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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云极寺内,黑袍侍卫本已将留守众僧团团围住,只待趁热打铁拷问一番,哪知劈头盖脑被天外飞瓦一通乱砸不说,还叫大殿顶上那人清霍霍骂了个痛快。

  这人以鬼神之态顶天立地,却以市侩之姿直抒胸怀:“直娘贼!狗厮鸟!贼杀才!老虔婆!下作黄子!野老驴儿!挺死尸的!含鸟猢狲!泼皮破户!王八粉头!……”骂得惨绝人寰杀人放火,尽显我华夏大地街头本色。

  他/胯/下/一匹高头大马兴奋地在房上左右盘走腾跃,嘶喘长呵,黑袍侍卫中有出身自达官世家、王公贵族子弟的,当下听得面无血色、气撞肺腑如受内伤,江湖草莽来头者皆惊恼成怒,拔刀抽剑,怎奈手中均是自家成名立身的宝贝武什,哪舍得如此投掷出去,当中只有一人在身后悄悄捏起铁莲子,刚要捻指打出,张莫问手中缰头一调,人马轻跃,忽的于墙头消失不见。

  “什么人?!——”寺院中这才有人嘶喊一声,大批人马火把突向云极寺东、北两处涌出。

  方小花和张冒仁站在南大门口,看出张莫问正将歹人往城东引开,心中痛楚却无能为力,古苏城聚水而生,再往东便是一条笔直的唐眉河南北走向穿城流淌,敌手人多势众,若接连堵守河上几座小桥,张莫问单骑一匹将如同困兽,一旦跑入河边巷道小街更是两头桎梏,有进无出。

  方小花含泪从怀中展出袈裟,将虎澈小和尚的尸身裹好,持佛珠按伏于上,念一段往生,这时张冒仁将方小花的枣皮儿牵来,两人无话,只先后上马,方小花一手紧抱住小师弟,一手催马疾走,他与张冒仁跑到古苏西门时,一对零散的守军正手持长矛利刃向他们急急跑来,一个个像刚回过神,草草集结,有人甚至怔怔指着他们身后方向,问马上二人:“前头怎么了?!”

  “官爷!那好像是吃酒打架的!打得凶的很!”张冒仁镇定搭话:“南边,南边那里!”

  “吃酒打架?!娘的,吵嚷个屁!喊得魂都丢了!”队中一人拿手一挥:“走!去看看!”

  方小花只低眉将马稍缓一缓,再就一气窜出城去。

  张冒仁不得不紧勒住他的腰,方小花耳中风声大作。

  去长安!

  他突然想。

  师弟天天叨念着长大了就可以回去的长安!

  ……而长安西北便是重镇凉州。

  跑吧,向西疆跑,我失去的一切都在那里……

  ……莫问哥也一定会去……

  他会去凉州找我!他会去凉州找顺顺!

  只要到了凉州……

  今生一定可以再相见!!!

  “在那边!——”

  黑袍侍卫到底是来自大内的高手,训练有素,各怀身手。

  度过了开头的混乱,黑骑们很自然分作几股小队,按部就班,信手拈来,开始在古苏城中拉起一张狩猎的大网,他们渐渐重归沉默,如影随形。

  张莫问伏马在城东僻巷狭街中冲走,渐觉身后没了动静,不祥之感大增。

  眼看四里道途复杂,昏天黑地,他转念一想,马上专捡或杂乱或颓败之处兜转,踢得盆罐滚响,呯呤嗙哴,只要见着堆积处就直接赶马上房,刚上去就又跳下来,过会儿再从别家屋脊房梁处蹦走出来。

  那黑骑们本想在曲折巷中将他围堵,哪知张莫问东走西探,神出鬼没,大剌剌闪身于各种墙头旮旯角,神行如昙花一现,未几已将一众兵马引至唐眉河边。

  “雕虫小技……”

  漆黑的人马中,那宽面膛的领头大汉冰冷冷一笑。

  不过一场鹰与兔的游戏。

  “竖子,我一半人马早已抄道伏于各座桥边,到时请君入瓮,可不要怨我欺你人多啊……啊哈哈哈哈哈……”

  唐眉河。

  今晚格外冷清。

  河道两侧繁华十里,酒肆欢场,只守着个把看家的酒娘店伙。

  就说绮芳楼的酒保旺贵,此时正百无聊赖斜倚在凭栏美人榻上,慵懒看着萧条的水面。

  子时过后又会热闹起来的,人们会从太湖回来,继续泛舟丝竹,沾花羞草,大醉不归。

  旺贵试图让自己小睡一会儿,不然直到明早鸡鸣时分都合不得眼了。

  店堂中只留一个小歌女半抱琵琶,她又无趣撩拨几下琴弦叮咚,突然嘭一声跌落琵琶,伸手指着旺贵娇喊一声:“旺财!——”

  旺贵失眠几晚,此时勉强入睡不得,心中正烦躁得紧,他一睁眼站起,回指那小歌女大骂:“还有完没完!怎这么笨呐!都跟你说了我不叫旺财!!!”

  骂音未落,一柄拂尘,啊不,是一条马尾从他头顶轻轻扫过,瞬间整条露台的屋顶檐棚一溜烟从他站处扑啦啦直塌到隔壁店家!并且还在继续崩塌向远方!

  青乌瓦片如暴雨般不停歇落入下边水中,旺贵战抖抖,抖成筛糠,歪坐地上,差点儿被折了的木条插中,小歌女尖叫着,旺贵又听到很多女人尖叫男人咒骂的声音,然而旺贵并不打算去看。

  他惊魂未定,却见几个黑衣黑袍的官差人物,身佩利器,徒手从外墙爬入店中,就站定在他身旁。

  店中一片狼藉,旺贵本能抱头不去看他们,然那几人凶相毕露,眼中却没有旺贵这个人。

  他们急迫交头几句,其中一人像没奈何似的大叹一声,便前后脚沿露台夺路猛追过去。

  旺贵从眼缝中瞥见楼下白公桥、分水桥,桥上桥边挤满了黑袍的骑手,群马你推我搡,动弹不得,马上众位骂骂咧咧,另有不少人已经下马,施展轻功,像密密麻麻的蜘蛛一样徒身上到河道两旁水阁台楼急赶。

  旺贵知道他们去追的是谁。

  他刚才瞧见了,是一个英气俊朗的年轻人。

  身骑白驹,目光炯毅。

  旺贵大难不死,心中竟莫名替这小伙儿担心起来。

  兔子急了会咬人,张莫问急了,他就不下墙了。

  “看你娘的还能往哪儿跑……!”

  伏下的黑袍侍卫之前被张莫问骂得个个气结,几乎噎死,待到张莫问从哪里跃马一跳,坐塌了绮芳楼的楼顶,几乎气绝。

  此时人马大乱,宽面汉子大怒道:“追!追!全给我下马追!”

  他自己领衔冲去,怎奈张莫问跑过的地方全都塌得不像样子,他施展浑身功力上攀下钻紧追不舍,却只能图图看见前方的背影。

  张莫问人马一心,心跳都跳到一个拍子!

  突然前路猛的空出一个大敞,洞黑的深渊像悬崖陡坠,再难前进。

  原这唐眉河两岸除却连片的亭台楼阁,还有不少名流骚客的私宅,高高低低,断断续续,河房芭蕉,竹帘纱幔,十分的不规整,万分的不听话。还好及时刹住,不然有几条腿也给摔断了。

  御瑕前蹄抬立,呼呼两声,张莫问将马一调,这马便自己找路往下头水面上去。

  河上正有大小船只停了一岸,被它“砰砰”跳踩,也不知毁坏了多少,巨大的马臀是船篷的灾难,坐一个,扁一个。

  这马也不在意,宛如一只肥美的大白鹅轻巧扑腾,看似闲庭信步、身段优雅地扭踩一会儿,又开始挨着岸壁向上冲,不久马蹄声渐响,原来已经登上楼宇和城墙的交汇处。

  宽厚的墙体远处似有点点火光,步履杂乱,铁甲声声,怕是守城官兵也从侧旁聚拢截来。

  身后黑影涌动,阴恻气息,终是鹰兔之争。

  这便是尽头了吗?……

  前方,唐眉河向北,河口愈来愈宽,至此就汇入外城河中,张莫问纵马于百尺高墙上,眼看面前长河浩淼、滚滚东去,四野月明天阔、群星气象!

  ……还管他什么恶虎近侧,黑鸦追行!

  今朝此时,天地再大,我张莫问比天地还大!

  没有什么比我这一颗心再通透!

  没有什么比我这一双眼再清亮!

  豪气冲天,肝胆赴死,朗声大笑这人间真是光怪陆离却也走一遭!

  怀着这样的心去死,如果……如果当时顺顺也是抱着这样的心去的……

  那么死,也死得!

  死,便死了!

  “劝你休要再走!你已无路可去!——”

  张莫问身后阴冷嘶喝。

  “拿人!——拿人!——”

  火光照耀出铁盔红缨,刃戟森森。

  “御瑕……”

  张莫问只喊一声那马,白马通人心性,鼻中噗噗喷气,绝不停蹄。

  人马跃出的时候,真像在空中飞翔一般,要生出翅膀,人总应洒脱这么一回,死不死看命,怎么死看运!

  流星划过天际,张莫问和白马轰隆一声从百尺城头掉入外城河中,一下就被汹涌的河水所吞没。

  城头上人头窜动,火把四照。

  “啊!!!!!!!!——”

  宽面统领扶栏大喊一声,一掌将手底石砖拍个粉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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