死地向后顶着的李小山二人。门已经快要从门框上挣脱了，如果这样下去，用力靠下的李小山他们向外推，门外站着的丧尸用力靠上向里推，门会一个旋转地拍在李小山和马金树的身上。听到夏至提醒的李小山抬头去看门上的折页，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她转身用双手顶住靠上的部分，试图让门内外的着力点处于一个水平线上。马金树哆哆嗦嗦的看着已经快要脱落的门，脸上涕泪横流。
“尼玛老子就要死在这个鬼地方了，早知道老子就死守在那个旅馆了，最起码饿死还能留个全尸，呜呜……”
马金树不住地咒骂着，他的声音让李小山厌烦到几乎要尖叫起来。她回头看看身后隔开灶间和里屋的那扇门，决定放弃这里，向后退守。
“别他妈的废话了，你进屋去，守着里面那扇门，看我进来你就立刻关门，这扇门撑不住了！”
李小山骂道，马金树听见李小山的话，擦擦眼泪，立刻连滚带爬地扑进了里屋。马金树一离开，李小山顿感压力倍增，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蹬在地上的脚被顶着向后滑动。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马金树留了个门缝，探出半个头，惊恐地看着自己。她又抬头看看已经差不多完全脱离了门框的屋门，心中默数一二三，收手立刻回身钻进门里，马金树及时关上了门。
这两扇门之间的距离大约有一米多点，外面的门向里开，里面的门向外开。外门倒下后砰的一声斜搭在里屋门上，门的下端顶住门口的水泥沿，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将里屋门牢牢地顶住了。外面推门的丧尸失去重心，多米诺骨牌一样层层扑倒在门上。门边是灶台，灶台旁是与外窗一齐的窗子，窗子里面就是火炕。涌进来的丧尸爬上灶台，很快就破开了窗子的玻璃，向屋里爬进来。
李小山站在窗前火炕上，拼命地挥舞着撬杠，把丧尸的头一个个敲破。马金树则完全丧失了抵抗的勇气，守在破拆的方晨脚下一叠声地催促着。李小山一人手忙脚乱地阻止着从窗子爬进来的丧尸，她离身后的杨莉已经只有不到一米距离了。
“你们还需要多久？”
李小山尖声喊道，她的双手酸软，已经快要握不住撬杠了，她的虎口早已被震裂，但她不能后退，她必须挡住！
“已经开了口子了，很快！”
李小山已经听不出来是谁在回答她，她现在只知道她要把这些仿佛源源不断涌入的丧尸隔绝在杨莉一米之外。她的身后是他们逃出生天的唯一希望，她不能后退，不能放弃，她要为他们多争取一点时间。
终于，撬杠力竭脱手，李小山的手抖得握不住任何东西。来不及抽出武器，李小山抬脚对着顺着窗台爬进来的丧尸头颅踩去，仿佛踩扁了一只铝制水壶，李小山的脚踝一阵钻心的疼痛，顿时失去重心，跌倒在炕上。她拼命地踢着抓住她脚踝的手，抓起手边一切能摸到的东西向丧尸丢去。枕头，背包，被子。被棉被蒙住的丧尸一下子失去了目标，李小山急忙甩开脚踝上的束缚，从后腰上抽出改锥。她的脚踝不足以支撑她的身体，她就单膝跪在炕上，对着一个个丧尸头颅用力地刺下去。
身后一阵哗啦声，紧接着是一阵欢呼。李小山知道他们成功地凿开屋顶了，看到希望在前，李小山的身体里又爆发出一阵力气，她一定要坚持到他们逃出去！
方晨凿开了屋顶，顾不上撒得满头满脸的灰尘泥块，他踩着下面的人，从屋顶上爬了出去。他立刻回身向屋里的人伸出手，试图把里面的人拉上来。然而这个高度，站在下面的人并不能直接抓住方晨的手。夏至当机立断，弯腰抱着魏荷香的大腿，直接把她举了起来。魏荷香抓住方晨的手，被他拉了上去。
见有人成功逃生，底下的人都急切起来。杨莉见魏荷香成功地被拉了上去，立刻回头，她看到了险象环生的李小山，便要回身去帮李小山。夏至不由分说地抱起了杨莉，杨莉挣扎着要下去，方晨急切地催促杨莉把手伸给他，但是杨莉坚决要去帮李小山。屋顶发出一声断裂的脆响，砖石噼噼啪啪地掉下来。危急关头，夏至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他双手向下，托着杨莉的脚底，大喝一声，把她生生托举了起来，上面的方晨见机抓住杨莉的衣服，把杨莉拖了上去。
夏至的喝声惹得李小山忍不住回头去看，刚好看到杨莉被拉上去的一瞬。她心头一松，大意了片刻，一个不知何时爬过来的丧尸抓住了她的袖子，当李小山发现这一情况，并用力向后收手时，已经来不及了，丧尸滴着黑血的大嘴已经对着她的手腕咬了下去。
李小山用力向后抽回自己的手臂，由于是单膝跪地的姿势，她向后栽倒，跌坐在一个人脚下。
我被咬了！
李小山抬手查看自己的伤势，却发现她戴在手腕上的手表盘被丧尸咬了个粉碎，不锈钢表带和表盘挡住了丧尸的牙齿，救下了她的手腕。她没想到她的成年礼礼物居然有一天会救她一命。来不及为与死神擦肩而过感到庆幸，李小山撑着身体的另一只手的手指被人踩在了脚下。她抬头看去，只见魏桂香低头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强烈的厌恶。
一阵强烈的愤怒席卷了李小山全身。过去种种一瞬间都浮现在她的眼前，魏桂香给方晨喂饭，跟方晨说笑，亲热地为他擦拭手脸，还有方晨看着她时的满眼笑意。
杀了她！
强烈的杀意让李小山伸出手，抓住魏桂香的腰带，用力地把她甩向从窗口爬进来的丧尸！看着她跌倒在丧尸旁边，因为近在咫尺的丧尸而厉声尖叫，看着她眼中的惊恐和绝望，李小山的心里涌起巨大的满足。她死死地盯着魏桂香的垂死挣扎，唇边浮现出一抹残忍的微笑。
然而一只手抓着魏桂香的脚踝，把她从丧尸的口边拖了回来。李小山对这突然的变故感到十分生气，她瞪着冲上前劈砍着丧尸的夏至，因为他的多管闲事而怒火中烧。刹那间，李小山产生了强烈的想要从后面推夏至一把的冲动，然而下一秒，她猛然从这令她后背生寒的想法中醒悟过来。
李小山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夏至，为自己刚才做出的事情感到震惊不已。她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她竟然变成了滥杀无辜的人？
“我艹，快点来帮帮我，老子快不行啦！”
夏至的大吼惊醒了怔住的李小山，她急忙上前帮夏至抵挡着丧尸。这时从窗口爬进来又被他们砍死的丧尸已经堆满了半个火炕，不知不觉中，李小山已经退到了屋顶开口的正下方。由于窗口堆积了太多丧尸的尸体，后面爬进来的丧尸活动受限，袭来的速度大大减缓。夏至和李小山两人一起合作，暂时解决了能够威胁到他们的所有丧尸，争取出了短暂的时间。
“快点上去！”
夏至抹了一把脸上溅上的黑血，推搡着李小山，示意她赶紧从破洞上去。这时，魏桂香也挤了过来，急切的向上面接应的方晨伸出手。李小山抬起头，看着上方的方晨，只见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然后毅然决然地向魏桂香伸出了手。
李小山笑了，她缓缓地向后退着，只觉万念俱灰。她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刚刚的搏命拼杀，拼死抵抗，都是那么可笑。所以，她笑了，笑得那么绝望，她像是被人抽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她累了，前所未有的累，连呼吸都是负担。她的心彻底破碎了，好痛好痛，痛到让她恨不能立刻死去。方晨刚刚的举动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再也不想这样挣扎地活在这个世上了。她抬眼向上看去，小小的破口，像是一个井口，而她正在缓缓地向着黑暗的井底沉去。
夏至并没有发觉李小山的异状，见她退后，他急忙上前抱起魏桂香，让方晨把她拉上去。待他回头去找李小山时，发现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里，仰头看着上方。他顺着李小山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获救的魏桂香扑进了方晨的怀抱。他急忙拉住李小山，把她拉到开口下方，他弯腰要抱住李小山，却被李小山按住了肩膀。
“你先上去吧。”李小山说道。
“说什么呢，赶紧上去，别耽误时间。”夏至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一时也顾不上细想。
“你上去吧，我不走了。”
夏至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李小山，这才发现她已泪流满面。
“小山，你说什么呢？你怎么了？”
夏至抓住李小山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她，好像要把她从睡梦中摇醒一样。李小山反手挣开夏至，双手抚在夏至的胸前。
“夏至，我不走了，我没有走的必要了。这个高度，注定了会有一人上不去，我希望，活下来的那个人是你。”
屋梁发出吱吱的声音，显示着它的不堪重负。从屋顶掉落的砖石更多了，水泥屋顶也发出了断裂的声音。
“答应我，帮我照顾我妈，帮我跟她说，女儿不孝，先走一步了。”
“你自己跟她说！”夏至愤怒地吼道，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快点走吧，屋顶要塌了，不要连累得其他人也逃不出去了。”李小山推搡着夏至，催促他。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夏至一把抓住李小山的手腕，他简直快要被李小山气炸了。
“快走！你不走，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李小山甩开夏至，将沾满丧尸污血和脑浆的改锥抵在自己下颌，她用的力气如此之大，几乎就要刺入皮肉之中了。夏至被李小山决绝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上前要抢夺李小山手中的改锥，却见李小山因为他的靠近又加大了几分手上的力气，只能停住脚步。
“快走吧，我求你了，求你了，好好照顾我妈。”
李小山跪在了夏至面前，泣不成声。屋顶上传来许多人的催促声。
“屋顶要塌了，快点！”
李小山露出了一个绝美的笑容，这是燃烧生命才会有的笑容，哪怕她满脸血污，狼狈不堪，但她的笑容却是一见难忘。夏至没有见过这样的李小山，他实在是无法形容这个笑容对于自己内心的震撼。她眼眸中饱含的乞求、希冀、绝望、悲痛，那样直直地刺入他的心底。夏至第一次有了心如刀割的感觉，他怔怔地看着李小山，看着她站起身来，靠近自己，然后唇上一暖。
“对不起，夏至，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却还要最后自私的利用你一次，除了照顾我妈，也请你替我看着方晨，无以为报，只能送你一个吻了。”
夏至恍惚了，他只感觉到手中被塞入了什么，然后他就踩着李小山的肩膀，被上面的人拉了上去。他回头向那个屋顶的破洞里望去，记忆里的李小山永远地停留在了这个时刻。屋顶在他的脚下寸寸断裂，他被人拉着向后退去，当他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时，眼前只剩一片废墟和腾空而起的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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